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2-07-27 06:57:08
引子
她就那么安静地跪着。
长发温柔得如墨染被化开一样，湿湿地贴在苍白的脸上，那一张尖尖的美人脸更被削得只有巴掌大那么一块。有人说她像范冰冰，是那种天生的狐狸脸，无论从哪一个角度看都美得惊心动魄。
但现在的她很安祥，除了嘴角含着的那种诡异的笑意，我看不出她与往常有任何不同。只不过，在她身后盛开了一片无边的花海，红得刺眼。她跪在花海之侧，头稍往下垂，眼睛半睁着带着笑，望着我。
我的心在一刹间都忘记了跳动，我知道自己要如何，我应该醒过来。
每个人都有恶梦，但为什么我的梦总是那么如影随行，竟然在我来不及睡着的时候，就来到了我的身边。
但我无力醒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的头从颈部那里断掉，血喷得很高，我满脸都是带腥味的血，我在那里看着最爱的人在我面前失去生命，却无能为力。
维宁，在我面前又一次死去，我还是救不了她。
一个人的离别
维宁是我的前妻，她死了，自杀在我家的浴缸边上。真是很讽剌的事。当初我和她为新家选浴缸的时候，我坚持要了这一款宽大朴素、但绝对实用的浴缸。她当时冷哼着笑：“猪才会躺在这里泡澡，寻死的人，就算是淹死在马桶里，也比死在它里面高雅。”
她真是一个口是心非的女人，先给自己的手腕割一刀放了一缸的血水。估计是没掌握好力度只割到了静脉，温水混着血都流成了血海，还是没有死去，所以才把长长的丝袜打上结，挂在浴帘的钢管上，头伸进去。因为无力的缘故，她只能支撑着自己爬出浴缸把头伸到那个死亡之圈里，再跪下。流血过多让她昏迷，她的头往下垂，最后窒息而死。
维宁就是那样地跪在浴缸边上，放了一池的血水，嘴角带着诡异的笑来迎接我们的结婚七周年。
当时，我捧着玫瑰傻站在卫生间门口看着这个独特的结婚纪念日礼物时，半天才回过神来。我的心里，燃起了熊熊的怒火。
她为什么要死？她活得好好的，我养着她，阔太太一样。她喜欢漂亮，好攀比，虚荣又爱搞小情绪，但我那么爱她，我尽量满足她，她的美容金卡上的面额要大于一个小康家庭一年的收入，出入都是司机接送。结婚七年，她会干什么家务？连内衣都不知道要用手洗的女人，只会像林志玲一样发嗲。连打吊针都像动一场大手术要几个人伺候的女人，有什么资格用这么惨烈的方式寻死？
我愤怒，那种愤怒大于一切。她刚死那会儿，我跟神经病一样，天天偏执于她会有一个情人，一定会殉情而死，无端怀疑任何出现在她面前的男人，总是跟条忠心的猎犬一样从别的男人身上追寻她的气息，用商场那种决胜千里的气势，去旁敲侧击那些被怀疑者。
他们都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我，回避我，有的甚至用酒瓶打我的头，指着鼻子骂我：“的，跟你三十多年的兄弟了，你居然怀疑我是那种没义气的东西？为一个女人，你疯成啥样了？”
我不答，只感觉他眼神闪烁，心中有鬼。
直到司机老吴在我的追问下，忍无可忍地回答说：“周总，我都快五十五了，再干两年就退休了，我的女儿都比太太要大，而且太太那么漂亮的人……”
他没有说下去，忽然我明白过来了，他们看我的眼神是怜悯。老吴那一张充满沧桑的脸上，有一双洞穿世事的眼瞳，里面折射出一个强作彪悍的男人，被最心爱的女人，用最绝对的方式抛弃之后的可怜样子。
可悲，那个狗一样的男人，是我。
于是，我再婚了。我的新婚妻子叫李晓兰，听名字就知道是一个很简单又很普通的女子。在从老吴车上下来那天，我进了电梯，里面有个女子抱着大大的文件夹，很小心地站在我身边，尽量用文件夹挡着自己的脸，非常不好意思的样子。
我转过身，让她抬起头，她慌乱得要命。公司没有不认识我的员工。她听话地抬起头，原来嘴角处有一道小小的伤痕。就为了这么一点小伤痕就在意成这样子，不想让帅气多金的老总看到？
她虽然长得那样平庸甚至是丑，但是，就那么个小小的动作，多么像维宁耍的小性子。维宁脸上有颗痘痘就把自己关进房间里，怎么也不肯出来见我，最后在我的威胁下，也是这样用一本大大的杂志挡住脸吐着舌头钻出来的。
下班后，我约她吃饭；一个星期后，她成了我的女友；一个月后，我们在美国蜜月旅行；然后，我和李晓兰搬回了我和维宁的家。
两个人的孤单
李晓兰非常听我的话。我吩附过她不要动维宁的东西，她就小心地绕过那些东西，把自己廉价的润肤露，放在维宁那堆高档的化妆品旁边。
我看到不忍地说：“你直接用掉那些东西就是了，不用也是浪费。”
“我，我皮肤，不适合。”李晓兰每次和我说话的时候，都带着一点儿紧张，像是刚毕业的大学生面对自己第一个老板那样，顺从中带着一点怯意。
我知道她其实是想说：“我不喜欢用别人的东西。”这是她保护自尊的方法。她当然恨维宁，但她无可奈何，谁不知道周总的夫人国色天香、倾国倾城、风华绝代呢？
李晓兰自然爱我。当她看着我时，看那闪闪躲躲又满是痛苦的眼神，我就知道她深爱着我。一个初坠情网的女孩浅显得像一条小溪，直视下去，就可以看到她的七情六欲如何翻滚。
于是我想到维宁，她把双腿举得很高，交叉着放在沙发背上，身子缩进沙发里，头自然地垂下来，一头直顺的长发就那样散乱着落在纯羊毛的白色地毯上，眼睛那样半眯着看我，雪白的喉没有任何防备地对着我，激起我的兽性，让我狂暴地扑上去，像撕咬食物一样，用唇和舌尖去品尝她。
维宁，一想到维宁，我就像是落入了无边的深海里。她是海，永远看不清，却让人迷醉。
从梦中醒来，那溅了我一脸带着腥味的血，原来是我自己的泪。我抹了一把眼泪，看着空荡荡的枕边，知道自己永远失去了维宁。不过，慢着，李晓兰去哪里了？她不是应该睡在我左边的吗？
我听到浴室那里有水声传来，像是我梦中的声音，维宁总是踩着水声而来，我心里一阵慌乱，飞快地从床上爬起来。
难道，维宁回来了？
我赤脚飞奔。如果有爱，她就是鬼也不可怕；如果无爱，她就是鬼，我也要捉来问问：她为何要自杀？
但是，我只看到了一片血海。有个女人跪在浴缸边上，长长的丝袜穿过她的脖子，她地半跪着，只是头往下垂，长发遮住了整张脸。
我站了很久，不敢上前。确定那只是一具尸体后，这才过去，小心地用手指拨开那头垂着的长发。
然后，我看到了李晓兰睁着眼睛对我笑，她笑得很诡异，嘴角那一道伤痕拉得更长了。
我眼前一黑，就倒下去了。
三个人的纠缠
早晨的阳光还带着一点牛乳的香味，从洁白的窗帘透过来，落到原木的地板上，一派时尚杂志里的样板房做派。
我从这样的感觉里醒来，想着昨夜的一切，头痛欲裂。
卧室外传来脚步声，然后，李晓兰的脸侧了过来，在门缝里隐现着，越来越清晰。
我不由一阵恶寒。昨夜，她明明跪在浴室里，浑身僵硬，手腕处血流出几道会涌动的河。
可现在，她一身洁净，对我温柔又带着讨好的笑，说：“那个，我熬了一些稀饭，你起来吃一点。你昨夜喝那么多酒，现在胃不舒服，刚刚好。我把你的浴衣放浴室里了，你冲个凉就出来吧！”
她一口气说这么多，脸红红的，然后转身离开，去忙家务。
我昨天喝酒了？真的一身酒味。入了浴室，一切正常，地面很干燥，一点也不像用水洗过的样子。
叠得很整齐的干净浴衣放在架子上，浴缸里的水已经放满，里面应该是加了牛奶泡泡露，所以，满鼻子清香。
这是种类似于婴儿般纯净的味道。维宁从来不用，她喜欢浓烈的香，泡在浴室里，那香味会占领这屋子的每一个角落。
李晓兰知道宿醉的人最喜欢这种家的味道。她虽然平凡，但确实懂事，像一件穿旧的浴衣，外表不好看，却能贴心贴肺，让人每个毛孔都舒服。
我决定对她好一点，带她去买几套好点的衣服，或者香水。我是挑这种东西的高手，被维宁早就培养出苛刻的审美观。
我出了浴室的时候，已经完全把昨夜看到的一切都看成另一场梦。可是，当我推开卧室的门，看到梳妆台边的女人时，我忽然感觉到一阵心寒。我一时分不清面对的到底是哪一个女人，她的手高高举起，熟练地盘着头发，把一个发夹咬在嘴的左侧，眼睛斜着看我。
就是那种得意洋洋的眼神，就是维宁最常用的眼神，用美征服我，然后再沉醉于自己的魅力中。
但，我面前的女人是最不可能得意的李晓兰。她一直都是那样自卑着自己的一切，普通的容颜，普通的学历，普通的家世，甚至是普通的。
我呆在初秋的阳光里，分不清自己到底生活在地狱还是天堂。
四个人的往事
慢慢的，到了晚上我不怎么敢回家，开始迷上酒吧。
胖子笑着拍我的肩说：“我就知道你不会被那个小妞绑住脚。没有维宁那种姿色，怎么能留你在家里不出来？”
胖子是我的老友，对我的情史了解得一清二楚，所以，他特别不明白我为什么要娶李晓兰。在他眼里，就算是前台那个接待员小姐，也长得比李晓兰端正。
我不解释，我不知道怎么和他说。我现在的妻子―那个长得一般的女人，越来越漂亮，越来越性感，越来越有女人味。虽然我不明白，为什么一个如此普通的女人会在婚后艳光四射，魅力一天比一天大，甚至，我开始怕她。因为她隐约着就像另一个女人，我的前妻维宁。
我以为我是个无畏的男人，在她面前，我还是发现了自己的本质――懦弱。我是真的害怕，我怕她坐在阴暗里无声无息地涂脚趾甲，用那种亮蓝的颜色，一次一次涂，一层层涂。我害怕那种静寂，她几乎没有呼吸，我看着她酷似维宁的动作，感觉像是和一具尸体一起生活。
我提出过搬家，李晓兰什么也不说，只是在沙发的阴影里抬起头，眼神里有种猫一样的魅惑，像是责备，又像是求情。我不敢再说什么，那是维宁的眼神，但在李晓兰身上，有着无边的诡异。
如果维宁的魂魄不肯离开这栋房子，那么我真的不敢再坚持什么，我只能对着胖子苦笑着喝酒，然后说我内心的恐惧。在酒精的掩盖下，我变得随心所欲的软弱。
胖子安慰着看似已醉的我，继续拍着我的头嚷嚷：“周坊城啊！你怎会变得这么迷信？这么婆妈？你那么多年的书，都读到牛屁股后面去了？好吧，就算是真的有鬼，你又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有什么好怕的？”
胖子理直气壮，一副“老子就是杀猪的、老子怎么会怕鬼”的势头。我苦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能这样想的男人真幸福。
我问自己，是不是真的可以不怕鬼，我没有做过伤天害理的事吗？答案是否定的。但那段往事只有四个人知道，除了我之外，他们谁也不会说。
结尾，不是我想要的结束
我带着一身酒气回了家。这时的我，既不怕维宁，也不再怕李晓兰。我怕什么？我就是想会会那个鬼上身一样的李晓兰，我就是想看看那个占了别人身子的鬼魂维宁。
李晓兰还是那样露着自己半边光滑的肩，一副高兴的样子，站在一个花瓶前插花。花是那么漂亮，只有维宁才有这样的手艺。
她回过头来，笑着对我说：“你回来了，我再也不会离开你。”
那一刹，我真的感觉到呼吸停止。我从后面拥着她，感觉她在幸福地颤抖，但很快她就不再颤抖了，因为我的手摸上了她的脖子，我稍一用力，她就拼命地挣扎。我实在是太累了，和一个死人在一起生活，太累了。
维宁，你不知道，男人的爱只有这么一点，死了就不应该回来。就算是再爱，男人也应该有新的生活，你不应该再回到李晓兰的身体里来。
我的心像是被恶魔占领，就那样无视李晓兰眼里流露出来的神情，手里加大力气，直到她完全停止心跳。
做完这一切，我忽然醒悟过来：我居然杀了人。
正当我很惶恐地想把尸体拖出去的时候，电话响起，我惊慌地拿起电话，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
她用一种很冷又刻骨的声音说：“你居然真的杀了李晓兰！你个！你怎么会相信这个世界有鬼上身？她变得那么像维宁，完全是因为她以为只有维宁才是你的最爱！她想变成你最爱的样子，来得到你的心！你怎么会这么蠢，杀了这个世界上最爱你的人！”
“你怎么知道！你是谁？”我抬头四处寻找。
“不用再想着怎么毁尸灭迹了，我已经报警了。很不巧，我正好住在你们楼边上那个小区里，更不巧，正好从我的房间窗户能看到杀人的现场，而且还拍了下来。”她居然在笑！然后，她说：“反正现在结束了，我也可以告诉你，你的前妻维宁也是在我的暗示下自杀的！哈哈，我只不过利用了她小小的负罪感而已。”
“我们都不认识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这话，我几乎是吼出来的。
“是，你们不认识我，但我认识你。多年前，一个冬天，你和你的老婆维宁狂欢回来，开着快车，在凌晨三点多撞翻了一辆运菜的三轮车，撞死了一个伟大的母亲。而她无人照顾的孩子，正在那一堆菜中，从菜叶的缝隙里，看到了你们的脸。”那个声音咬牙切齿起来：“我找了你们这么多年，终于找到了。如果那天，你们能下车把妈妈送到医院，她根本就不会死！你们能从菜叶堆里抱起我，你们也不会有今天这下场！”
是的，我还记得那次车祸。我只是无心，那天和维宁都喝多了酒。维宁的死是一种赎罪，可我为什么一直没有这种感觉？难道是我忘记得太彻底，还是我从来都不相信报应？
“但是，为什么李晓兰非死不可？”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一个爱上魔鬼又迷失自我的女人，那颗心永远都不会快乐，死是最好的解脱。”
泪从我的脸上滑过，李晓兰死前的眼神，让我一下子明白，那是真正的心碎，那是真正的绝望和无助。
我放弃了挣扎。屋外传来了敲门声，那个声音说：“你也可以和警察说，都是的。可是，就算你能拿电话做证据，也已经失去了所有的东西，你最爱的和最爱你的。老实说，我并不认为这比死更轻松。”
电话轻轻放下了，那边传来一阵忙音。我起身去开门，对着警察平静地说：“我杀了人。”
是的，她说的对，我现在已经活在地狱里了。看，这就是我的报应。
（本文纯属虚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