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上雪碗 2期

时间:2022-08-01 11:40:56

【前言】掌上雪碗 2期由文秘帮小编整理而成,但愿对你的学习工作带来帮助。村子后山上有棵槐树,听老人说已经长了上百年,在一个无风无雨的晚上轰然倒塌。古树是村子里的神树,村民认为古树是有生命有思想有情感的,逢年过节,村民都会去树根旁边杀鸡上香,磕头祈愿。万物有灵,正当村民不知怎么办才好时。在古树倒塌的第二天,村子里唯一一个...

这是人间,还是地狱。白色的屋顶,白色的墙壁,白色的窗帘,白色的被子……仓弟睁大眼睛,想弄清自己现在所处的位置。闭上眼睛时,七天前的车祸现场历历在目。当时仓弟正在横穿公路,请仓弟做法事的人家住在山对面,仓弟做完法事,得穿过公路,淌过绿泉河,翻越鼻尖山,才能回到自己的家。

闻讯赶来的医生为仓弟检查身体,说你已经昏睡了七天,你的症状真够典型的。说你没有意识,这七天里你闹腾得够呛,说你有意识,你又没有合格的生命体征。仓弟觉得头疼得厉害,感觉自己在这几天里赶了很多路,说了很多话,做了很多事,脑袋里却迷迷糊糊的,什么也想不起来。医生说你醒来就好,交警要来调查情况,你配合一下。仓弟说我被车撞了,我有啥好说的。医生说那可不一定,司机说发生车祸时他正在弯道上行车,车速很慢,明晃晃的车灯照射下,根本没有看到任何人影。仓弟说明明那时我正在横穿马路。医生说那我就不清楚。司机说他忽然看到一个身影飞过马路,然后,车祸就发生了。司机受到惊吓,现在还住在精神病院。

仓弟不想理会这个神经兮兮的医生。她想伸出双手理理头发。仓弟从小就爱护自己的一头秀发。这一伸手臂,仓弟心里彻底凉了下去。仓弟发现自己失去了双手臂,只有两只空荡荡的手袖,被人理顺了平整地放在身子两侧。仓弟看到理顺的衣袖就知道栗礼学在身边。栗礼学有强迫症。仓弟身边的人,只有栗礼学会把所有事情做得这样整齐有序。仓弟闭上眼睛,仓弟不想看到这个背叛了她二十年的人。

仓弟出生那年,村子里接二连三发生了几件怪事。

村子依山旁水,有十个路人经过这个村庄,十个路人都会说这儿真是块风水宝地。谁知那年大年初三,村子还沉浸在喜气洋洋的年味里,只听哗啦啦一声巨响,靠近村子西边的山体竟然裂开一个掉得进去一头老黄牛的大裂缝。当时整片地区都山摇地动,村庄在晃动,房屋在摇摆,鸡鸣狗叫,小孩啼哭。大家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有经验的老人说大地震了,大家快跑到空旷的地方避险。村民都被这个意外事件吓昏了头。等到平静下来,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村子里胆大的青壮年才慢慢聚到这个大裂缝旁边,比手画脚,小声议论,都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后来村长请地质学家来查看,专家说地壳是由一块块大板块构成的,地壳运动时脆弱部分张裂、断陷形成裂谷带,地壳就会有裂缝出现。村民听不懂专家的解释,只是后来经过这个村子的路人,都说大裂缝把村子的好风水拦腰斩断了。

村子后山上有棵槐树,听老人说已经长了上百年,在一个无风无雨的晚上轰然倒塌。古树是村子里的神树,村民认为古树是有生命有思想有情感的,逢年过节,村民都会去树根旁边杀鸡上香,磕头祈愿。万物有灵,正当村民不知怎么办才好时。在古树倒塌的第二天,村子里唯一一个百岁老人也仙逝了。年长的村民都念念有词,说村民定是得罪了神灵,神灵怪罪下来了。大家都惴惴不安,生怕又有什么不详降临在村子里。

仓弟出生时,任凭接生婆剪脐带,挠脚底心,洗澡,往小脸蛋上猛吹老草烟的烟雾,都不哭不闹。仓弟妈长叹了一口气,说会不会是个哑巴,反正娃他爹一心只想生个带把的,这是她的命,管她了。接生婆说有句话我不知道该不该跟你说,这女娃比一般人脖子后面多长了一块拖仙骨,这是她的命啊。仓弟爹听说是个女娃,说我这辈子最大的两个愿望,一是粮仓里有粮,二是生个男娃,就叫她仓弟吧,希望她能给家里召来几个弟弟。仓弟未能让父亲如愿,母亲生仓弟的时候落下月子病,久治不愈,后来竟丧失了生育能力。命运让仓弟成了村子里唯一的独生子。

村子里好多小孩在七八个月大的时候便会说话,仓弟两岁多还不会叫爹妈。大家都以为仓弟是哑巴时,仓弟却开口说话了。那天,母亲领着仓弟从大裂缝旁走过时,仓弟指着大裂缝说,妈,有只老虎掉进洞里了。这座大山上,从来都没有老虎狮子这类野生动物出现过。母亲只顾为仓弟能开口说话高兴得落泪,也没觉得有其他异常。

是父亲首先发觉仓弟的与众不同。那年旧历七月,六岁的仓弟跟父亲去镇上赶乡街子。从村子到镇上要走十多公里的山路。那时没有车坐,去哪里都要靠双脚走。仓弟家养着一头老母猪,每年父亲都会去乡街子上卖小猪。父亲去街上卖小猪那天,街上卖小猪的人比买小猪的人多,等父亲卖完小猪回家,天都快黑了。

父亲给仓弟买了一块麦芽糖,两人趁着月色赶路。父亲肩上挑着挑笼,让仓弟走在前面,自己紧跟着走在后面。经过一座山头时,仓弟放慢了脚步,说爹,你看那人。父亲四处张望,并没有看到什么人影。父亲说深更半夜的,荒郊野外哪来人影。仓弟说他一直走在我们前面,我们快他也快,我们慢他也慢,他没有脚,在空中飘着走,但是我们始终追不上他。父亲一听就明白了几分,因为当时他俩正经过一片坟地。这块坟地是公坟,乡里非正常死亡的,不能埋进祖坟的人都埋在这儿,类似常说的乱葬岗。父亲取下肩上的桃木扁担,让仓弟拉住扁担的另一头走,仓弟说爹那人不见了。

回家后,父亲暗地里观察了仓弟几天,见仓弟依然能吃能喝,有说有笑,不像别人家的孩子,被鬼压床也得请神婆用鸡蛋或者公鸡叫魂,甚至跳一场大神才能恢复元气。父亲带仓弟去请神婆看看。仓弟才进门,神婆就说你们来了,我就算着你们这几天会来。神婆问这孩子是半夜子时出世的?父亲说是。神婆说这孩子是阴命。父亲问什么是阴命?“人的一生中,无时无地不在天命、宿命、阴命中升降徘徊。人死后,阳命不存在,但阴性的生命体仍然存在,这就是阴命。”说完这句,神婆眼睛半睁半闭,像是累倒了,又像是睡着了,不管父亲怎样问话,再没有其他答复。

仓弟自己却不觉得跟别人有什么不同。她跟别的女孩子一样,慢慢地开始变声,也日渐发育,开始来月经。直到发生了飞人事件,村民看仓弟的眼神才渐渐变得复杂起来。

那天仓弟一如既往地赶着牛群在山上放牛,走过大裂缝的时候,仓弟就听到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她答应了几声,四周却看不到人影。仓弟以为是小伙伴跟她开玩笑,也没有在意,继续赶着牛羊上山放牧。等到黄昏十分,仓弟要赶牛回家时,觉得全身酸软无力,头皮发麻,眼睛酸涩只想睡觉。仓弟心想回到村子里还要走那么多山路,要是能飞回去就好了。张大伯也在那个时候放牛回家,仓弟还跟他打了声招呼。第二天,仓弟发现张大伯一家看她的眼神怪怪的,后来,村民看她的眼神也都变得怪怪的。再后来,仓弟听母亲说,那天张大伯回家后,说起在山上遇到仓弟的事情,把张大婶吓坏了,因为张大婶也在同一时刻,在村子的大裂缝旁遇到仓弟,仓弟还跟她打过招呼。母亲问仓弟这到底是咋回事?仓弟自己也说不清楚。她恍惚记得那天自己确实遇到过张大伯,也遇到过张大婶。好像就在差不多的时间。可是仓弟放牛的地方,离大裂缝有两公里的山路,难道,自己那天真的是飞回来的?

这个事情还没有弄清楚,仓弟又遇上一件新事情。隔壁王伯是个篾匠,他破的篾子,均匀,光滑,做出来的每一件篾器都是精品,可是最近他却莫名其妙的视力模糊,看不清东西,先是看不清远处的东西,渐渐地连近处的物体也不大看得清楚,而且症状越到晚上越明显。仓弟那天偶然跟王伯擦肩而过,王伯听到仓弟自言自语,说你得赶紧挖开祖坟看看。王伯回家后,越想越觉得疑惑,在农村,挖祖坟可是伤天害理的事情。仓弟到底在跟谁说话,当时那里就只有他俩。可是王伯看了几位西医中医,吃了不少药物,治疗了很久眼睛都不见好,就连家里的两个孩子也相继患上了跟他相似的病症。王伯左思右想,还是请老神婆算了个日子,挖开祖坟一看,太爷爷的坟墓里,一条白蛇已经死去多日,身上被蚂蚁啃噬得不成样子。清理了白蛇,祭祀了祖宗,王伯一家的眼睛,便都又变得炯炯有神了。

经过几次类似的事情,仓弟是神婆的名声便慢慢传开了。

仓弟从小就长得漂亮,同年龄的女孩还是平胸满脸青春痘的时候,仓弟就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可是周围的女孩都一个个结婚生子,仓弟却还是独身一人。开始父亲还囔囔着要招个上门女婿来发扬光大家门的香火,眼看仓弟的年龄渐渐增大,父亲便请媒婆放出话去,说上门和出嫁有什么区别,我愿意把仓弟嫁出去。仓弟的婚事却没有进展,一转眼,仓弟跨入农村大龄剩女的行列。

母亲悄悄问过媒婆,说我家仓弟人材好,相貌好,肩能挑担,手能劈柴,是个能吃苦耐劳的好姑娘,到底男方嫌弃她哪点?媒婆说我就跟你说实话吧。仓弟不是不好,她就是太好了。你看过她那双眼睛吗?都说她那双眼睛是一双会的媚眼,像狐狸精,看久了,人的魂魄就不在了,那是一双神婆的眼睛啊。媒婆走后,当天下午母亲仔细地打量女儿,发现这话不说不像,越说越像,看着看着,母亲自个也迷糊了,仓弟,真的是一个神婆吗?

30岁那年,村子里来了一支地质队,说鼻尖山上有稀有矿产资源,他们是派来钻探测量的。地质队员长年四处奔波,没有时间回家相亲也没有时间谈恋爱,好多都是单身,栗礼学是地质队里最英俊的青年。地质队员在山那边钻探测量,仓弟在山这边放牛,过了一段时间,父亲开始请客,说仓弟和栗礼学要结婚了,小伙子愿意来家里上门。乡亲们都懵了,说仓弟再好看,也只是一朵开在深山老林里的臭,栗礼学长得一表人才,还有正式工作端着国家的铁饭碗,他一定是被仓弟用眼睛放了情蛊,被情蛊迷惑了。

这对不被村民看好的情侣,就这样在众人的议论纷纷中拜堂、成亲、入了洞房。婚后,一到休假,村民就看到栗礼学在仓弟家田间地头忙碌的身影,两人那副你挑水来我浇菜、你生火来我淘米的恩爱生活场景,气坏了乡里那些经常被公婆斥责、被丈夫打骂的小媳妇大婶子们。大家都说会放蛊的女人就是与众不同,找个老公就像养了一条看门狗,听话,服帖,何况这条狗,每个月还领着一份国家工资。

第二年,仓弟顺利产下一个漂亮的女孩。仓弟是农村户口,本来两人还可以再生二胎。孩子满周岁那天,栗礼学和她商量后,仓弟去乡卫生院做了结扎手术,栗礼学还去办了一本独生子女证。办完这一切,回家后才跟两位老人说明事情的经过。父亲沉默了整整一天,母亲说了句“这是你的命”后,便也沉默了。

仓弟心想,既然这是命,那自己就认命吧。

医生说结扎手术是小手术,做完结扎手术后,仓弟的身子骨却日渐虚弱,总感觉身上忽冷忽热的,大热天的会叫冷,阴雨天又在喊热。去县医院做检查,妇产科医生说她的一切检查指标都正常,结扎手术开展了这么多年,已经很安全了,叫仓弟不要有什么心理负担。身体上检查不出问题,仓弟心里更加郁闷,回家后,仓弟躺倒在床上,感觉全身酸软,连站立都成问题。

父亲把老神婆请到家里时,仓弟已经奄奄一息了。

老神婆说这娃被很厉害的东西附身了,她的魂魄被吓走了,找不到回家的路。当晚,老神婆就在仓弟家里做起法事,只见她烧了黄纸,嘴里念念有词,配合着一些奇怪的手势,老神婆的身体不断地旋转着,越转越快越转越快,快得像一个陀螺,终于,老神婆停止转动,她满头大汗,像攀登完一座大山,老神婆在院子四周走来走去,忽然,她停在大路边一株杂草旁,只见她眼疾手快,一把把杂草连根拔起,说找到了,快把这棵还魂草烫水喂她,这娃有救了。

第二天,仓弟醒来,觉得神清气爽,主动跟母亲要东西吃。母亲说吃完东西你去趟老神婆家,她吩咐的。仓弟问叫我去干嘛?我今天要下地收花生。母亲说叫你去你就去,哪有这么多为什么。

仓弟是第二天傍晚才从老神婆家回来的。仓弟说我要一间楼上的大房,师傅说给人看邪病,看风水,算命,求福等都要仙家帮忙,需要供很多仙。 “师傅?”仓弟说我师傅就是老神婆。“那个一辈子独身的老神婆?”仓弟说师傅说做这一行是泄露天机,命都不会很好。“你要做神婆?”仓弟说师傅说我开了天眼,色界天的眼根超越了大地的远近,时间的过去和未来,一切现象都能明见。“你看到了什么?”仓弟说昨夜鼻尖山上大户人家鬼娶亲,主人一百,来宾一千,红男绿女,吹锣打鼓,好不热闹。“这世上真有鬼神?”仓弟说师傅说举头三尺有神明,鬼神不可全信,也不可不信。恐怕还是看个人。我虽然开了天眼,可不一定什么都明了,而且就算是开了天眼,一些东西,一些事情也不能告诉其他人。泄漏了天机,自己的性命恐怕也难保。父亲听得似懂非懂,示意仓弟母亲去腾房间,父亲说我再也不想管这件事情。

再有人去请,老神婆自己便不亲自出山,总是叫仓弟去。

张家刚娶进门的媳妇夜夜鬼压床,吓得她晚上不敢上床睡觉,只敢坐在沙发上眯一眯眼睛,可是坐着依然被压,眼睛刚闭上,就看到一团黑色的雾影,有时又是白色,簇拥上来紧紧缠绕着她,勒得她喘不过气来,她用力喊叫,使劲挣扎,她想举起双手或者抬起双脚叫醒陪她坐在沙发上的丈夫,可是她的力气像是用在棉花上,她感觉自己像要坠入一个无尽的黑暗的深渊……

仓弟进门便知道是怎么回事,她把媳妇叫到僻静角落,问她是否坠过胎。媳妇犹豫了一会儿,说坠过。几次?媳妇想了想,说三次?见仓弟盯着她看,说五次,对,是五次。仓弟说这就对了。坠胎不仅影响运气,还会遭到胎灵的报复,鬼压件你前婆婆也经历过。媳妇说都是我上一位婆婆造下的孽债啊,她重男轻女,我怀上孩子,不是男孩,她便不准生下来,三年之间,前前后后,一共五次,都是她逼的!仓弟说心诚则灵,男孩女孩都应善待,仓弟为她做了法事,给了她一道符,媳妇再也没被鬼压床过。

王大力是一位退休老教师,他总是感觉去世的老父亲就在自己身边。他请仓弟去家里看看。仓弟问你家有三兄弟?王大力说是。“最信任你?”王大力说我是长子,父亲跟我的关系最好。仓弟说你突然强烈感觉你父亲在身边时,那他当时是在你身边看着你的。人死后的非物质世界里,精神意念是交流的方式。三界苦海,轮回不息,大千世界,唯识所现。你不要为此悲伤,人的死亡只是一次旅程的结束,所有灵魂的本质是永恒不灭的。他来看你,只是他还有放不下的事情,你请回吧。

王大力半信半疑地回了家。却再也没有类似的感觉。王大力把这事一讲,加上之前发生的多件事情,乡亲们眼里的仓弟更加神奇了。

能力越大,仓弟越觉得不幸福。因为仓弟看到了自己最不想看到的一幕。是关于栗礼学的。

自从仓弟在家里供仙后,栗礼学每年休假的次数便日渐减少。以前一个季度休假一次,慢慢变成半年休假一次,再后来,有时一年就休假数得出来的那么几天。村子里有个姑娘嫁了个在部队里当兵的士官,男方也是年把才休假一次。对栗礼学的改变,刚开始家人都说栗礼学吃的是公家的饭,端的是公家的碗,工作性质又是这样,多理解他。时间一长,老人有了怨气,孩子也吵着要找爹。家人念叨得多了,仓弟便动了心思,这一设法,仓弟便陷入万劫不复,意念里,仓弟看到的是另一个完全不同的栗礼学。

那挺拔的身板,那温润如玉的笑容,那一丝不苟的强迫症,明明是枕边那个栗礼学,可是那幅关爱的面孔,那幅床上的强悍,那幅千般宠爱另外一个女人的姿态,又完全不像栗礼学。自从仓弟在家里供仙后,回来休假的栗礼学,说自己在钻探测量时工伤,医生诊断他得了阳痿,说他再也做不了男女之事。栗礼学为此还拿出一张省城里大医院的诊断证明。得了阳痿的栗礼学,名正言顺地提出了夫妻分居的要求。仓弟心想反正他一年不回来几天,也就腾了一间空房给他单独住。栗礼学一回来,年迈的母亲总是四处寻医问药,希望能治好他那“不好意思见人”的“男根病”。在家的栗礼学,总是一副没精打采的模样。他既不下地,也不下田。他那幅总是累得快要虚脱的模样,让人看了心疼。

仓弟却不揭穿他的谎言。你说累,你就安静睡着。你不想吃饭,你就不用坐上饭桌。你的身体在这里,你的灵魂却不在这里。你在我面前的是行尸走肉,你在她面前的是另外一个虚假的爱情谎言。

任何事情都躲不过老神婆的眼睛。“他俩过得很好?”仓弟说是。“用他的钱?”仓弟说他寄回来的钱从没减少过。“你傻,听说国家涨过好几次工资。”仓弟说他俩公开生活在一起,以夫妻相称,外面的人都以为她是他媳妇。“就他俩人?”仓弟说她生不了娃,所以他从没回来提过离婚的事。“你都看到了。”仓弟说看到又能如何。神婆也要睡觉拉屎穿衣吃饭,何况孩子还小,我想供她读书,希望她走出大山,走得远远的,越远越好。“你可以做法,让他俩生不如死。”仓弟说我不想,孩子也希望我独立,自主,乐观,自信,勇敢,坚强,我有孩子就有一切。“你就是个情痴,他是你一辈子渡不过去的苦海。”

有个三十多岁的女记者,专门到村里找仓弟。她说我不是来采访你的,我是来问事的。我经常看到鬼,不是别人描述的人形或者其他恐怖的影像,它就是一块白色的阴影,有时也是灰色的。我不光夜晚看得到,白天也看得到。有一次,我坐在一个现场有一千多人的大会议室里开会,灯火通明的会议室里,我竟然看到主席台上就站着一个鬼,他走来走去,看着看着,我便晕了过去。我找人看过,说是人死后灵魂去休息等待转生的那个地方,就在地球周围,只是因为跟地球经纬度不一样,一般人的眼睛看不见。我的脑电磁场恰好位于这个经纬度上,在我的脑电磁场过弱的时候被会被死者强制占有。

仓弟说你并不是来找我看的,你只是需要一个懂得的听众。这个世界上,存在太多东西,不单有人类所说的鬼怪,还有外星人,天使,宇宙创造本源,参与能量循环者,维护能量循环秩序者等种类的存在。眼睛看得到耳朵听得到的,只是表象。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才是隐像。鬼魂是人死后留下的残余意识体,在一定的条件下会被人看到。只是鬼魂的能量振动频率不在人眼的可见光谱范围内,通常情况不会被人看见。你看得到,并不奇怪,心中释然,便万物清净。

村子里有个在外地读书的大学生,从小就听了很多有关仓弟的传闻,很多传闻在人们一传十十传百的口口相传中被神话了,每次放假回来,大学生都说这是迷信活动,不要相信。大学生那吃斋念佛的奶奶每次听到,都会把大学生臭骂一顿,说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娃,再不闭上你的臭嘴,小心仓弟在你身上施法。大学生说奶奶你那是新时代的老思想。冰是冷的,可是城里卖炒冰你相信吗?其实炒冰用的是一种叫急速冷冻锅的特殊的炒锅,这种特殊的炒锅,可以在半分钟内将温度降到-40℃。还有一位彝族老人表演光脚踩热犁头,他用羊皮鼓、神铃敲出一定的节奏,跟着节奏欢快起舞,边跳边在烧得通红,耕田用的铁犁头上踩踏、舞动,并不时用舌头在犁头上舔,用牙齿叼起犁头。他说在咬和在踩的时候,自己感觉犁头是冰凉的,表演之后,他的牙齿,舌头,脚掌没有任何损伤。奶奶说他是一位彝族巫师,那是一种彝族的巫术文化,是民间绝技,听说彝族巫师有一次喝醉了,做法事时被烫伤了。大学生说会飞的人自古就有传说。武侠小说里,乾坤大挪移,炼精化气,千里传音,练气化神,御空飞行……这些神奇的武功随便哪一种说出来都会吓坏路人。奶奶说我听不懂这些怪名词,你别跟我胡搅蛮缠,明天晚上李家大婶想见见她死去的母亲,请仓弟做法事,你跟不跟我去看看?大学生说去就去,谁怕谁。

下午气温骤降,晚上竟飘起雪花,第二天,整个村庄便被白雪笼盖了。晚上,法事照常进行。仓弟说,许下的愿就要实现,神灵欺骗不得。只见仓弟在客厅中间放一香台,旁边放一盆净水,摆上一个凳子。夜里12点,仓弟便开始了。李家大婶坐在其中一个凳子上,仓弟站在香台前,净了手,点燃三柱香,向西方站立,口中念念有词。奶奶说这是“护身咒”,能最大限度减少仓弟被灵魂附体时对本身的伤害。之后,仓弟又换了一种语气接着念。奶奶说这是虚空藏咒,此咒为般若结晶,能增智光,助大定,加强记忆力,促进心通,能让仓弟定心不乱。之后仓弟把香在香炉内插好,拿出黄纸点着,对着老人埋葬的方向说:“大奶奶,不要害怕,只是你女儿想见你一面,你且出来,跟她见一见吧。”仓弟接着念道:,娑摩,娑摩。弭摩曩,萨缚诃。摩诃斫迦罗。奶奶说这是普回向咒,一般在诵经、念咒毕,或者做任何善事功德后,念诵此真言,将其普皆回向。念完,仓弟坐在另外一个凳子上,李家大婶开始问话,大婶问一句,仓弟答一句,完全是死去老太太的声音,问答了几句后,仓弟说我要抽烟,大婶连忙叫旁边的人递上水烟筒,帮她点燃烟草。仓弟平时闻到别人抽烟都会呛咳,但是老太太生前是个烟鬼,嫌抽纸烟不过瘾,非得抽旱烟才行。抽完烟筒,仓弟背着双手绕客厅走了一圈,完全就是老太太的走路姿势。再坐回凳子上时,仓弟说我想吃两个鸡蛋。大婶连忙叫人煮了两个鸡蛋,用瓷碗盛了端上来。仓弟接过瓷碗,把鸡蛋连皮吞下去,接着咔嚓咔擦,把瓷碗也嚼碎吃光了。吃完,她打了个饱嗝,说我饱了。

奶奶也上前问话,“大姐,我那死去的老伴,过得可好?”只听仓弟用老太太的声音回答:“你在世积德,他在那边谋得一份看门的公差,你们不要挂念。”大学生拉住奶奶的双手,不让她再发问。忽听仓弟叫他的名字,“大顺,你过来。”大学生一愣,大顺是自己的小名,自己是爷爷带大的,仓弟叫他的声音,明明就是死去的爷爷的声音。“大顺,你去院子里取捧雪给我。”奶奶踩大学生的脚,叫他快去。大学生把雪递给仓弟,只见仓弟用雪做了一个碗,用手掌端着雪碗,“大顺,倒热水给我,我口渴。”大学生硬着头皮,拿着热水瓶往雪碗里倒水,只见碗里热气升腾,雪碗却无丝毫改变。仓弟喝了一口,说大顺你把剩下的水喝光,我要拿这碗喝米酒。奶奶说你快喝,你爷爷不会害你。大学生喝了剩下的热水,看着滚烫的热水却是冰凉的,凉气沿着喉咙,顺着食道往下滑,胃也被冷得痉挛起来。仓弟接过雪碗,做出一副举起碗大口喝酒的姿势,很快,仓弟的脸变得红红的,仓弟说了声我醉了,便失去了意识。

过了一会儿,仓弟醒过来,说他奶奶你怎么能带孩子来看“表演秀”。这几年,村民把做法事称为“表演秀”,说这是与时俱进。我从来不让孩子来看,孩子就该让他们好好读书,将来去大城市过好日子。

回家后,奶奶说真是神了,家里新酿的那坛米酒,酒缸竟然是空的。大学生说米酒不是那天晚上被爷爷喝了吗?大学生说完,自己也惊呆了。李大婶家离自己家有两公里路,这酒,是怎么去到雪碗里的?大学生不服气,第三天就拉上奶奶去拜访仓弟,却遭到拒绝,说仓弟阴魂上身被别的意识体入侵时,频率不同的两个意识体共同存在一个躯体里,损害了身体,发烧,浑身没劲,近半月都需在家休息,谁也不见。

大学生被这次表演秀吓坏了。毕业后一时没有找到工作,也不敢回来村子里,他说不知为何,就是害怕见到仓婆。

以前仓弟做梦都想过上每天都有栗礼学陪伴在身边的日子。可真过上这样的日子,仓弟又觉得闹心。仓弟心想我失去了双手臂,变成了残疾人,这以后的日子,真是没法过了。所幸女儿已经大学毕业在城里找到工作,两位老人前几年相继过世,自己可算是没有任何牵挂了。

出院后,有天下午,仓弟给女儿打了一通很长的电话,然后用嘴巴牙齿配合着双脚,打开一瓶敌敌畏,没有多想,仓弟便咕噜噜喝了下去。

仓弟还是没有死成。在她喝了三分之一瓶敌敌畏的时候,栗礼学刚好下地回来。他夺过仓弟手里的药瓶,一边往仓弟嘴里猛灌水,一边用力深抠仓弟的喉咙,仓弟吐得上气不接下气,她知道栗礼学常年工作在外,专门学习过各种急救培训。仓弟想反抗栗礼学的救治,却无能为力。

闻讯赶来的有医生,有女儿,还有一位自称是英国泰晤士报的记者,他说自己已经采访了全世界三百多位死而复生的人,问他们临死之前的十秒钟,都看到什么,他们的回答千奇百怪,你呢?听说你是一位传奇人物,你在临死之前看到什么?仓弟说我听到女儿的召唤。看到一个白色的影子飘飘忽忽离开我的身体,我慢慢昏迷过去。记者说你的描述跟大多数人差不多,有个德国老头还看到白色影子跟他告别。仓弟说你提起告别,我忽然想起来,我看到的是两个影子,我同时还看到一个灰色的影子跟我告别,灰色的身影非常高大,我需要仰视它,它说它永远不再回来。记者问你身体跟以前有什么不同吗?仓弟说车祸害我失去了双手臂,我成了废人,你都看到了。

直到过了很久,仓弟才明白记者问话的真谛。栗礼学休假结束后,仓弟想看看那两人的近况,不管仓弟怎样努力,仓弟都失败了。仓弟明白自己散失了法力。

仓弟想这是命啊。我认命了。

女儿请假回来,劝说仓弟搬到城里跟自己同住,方便照应。仓弟说我在这里生长了一辈子,离开这里我觉得浑身不舒服,我要生于斯长于斯。你一个女孩子,找个好人家嫁了。现在这里成了旅游胜地,我学会了用脚纺线、织布,很多游客专门来找我合影,说我是一道自强不息的靓丽风景线。你别担心我,光是陪游客照相,我每个月都有一笔不菲的收入。

女儿说其实我有话跟你说,父亲他知道错了。仓弟说随他吧,那女人也不容易。女儿说那位大婶以前有个私生子,现在找到她,想接她回老家去。仓弟说随他吧,人和人讲缘法,来如风,去如风,这都是命。女儿说如果你不反对,下周末我就把父亲的行李拉回来,他办了退休手续。仓弟沉默下去,不再说话。

获过普利策新闻摄影奖的美国摄影大师瑞维伯特意来拜访名气很大的神婆仓弟。他失望而归,他见到的,只是一个普通平常的,失去了双手臂的,长得干瘪瘦弱的农村老太太。回国后,他拍摄仓弟的这组作品获得了荷赛的摄影奖,他为这组摄影作品起了一个中国名字:凤凰涅,神婆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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