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阮籍的爱恨情愁

时间:2022-07-28 12:09:26

通常人们谈阮籍离不开酒,谈酒绕不开阮籍。阮籍喝酒确实很厉害,不仅在中国就是在世界上也堪称顶尖级大师。阮籍的酒量有多大我说不准,只知道《晋书》上有他一口气“饮酒二斗”的记录。阮籍一生醉了多少次没法统计,但他醉酒的时间之长真很吓人,《晋书》上说他曾经“醉六十日”没醒。

阮籍一生大部分时间浸泡在酒里,他的诗文、他的叹息、他的眼泪都飘溢着酒的气息。

离开酒,我们就无法领悟阮籍古怪的思维、分裂的人格、矛盾的心迹,无法理解他的痛快与痛苦、胆大与胆怯、自傲与自毁。不走进1700年前那个黑暗的古老酒坊和充满恐怖的阴冷酒窖,我们就无法品尝阮籍那一坛坛积满历史尖埃的陈年老酒的血腥与苦涩。

我喜欢阮籍沉醉的酣睡和酣睡的呼噜,喜欢他似醉的清醒和若愚的智慧。

阮籍生活在魏晋乱世,他一生54年先后目睹了汉魏和魏晋两次残酷的“禅代”,他不愿像其他名士那样被卷入漩涡,成为野心家阴谋家互相倾轧改朝换代的牺牲品,唯一的办法就是“不与世事,酣饮为常”。

在《晋书・阮籍传》中记载了这样一个故事:“文帝初欲与武帝求婚于籍,籍醉六十日,不得言而止。”阮籍不愿与司马氏为伍。但司马昭却想让阮籍的女儿嫁给他的儿子司马炎,也就是后来的晋武帝。司马昭想借婚姻笼络阮籍,与士人搞政治联盟。拒绝吧,这就是立场问题,有掉脑袋的危险。就在阮籍束手无策的时候,他突然摸到了屋角一堆积满灰尘的酒坛。整整两个月,一连60天,阮籍天天喝得烂醉如泥,五脏六腑翻江倒海。司马昭心知肚明却又不好发作,这桩婚事只好告吹。

司马昭对士人很不放心,经常派人试探他们的政治态度。据《晋书・阮籍传》记载:“钟会数以时事问之,欲因其可否而致之罪,皆以酣醉获免。”这个钟会何许人也?司马昭的一只鹰犬,加害嵇康的一个帮凶,后来谋反被司马昭杀了的家伙。阮籍不愿说假话,又不敢说真话,于是抱着酒坛躺在地上,像是醉了又像是睡了。还是司马昭聪明,阮籍哑巴了这就够了,没有理由也没有必要去扼杀和消灭与他统治无碍的酒呼噜。

我迷恋阮籍酒后的恸哭和带醉的叹息,迷恋他赤子的情怀和历史的魅力。

阮籍酒后动不动就哭,而且哭得非常伤心,看上去有点疯疯癫癫、神经兮兮。在《晋书・阮籍传》中有这样一段描述:“时率意独驾,不由径路,车迹所穷,辄恸哭而返。”哭什么呢?哭自己喝醉了信马由缰迷了路,还是哭历史车轮陷入迷茫到了尽头?阮籍哭出了士人的千般痛苦和万般无奈,哭尽了历史的困惑和时代的悲凉!

阮籍酒后哭母更是催人泪下,几乎哭倒了天下所有的儿女。据《晋书・阮籍传》记载,阮籍在母亲去世后和下葬前,两次“饮酒二斗”,然后“举声一号,吐血数升”,差点昏死过去。哭到这个份上,仍然有非议的声音,理由是阮籍违背礼数喝了酒。这使我想起了那些生前忤逆死后做鬼的不肖子孙,想起了那些满嘴仁义道德骨子里却是男盗女娼的虚伪小人!《晋书》这样评价阮籍:“外坦荡而内谆至。”确实精辟,样子和内容并不都是一回事,大忠至孝往往不是卫道士而是叛逆者!

阮籍酒后的叹息令人陶醉,特别是他登蒙阳广武山观楚汉古战场发出的一声长叹:“时无英雄,遂使竖子成名!”

阮籍这声叹息十分耐人寻味:是叹息妇人之仁的项羽不是英雄,让无赖刘邦得了天下成了名?还是叹息陈胜吴广不够英雄,让刘邦项羽争桃子吃成了名?坡认为都不是,阮籍“伤时无刘项也,竖子魏晋人耳”。在阮籍眼里,刘邦项羽马背上见高低,战场上打天下,不论胜负都是英雄;魏晋“竖子”玩弄阴谋,从人家女人孩子手上夺江山抢龙袍,算什么英雄,居然还得了逞成了名。这声叹息要是让钟会听到再加上苏轼的这段理解,阮籍的脑袋恐怕就要搬家了,这声叹息飘出的就不是酒香而是血腥了。

我惊叹阮籍喝酒的放纵和纵酒的怪异,惊叹他的洒脱与坦荡、辛辣和深刻。

阮籍喝酒不拘礼,他经常纵酒肆意,有时确实有点荒唐离奇。在《晋书・阮籍传》中有这样一个故事:阮籍家隔壁酒店有个女子长得很漂亮,阮籍经常去喝酒,喝醉了就睡在她的脚边。阮籍自己不避嫌,那个女子的丈夫也不怀疑。按礼教男女授受不亲,就是嫂子掉到水里也不能直接用手拉。阮籍不信这个邪,他追求浪漫和自由。在阮籍眼里,那些披着礼教外衣的家伙只不过是一群欺世盗名的无赖之徒,那些自诩忠孝的臣子只是一伙窥视权力的小偷而已。

阮籍名望很大,经常有人请他喝酒,因为阮籍能提高宴会的等级。但阮籍又偏偏不拘礼教,酒桌上常常出现麻烦。《世说新语》记载了这样一件事:阮籍在安葬母亲后不久,应邀参加了司马昭的一个宴会,按礼教重丧期间是不准喝酒吃肉的。阮籍不管这些,他把对母亲的怀念和桌上的酒肉一起装入五脏六腑,并深深地埋进自己的心窝。司马昭的宠臣、“日食万钱”的伪君子何曾跳了出来,说阮籍违背孝道理应严惩。没想到司马昭却说阮籍因悲伤过度身体虚弱,吃点喝点补补身子有什么大不了的,何曾讨了个没趣。

阮籍刚离开司马昭主持的宴会回到家里,突然心血来潮,邀来了一群猪一起喝酒,闹得不亦乐乎。这件事千百年来非议不断。一个大学者居然跟一群猪同桌喝酒,确实有点荒唐,不仅有辱斯文,而且有伤风化。读着这几行怪诞的文字,我的目光也凝固了,沉思了很久,但后来终于释然。阮籍在思想上政治上被禁锢得太死、压抑得太久了,总得有个发泄的时候和地方吧。阮籍对自由的渴望终于以玩世的方式和生命的形态拼命地释放和宣泄出来,他以酒为媒介,把权贵们和蠢猪们扯在了一起。多么深刻的怪、多么辛辣!

我遗憾阮籍入仕的托词和醉后的败笔,遗憾他坍塌的精神和瘫软的肉体。

面对司马昭的威胁和利诱,阮籍拒绝过也动摇过,不管是拒绝还是动摇都模棱两可、含糊其词。司马昭曾多次请阮籍出来做官,想给自己也给朝廷装装门面。阮籍觉得很为难,他知道官场可不是好玩的,玩不好弄脏了身子,玩不好弄丢了性命。但是不玩几天也不行,不玩一玩就是不与司马氏合作。

《晋书・阮籍传》记载:“籍闻步兵厨营人善酿,有贮酒三百斛,乃求为步兵校尉。”这段文字很容易给人一种错觉,似乎阮籍是冲着三百斛酒去当步兵校尉的。其实,阮籍入仕不是为酒,而是为了避祸,三百斛酒只是阮籍做官的一个借口和搪塞而已。它使阮籍对司马氏和世人都有一个交代,尽管这个交代对两方面都不太圆满。带着这样的心态,哪里是做官,简直是受罪。阮籍一头扎进酒库,“纵酒昏酣,遗落世事”(《魏氏春秋》)。

公元263年,也就是阮籍生命中的最后一年,司马昭封晋公、加九锡,又假惺惺地谦让,阮籍被指定撰写“劝进书”。这是一个阴谋,想以此诏告天下,司马昭深得人心,连阮籍现在都很拥戴他。阮籍喝得酩酊大醉,趴在桌上睡着了,他想借酒推托。司马昭是什么人,你阮籍还跟他玩雕虫小技?在司马昭来人的催逼下,阮籍无奈乘醉挥毫。据《晋书》记载,这篇文章“辞甚清壮,为时所重”。阮籍又愧又悔,数月之后在自责和忧郁中死去。士人的悲哀莫过于此,历史的悲哀莫过于此。

历史就是历史,我们无权苛求。对阮籍似乎也不能深责,人的精神或肉体大多十分脆弱。我怀疑,长年的酒精中毒是否会使人的精神和肉体渐渐瘫软?我疑问,阮籍写“劝进书”那天醉了还是没醉、真醉还是假醉、喝不醉还是不敢喝醉?阮籍啊阮籍,醉了就醉了,你干吗又醒来,你怎么不死在酒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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