爽如裸睡 梦如戏剧

时间:2022-08-03 09:03:35

爽如裸睡 梦如戏剧

阿占

作家、艺术家、资深编辑;著有《乱房间》、《青岛蓝调》、《设计生活》等多部;推出个人画展、多次参加联展;新书《一打风花雪月》即将推出。

朋友圈里,我的早睡是出了名的。有一段时间,晚上9点刚过,我就切断所有通讯设备,好像提前超度了一样,任谁也找我不到。朋友们几乎被逼疯。骂我,嘲笑我,用最损的词挖苦我,说我原始,土。我一点也不在乎。与其同他们在酒局里转战,在霓红灯下气血两旺地扮演各种愤怒各种奢靡,进行所谓的夜生活,不如让我洗洗睡了。随着年龄的增长,我好像越来越不喜欢从艳丽中寻找灵感。

夜动物到底有多时髦,早睡到底有多可耻,看看夜动物们对老牌夜店如数家珍时的傲慢便可知一二。他们唾沫星子飞溅,打出好莱坞的手势,争论着谁家的猫屎咖啡土腥味最浓,谁家的香蕉核桃pancake入口绵香,谁家的服务少爷都是兼职GAY,谁家的披头土主题做得最正点,谁家的南美乐队性感会扭屁股……我有一搭无一搭地听着,一脸退出江湖的笃定。反正,在于我,在夜色中装嗨耍疯之事都成了封存的野史。

太多年过去了,曾经属于急先锋的夜店老板们,要么在夜夜夜的狂乱中油尽灯枯,要么在酒吧生涯中认栽,要么搂着不多不少的银两安度晚年――他们的抽身,让我忽然有了一种朝代已改、大势将去的解脱。

入夜。我退出江湖,退到了床上。床具都是纯棉粗布的,风格极简,我,轻轻翻身,便能听见棉质虬结与肌肤接触的摩挲声。气息是烘暖的,踏实的,隐隐有坚果的味道。

早睡,仿如睡在棉花糖云里的一朵甜梦。特别是在某些毫无创意的白日之后,我愈加向往梦中的戏剧,只想早早地掉进黑暗,揭开虚无的帷幕,开始一个人的转承起合,其中再随性不过,完全没有脚本,演到哪是哪,想到什么就是什么。那些梦繁复,很有内容,也很有脉络和故事主线,故人,旧人,眼前的人,背叛的人……全都各侍其职。与现实惟一的不同,故人不曾故去,背叛的人不曾背叛,他们很符合逻辑地与我发生着关系,不像现实生活中这般杂草丛生。

如果决定早睡,我通常不吃晚饭或以酸牛奶充饥,这样,夜里的半漂浮状态才能更加迷人。一边飞,一边呓语,当夜凉如水的初秋撞在熟年的身体上,我竟然有了涂满婴儿爽身粉的幻觉,故而想寻求一份母亲般的娇宠而非异性之爱,不要撩拨,只求触抚,我固执地保全着这份天真。

梦中的颜色不见得华美,但有种不同一般的扎实,所有的景物都投下深深的影子,谁也不想轻描淡写。偶尔,我会梦到火车枕木,碳黑的颜色和自由的纹理,一根一根的,被用来搭建成巨大的房子。房子外面爬满了草本植物,各种聪明的昆虫穿梭不停,房子里的家具也是枕木的粗笨组合,难以挪动。木墙上散落着一百幅家族照片,做传教士的曾祖父、会吹小号的祖父、《古文观止》倒背如流的外公。祖母还是做六姑娘时的模样,梳着长辫子,怏怏地不肯出嫁。水管、电线错综地走在天花板上,像贲张的经脉。有几口粗野的水缸沿窗下摆放,里面养着满满的莲,抽发时不蔓不枝,花开时出泥不染,神仙鱼摇曳穿行,咬啮着莲的根须。有一些北欧风格的吊灯和落地灯,照出暖暖的光芒,餐桌上的器皿十分讲究,骨瓷大盘里盛着苹果和橘子……

惟一在梦中,在逃避了现实的纷扰与寡情之后,我看见了自己的干净笑容。裸睡而梦,熟年理疗法,生物钟嘶哑的时候,情绪烦躁分叉的时候,我就选择这种方式,让它徒生一双神手,推拿、拍打、按捏,直到结开淤化。

读了桑塔格的《恩主》后,我骤然发现,对梦境、幻觉的情有独钟,成就了她日后梦幻与现实交杂并叙的荒诞文风,从此,也梦呓也冷峻。这并非一部常规意义上的小说,桑塔格借用回忆录的形式完成了一部真假混杂的人生传记,构思玄妙,虚实并进而又浑然天成,更在通畅的行文中植下了深度哲理、心理与思考种种。她让叙述者的“我”一共做了13个梦,而“我”差不多就在做梦和释梦中度过了亦真亦假的61年。“我”努力在现实生活中扮演梦境,面对现实生活中无法突破的种种困境,“我”又不得不求助于“我”的梦。“我”生存在对梦的期待与恐f具之中,于是梦成了“我”现实生活的―部分,现实生活也成了“我”的梦。

如此看来,梦真是个好东西。白日有梦可以用来装裱天蓝海阔,夜里有梦可以用来消解绝路困窘,各不相同,又彼此衍生,互为补给。怪不得大侠倪匡说,世界上没有比做噩梦更愉快的事情了,在噩梦中那么真实的绝境,一醒来,马上就整个扭转过来。不用斗争,不用奋斗,一下就从万丈深渊跑到地面上来了――超脱乐天如倪匡,也有借梦安抚残酷现世的梦想啊。

梦是一种意象语言,是人生的另一个剧本。脱去繁琐,进入,不携带任何道具和行头,只要这肉身,就能演它个千万出。天一亮,一个激灵,身体满血,穿上衣服,又是一条出笼的母兽,恶狠狠地奔赴另一个上天早已写好的剧本,再要发生什么,比梦境充满了更多不可预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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