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城”内的“坏人”

我和老婆都是火爆性子。我是一位法官，不管在工作中还是日常生活中，只认理，从来不会看脸色，单位的同事们对我也是交口称赞。然而，清官难断家务事，我们的家却经常战火纷飞，隔三差五便有争吵声传出。也许是经常“锻炼”的结果，我们家里的人一个比一个嗓门高。经常为了一点小事而大动干戈，吵得脸红耳赤。

有一天，我意外的收到昔日女同学寄来的一封信，信的内容写得很普通，并无任何惊人之处，但我舍不得扔掉，便把信放在自己的抽屉里。后来妻子在整理东西时，看到这封信里的一句话：“你还记得毕业前我们难堪而又难忘的夜晚吗？” 顿时醋海翻腾。我回来后，立刻揪住我质问，要我老实交代“究竟是什么好事？竟然如此难忘！”我像囚犯般被揪住头发，我想的脑袋瓜都痛了，这才回忆起那件事来，我笑着说：毕业前的一个晚上，我进城里向亲友道别，回来晚了，学校已关了门，而她也不知为了啥原因，也错过了按时回校的时间，两个人在校门外冷得直哆嗦，靠着铁门呆了一整夜。妻子听了更无法接受：“你们两个一整夜干了什么了？干柴烈火的！”我哭笑不得。妻子对我穷追不舍：“今晚你必须把事情交代清楚！那晚你们到底干了些什么？”我面对醋酸十足的妻子，一时半刻也没法解释清楚，便说：“那时傻得很，什么事也没干！她蹲在校门这边，我坐在校门那边！”妻子一百个不相信：“孤男寡女独处一整夜，没出事，鬼才相信！”她死死地盯着我，语气更加严厉：“你不老实交代，今晚别想睡觉！”我忙了一整天感觉累坏了，见她没完没了地纠缠，干脆发火说：“岂有此理！简直是无理取闹，干脆，你想什么我们就干了什么！睡觉吧！”妻子顿时泪如雨下。

然而住在一个楼道里对门的郑先生，是一位大学教师。他们一家与我们家恰恰相反，郑先生家从来不吵架。他们家的宁静让我感到奇怪。俗话说，瓢勺难免碰锅沿，他们家为何就不见“锅碗瓢勺交响曲”？

一次，我们家又发生了激烈的“内战”，我抵挡不住，只好落荒而逃，独自一人在小区旁的小饭馆里喝闷酒。这时，家住对门的郑先生回家路过饭馆，我心里烦闷，赶紧把他拉进去一起喝酒聊天。想想自己家里不断“战火”，看看郑先生家里的宁静，我就向郑先生请教：“奇怪，你们家像是不食人间烟火似的，从来没有听见过吵闹声。这是为什么？”

郑先生说：“你家之所以总是吵架，是因为你们家都是好人。我们家所以不吵闹，是因为我们家都是坏人。”我不好意思地问：“郑老师，你说笑话吧？我是认真向你讨教的！”郑先生一脸认真地说：“我也是认真的。”我惊异地问道：“这话怎讲？”郑先生以问代答：“你是法官，请你说说，通常有理的，是不是好人？坏人是不是总没理？”我略一思索就说：“一般情况下是这样。”郑先生这才将话题拉回到老路上：“你们家都是好人，都觉得自己是对的，都有理，都要征服对方，所以就经常产生摩擦，就对立起来，也就吵闹个没完。而我们家里的人，都认为过错在自己，是自己首先错了，有什么问题赶紧认错。没有火药，哪儿来的战火呢？”

看着我迷惑的样子，郑先生将手中的茶杯放在餐桌边上，比划着说：“比如这个茶杯，有一个人把它这样放在桌子边沿上，另一个毛手毛脚的人把它碰落下去摔碎了。他如果不认为是自己粗心的过错，必定会大喊大叫：是谁把茶杯放在了这个碍事又危险的地方？放茶杯的人一定不服气，反驳道：你如果不碰，它怎么会摔碎呢？打破茶杯的人当然不肯承认是自己的责任，就会争辩说：你如果不把它放在这个地方，我怎么会碰到它呢？……如此这般，必定争吵个没完。”

停了一下，郑先生继续说：“同样的事情，如果发生在我们家，打破茶杯的人会马上说：对不起，是我不小心，是我错了。并且他会立刻清理，以免碎玻璃扎伤人。而放茶杯的人也会不好意思，赶紧把责任揽到自己头上，检讨自己的茶杯放的不是地方。于是，一个人拿拖把，一个人收拾玻璃渣，共同将上上下下清理干净。老黄啊，这就是你们家争吵，而我们家相安无事的原因。”

说完，郑先生悄然离去。剩下我一个人，手拿酒杯忘了喝，看着郑先生比划过的茶杯陷入深思。是啊，人食五谷杂粮，难免有许多磕磕绊绊的家庭矛盾，家庭里有什么大不了的原则性问题，非得唇枪舌剑争个高低不可？自己是一个男子汉，何必与老婆非争个你高我低的？如果我们都能像郑先生那样把自己看成是过错的“肇事者”，并主动检讨自己的过错，另一方肯定会大受感动，也积极检讨自己的行为过失。正是这种相互承担“肇事”责任的宽容、豁达的人生态度，才营造了家庭永远和平的天空。

以后的日子里，回到家我就主动多干家务活儿，少说话。想发火时先沉思一下；一旦发现有冲突的苗头，就采取“敌进我退”的措施，使矛盾冲突之火无法燃起，这样一来，倒也过了一段相安无事的宁静日子。然而，这宁静的日子却让人感到有点窒息，死气沉沉的，怪不习惯。

一天晚上，孩子已经睡觉了。老婆一边打毛衣，一边看电视，我坐在一边看报纸，客厅里洋溢着幸福家庭的祥和氛围。我偶尔抬头望望，为自己的努力取得的胜利而沾沾自喜。突然老婆喊了我一声：“哎！”我抬头只见老婆正用警察审视嫌疑犯的目光盯着我：“你老实坦白，你在外边是不是干了对不住我的事情？”我连连摇头。妻子一本正经地继续审问：“这段时间你干吗在我面前老是躲躲闪闪的？”我吓了一跳，连忙辩白：“天地良心，我可不是那种人，我啊，就是有贼心也没贼胆！”接着我把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妻子似乎得到了较为满意的答案，便赠给我一个灿烂明媚的笑脸，又低下头去打毛衣了。末了她说：“长时间不吵一吵，还怪寂寞的，两个人整天客客气气地过日子，倒觉得有隔阂似的。”我听了大吃一惊：是我听错了？我凝望着老婆，半天也说不出话来。老婆用挺神秘的口气说：“你知道吗？每次吵完架，你又作鬼把戏，又说笑话哄我，我感觉很幸福，有当年谈恋爱的感觉！”我惊异：女人的心真是难以琢磨！真想不到令人烦恼、令人费解的夫妻吵架在她的感觉中竟有如此乐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