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我的两个名字

时间:2022-07-30 08:19:32

我有两个名字,关于这两个名字,本没啥可说的,但问题是,我时常会困惑,常搞不清到底哪个才是真实的我。

我大名叫马铃,我妈说我刚一生下来就使劲儿哭,声音大极了,正好那个时候村里学校的上课铃声响起,也是特别的响亮,我爹一听高兴了,当时就说:这丫头八成是念书的命,哭声比上课铃还脆生,咱就叫她“铃儿”吧!长大了准能出息!

我还有一个小名,叫“小布头”,是我同学板凳给我起的外号,而理由,无非是我特别喜欢收集各种各样的小布头,但我不仅仅是收集,我还能把它们做成好看的布贴画。我觉得“小布头”这个称呼不错,有质感,还挺形象,就留下当小名了。

当我把这一决定告诉板凳时,后背宽宽的他当时的表情有点傻,愣了半晌才说了一句:“还是第一回听说有人把外号当小名的,你真另类!”

我明白他说的“另类”的含义,就是“与众不同”吧,另类有什么不好,我爹总爱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丫头啊,你得好好念书,给爹争气,长大做个出类拔萃的人!”

在爹眼里,有出息的人都是出类拔萃的,而板凳说我“另类”,是不是一个好兆头呢?就像我妈一听见门前喜鹊叫就会大声说:“喜鹊叫,好事到,今天不到明天到。”有一次我问她:“那要是明天没到呢?”我妈依然兴致勃勃地说:“那就后天到。”

“那要是后天还没到呢?”

“那就大后天、大大后天到。”

“那要是大大后天还没到呢?”

“不着急,总有一天会到的!”

我妈说这话的时候,脸上写满期待,就像好事正在来我家的路上而她已经提前看见了一样。所以,当板凳说我“另类”的时候,我不但没不高兴,还对他笑了一下,我心想:只有“另类”才能“出类”,只有“出类”才能“拔萃”啊!长大才能成为爹期待的那种人啊!但这些话我只能藏在心里。

我不能跟爹说,已经五年级的我,最爱的不是学习,而是做布贴画,我怕爹听了会生气,他生气了就会使劲喝酒,然后冲着我妈和我发脾气,他会说我爱摆弄布头都是受我妈的影响,这样下去哪会有出息之类的话。

我妈是裁缝,从我记事时起,她就整天坐在缝纫机前忙个不停,爹烦的时候就会喊:“别踩了,像只大苍蝇,整天嗡嗡嗡嗡的,还让不让人活了?”

对于爹的抱怨,我妈从来不还口,背地里只有我们娘俩的时候有一次她跟我说:“你爹不容易,咱娘俩全靠他一个人养活。你爹心眼好,当初是他可怜妈,不嫌妈一条腿残疾才娶了妈,可你爹就是性格太要强了,他觉得我们这一辈子就这样了,而你又聪明又好看,将来是要走出咱这小村的,你爹就盼着你有大出息给他脸上争光呢,铃丫头,你可得好好念书,不能让你爹的心愿落空啊!”

说完那些话,妈会背过身去,用袖子抹眼睛,我知道她一定是又哭了。妈对着外人的时候,脸上总是带着笑,有时谦卑,有时恭敬,有时也笑的莫名其妙,我发现她只在我面前流眼泪,那个时候,我就会觉得自己变成了大人,而她却成了孩子,我必须给她安慰给她撑腰。于是我很肯定地对她说:“放心吧妈,你闺女一定会有出息的,让你和爹享福!”

在家里,我最不愿意看到的,就是爹喝酒,妈流泪,而我却经常能看到,并且是两种情景前后脚地发生。我似懂非懂地解读着他们,并尽量让自己能考出一个好成绩来安慰他们,而好成绩对他们来说,就像一片最好的药,可以治疗爹的“坏脾气”和妈的“闹眼睛”。我知道,这种药,只有我能给他们。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暑假就到了,我把所有的作业连同书包一起,通通扔进柜子里,然后趴在墙头上,对着隔壁的板凳大声说:“板凳,我现在终于有时间做我的布贴画啦!”

板凳是我同桌,还和我家住邻居,因为班上只有他有出奇好的耐心,所以我只允许他帮我做布贴画。做布贴画的时候,他一会儿帮我拿剪刀,一会儿帮我拿胶水,还时常给我一些建议,我最初是不把他的话当一回事的,但慢慢的我发现,要是按照他说的改动一下,整个画面真的就不一样了,更美更有看头。

渐渐地,我对板凳刮目相看了,再做布贴画的时候,我们就一起动手,一起创意,一起设计,再一起剪贴,每当完成一幅画,我们都用汽水当酒,倒进酒杯里,然后学大人的样子干杯庆祝。时光,就像夏天的青草地,散发着沁人心脾的芳香,我更是开心得不得了。看着板凳认真帮我的样子,我很满足,感觉自己已经是一个大艺术家,而他就是我的助理。于是我对他说:“板凳,如果有一天我当了艺术家,你就做我的助理吧!”板凳摇摇头,说:“我可不给你当助理,我也要当艺术家!”

我突然觉得板凳这个主意不错,有个伴一起做才有意思,于是就答应着说:“好吧,那就一起当艺术家!”

慢慢地,我们做的布贴画,从最简单的小房子、小树、小鸟到一片美丽的森林、一座漂亮的花园。我们还利用这个暑假,参加了市教育局举办的城乡小学生手工制作大赛。

新学期开学的第一天,学校接到了一封大赛组委会寄来的贺信,大意是说我们的布贴画《把小鸟放飞吧》因为立意新颖、制作精巧在大赛中获得了一等奖,这和学校平时的教育培养分不开等等。那天,当校长把全体同学都集合在操场上,大声读出我的大名“马铃”和那封贺信的时候,我第一次深深体会到了一种荣耀,一种不真实的却属于我的荣耀!这本来是一个值得高兴的时刻,我却不知道为什么哭了。泪光中,我好像看见爹就站在不远处,不停地笑着。而我知道,让我获奖的,分明是“小布头”,是爹最看不上的玩意儿……

这时,板凳轻咳了一声,又向我眨眨眼,示意我往操场边上看,当我很淑女地擦干眼泪,看向操场挨着主席台的一面时,我真的看见了我的父亲(我想这是一个多么正式而隆重的场合,这个时候我必须叫他父亲)――那个一年四季奔跑于乡下和城市之间的人,那个我不敢辜负的我叫他爹的人!

接过校长递给我的红红的证书,我觉得自己手里沉甸甸的,然后这种沉重感一直向着我的胳膊蔓延,一直蔓延到我的两个肩膀上,我这才觉得我的肩膀其实还很单薄,很瘦弱,而爹的目光,妈的眼泪,去P那么深沉。

此时,板凳站在我旁边,像个大明星一样和大家挥手,快乐而阳光。在我心里,我喜欢我的小名“小布头”,远胜于喜欢我的大名马铃。

(责编/梁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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