儿童就是儿童

时间:2022-08-04 06:24:30

儿童就是儿童

“儿童就是儿童”,这是一个宣言式的断语。即使在今天,大多数读到它的人依然可以感受到这句话所传递出地毋庸置疑的口吻和力量,从而不由自主的被激发出两种迥然相异的情感:或更加热切和浪漫地尊崇儿童,把他们从成人世界和世俗世界超拔开去,仰视他们,赋予他们以“天真”“纯善”“自然”“美好”等关涉“人性至善”“家国希望”和“文化未来”等理想化色彩;或冷峻地反诘和否定,俯视儿童,颇富优越感地指出儿童的不成熟性、幼弱性、不适应性乃至于依附性,似乎在说:“儿童毕竟只是儿童”,“如此而已,还能怎样?”

这样的情感反应是道德性的。换言之,即使在今天,“儿童就是儿童”首要的仍是伦理学命题、道德体验主题。由此,既可以很相对主义地说声“悉听尊便”,把不同反应视为每个人有权利做出的个性化反应,意味着“我愿意把儿童当成儿童,你呢?”“如果你不把儿童当成儿童,我即使不同意,也愿意维护你表达的权利”,其合理性取决于个人见识、良心和道德境界。也可以“追根问底”,基于不同反应开启关于“儿童特质”的普遍性、一般性本质的探寻。常见的探寻方式已通过如下问题经常被表达了出来:“如果儿童不是儿童,那会是什么?”(人类文化长河中,在很多历史文化境遇里,儿童可以是儿童之外的一切:是理性未开野蛮蒙昧的动植物、是无用的为未来做准备的小大人、是依附成人的家庭财产、是缺乏生产力的社会成员、是宗教的使者或训诫的对象……一切都可以,就不是他们自己);或用康德式伦理进行测试:“如果大家都不把儿童当成儿童,那会怎么样?”从而作为绝对命令,“儿童就是儿童”宣告着超越了个人喜好、家族境遇、文化圈层和国家制度等的具体限制和规约,其所指称的儿童观的普遍性本质,这是一种虽然看不见却具有实在性的儿童特质。

而在21世纪的今天,当道德实在论备受质疑,儿童观也相应陷入伦理困境,饱受经验主义、相对主义、虚无主义和怀疑主义等的威胁时,“儿童就是儿童”成为了各种情感和价值混战的旗子和幌子,以此传递着各不相容的价值纷争。于是,那些本就对“儿童”缺乏信心的人们面对“儿童就是儿童”的宣告,不由自主地更加狐疑和混乱,受非理性困扰,问道:“儿童就是儿童。是啊,这话已是常识了。可,儿童靠什么成为他自己?儿童为什么成为他自己?”这质问尽管只是“儿童观常识”所“露出的尾巴”,却令人猝不及防、直抵儿童观问题的实质。“儿童就是儿童”,本意是在宣告儿童不是小动物、不是小大人、不是小天使,他们什么也不用靠,就是他们自己;他们什么也不为,就是全然存在,无挂碍地呈现童年期特质,本自具足的完整存在。可“常识”更在意的是儿童之外的目的和条件!看来这宣告远不具备它本应有的确定性。看啊,在当代,仍有那么多人纠缠于“儿童是谁的?”“儿童靠什么成为他自己?”“儿童为什么是儿童?”这样一些非本体式的条件性问题,且价值和事实、主观和客观、情感与理智等撕扯不休。

当然也有完全“不动心”、保持“客观中立”的(至少宣称或追求如此)。在科学研究场域内,儿童当然就是儿童,是区别于小白鼠、成年人的研究对象,有可控制的实验情境,可行的研究方法,可靠的、可重复的精确结论,能建构起重要的发展理论。这是一个专门的、重要的、正方兴未艾的科学实验场。“儿童就是儿童”明明白白地宣告了关于儿童科学研究的技术性路径和合法性地位,标榜着“价值无涉”的客观性和儿童实质的还原性。真是这样吗?且慢。请让那些儿童理论大咖们把他们研究或实验中认定或假设的儿童画出来吧(即使依照最严格的科学标准,我们这样做也是科学的。在最一般的分析水平上,隐喻是传达理论本质特征的重要且常见的辅助手段)。这样一来,我们就会看到,那一个个站出来的“科学的儿童形象”是:受本能驱动的享乐主义者(弗洛伊德精神分析理论)、能做出反应的机器人(操作行为主义和当代生物电化学)、日常情景剧中的演员兼观众(社会学习理论)、年轻的科学家(皮亚杰日内瓦分析学派)、社会性动物(维果斯基社会历史文化学派)、孜孜不倦的自我探索者(人本主义)、逍遥的解释者和阐释者(布朗芬布伦纳生态学模型)、不同性别的道德观察家(吉利根关怀理论)、沿着城市街区行进的士兵(社会历史生命历程理论)、为爱而奋斗不息的竞争者(萨洛韦出生顺序学说)、社交俱乐部的边缘成员(社会弱势群体发展理论)……这是怎样的一个个儿童形象啊!谁能代表儿童的本来面目?

面对纷纷扰扰的儿童观,舒比格写下了这样的诗句:“洋葱、萝卜和西红柿,不相信世界上有南瓜这种东西。它们认为那是一种空想。南瓜不说话,默默地成长着”([德]舒比格.当世界年纪还小的时候[M],2006:183)。是的,无论成人们动心不动心、主观抒情还是客观解剖,孩子们始终都在生长和发展着。他们融于各自的历史文化境遇中,真实而具体地存在着、发展着。喧嚣的儿童观反映出了当代儿童研究和实践中,伦理学和科学所面对的同样的二元论困境(这仅从“小孩与大人”“儿童与成人”“未成年人与成年人”等比对概念中就可窥见一斑)以及对外在于儿童的客观实在性的追求。目前,人们已日益察觉出深陷其中的难题:儿童,正如其他人类群体一样,无法从其所处的人类文化和社会圈层中价值孤立出来单独地被讨论。他们,总是同时牵扯到太多其他人和存在,哪怕只是情感诉求,而不是价值算计。而且儿童之外没有所谓的儿童特质。一旦切断儿童与成人、未成年与成年、儿童的和非儿童等之间的嵌入关系,进行伦理孤立和科学隔离,无论是事实还是价值层面,儿童都已不再是儿童。

英国杰出的后现代哲学家唐・库比特曾以“太阳”来隐喻每个人在宇宙中本有的同时也是互耀的、消耗的同时也是生成的、主观的同时就是客观的、存在的同时就是超越的光亮,从而提出了他的“太阳伦理学”,以此消融现代性二元对立思维局限和传统实在论的固囿。受此启发,在此,我想以各文明中普遍流行的俗语“掌上明珠”来隐喻每个儿童。这里的关键不只是“谁的掌”(首要反应,显示出多么重的惯习啊),而是与“掌”同在的“明珠”。每个儿童一如其他人,都是本自具足的存在,其在掌中自放光亮、自由展示的同时也就是被全然掌握、看见和接纳(被置放于掌中)的发生以及完成的过程和结果。儿童就是儿童,全然当下,他们完全融入既有世界和未来世界(“掌”即儿童参与建构的世界,儿童也是掌的一部分)。儿童就是儿童,于儿童之外并没有实在论意义上的“儿童精神”“儿童品质”,其儿童特质本在并融入于世界文化之流中,不再神秘、不再超越,也不再陌生,这就是真正意义上的“掌上明珠”,其客观性存在以及与(成人)世界的关系性模糊了彼此根深蒂固的既有区分。儿童就是儿童,宛若太阳一般,根本无需为自己做出辩护和说明,他们就在世界之中、就是世界的一部分、彼此成全、整全合一。因此,当代儿童科学研究的使命在于:照单全收、如观照。儿童伦理学的使命在于:全然当下,各美其美、美美与共。当代儿童哲学的使命则是:宇宙中定位儿童,提升儿童幸福。

儿童就是儿童。真实不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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