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煌艺术中的“忍冬纹”

时间:2022-07-27 02:17:21

敦煌艺术中的“忍冬纹”

忍冬VS金银花

读阿根廷作家博尔赫斯的诗,经常会读到一种叫“忍冬”的植物。有首诗他这样写道:“秘密水池里,流水的循环,素馨花和忍冬的香气,安睡的鸟儿的宁静,门道的弯拱,潮湿。这些事物,也许,就是诗。”“忍冬”这个名字,与博尔赫斯那隐忍、克制的文字那么相生相偕。也有很多国内的诗人喜欢用“忍冬”这个词来表达一种含蓄、内敛的精神,比如有个小有名气的诗歌丛书就叫“忍冬诗丛”。

民间有句赞美忍冬花的诗:“金花间银蕊,情雅香怡人!”其实忍冬并不是养在深闺人未识的稀罕花草,它的俗名又叫“金银花”,为一种蔓生植物,通称卷草。其花长瓣垂须,黄白相半,故名金银花,又因越冬不凋而得“忍冬”。因为有了“金银花”这个名字,它花形纤弱之态就变得富态一些了。可是这“附金贪银”的名字,正与忍冬清高不群、卓然俊逸的样貌相反。写《金粉世家》的张恨水就曾说过,金银花的名字虽有几分俗气,可是当你认识了解金银花之后,你一定会觉得它的“花意甚雅”,一雅一俗,如此矛盾,却又那么和谐。

在中国,忍冬还有个不平凡的身世——它是作为敦煌艺术视觉符号中一个重要的装饰性符号,是随着佛教艺术一起传入我国的装饰花纹题材。敦煌乃神驻之地,十六国时乐僔和尚西去求法,路过此地,发现鸣沙山上有普照的佛光,遂在此开凿了第一个石窟。而忍冬纹图案,是敦煌石窟中出现最早、也出现次数最频繁的图案之一。与卷草纹,莲花纹,宝相花等一起,成就了辉煌灿烂的敦煌艺术。

忍冬纹造型的源流

忍冬初开时为纯纯的白色,后转为黄色。金花银蕊,清香四溢。藤上的千百花苞次第竞相开放,枝枝叶叶舒展着不同的风情,朵朵盏盏呈现着不同的美丽。

人们很早就发现了忍冬不寻常之美,忍冬纹于东汉末期就开始出现,是南北朝时最为流行的一种植物纹,其变化是多种多样的。忍冬纹在汉代铜镜图案中称“卷云纹”,就是“卷草纹”的前身,到唐代演化成复杂的“卷草”,近代称“香草”。由于它凌冬而不死,所以被大量运用在佛教上,比作人的灵魂不灭、轮回永生。《本草纲目》云:忍冬“久服轻身,长年益寿”,在敦煌石窟中忍冬图案多作为佛教装饰,可能取其“益寿”的吉祥寓意。以后又广泛用于绘画和雕刻等艺术品的装饰上。

作为传统装饰纹样的忍冬纹,常以叶状植物纹样的形式,组成波曲状骨架的茎蔓,多为三个叶瓣和一个叶瓣,相列于两边。叶子的形态有单叶、双叶等; 双叶又有两叶相向、相背、相交、倒顺等多种。六朝时的忍冬纹,比较清瘦和程式化,一般为三个叶片,和一个叶片相对排列。特别是北朝忍冬图案纹饰尤其简洁鲜明。隋代忍冬纹的造型在继承北朝的的基础上,出现了很多新颖的图像纹饰,丰富了前代的内容。到了唐代,忍冬纹结合了莲花纹、云纹等其他一些当时流行的植物装饰纹样形成新的装饰纹样——卷草纹。

敦煌初唐的卷草纹,其造型简练准确,线条简洁,色彩浑厚。如果说初唐形象单纯和平面化更突出主茎的生命力;盛唐时期的卷草纹趋于复杂,花叶变化更加丰富,植物种类繁多,形成的态势浑厚有力;那么晚唐时期造型内容更为复杂,技术上更加熟练,多种植物形象融为一体,使纹样更加丰富。

图案学家雷圭元先生认为:“忍冬花(金银花)是希腊的特产,它乃作为装饰的主题,与掌状叶配合组成种种花饰。”田自秉先生在《中国纹样史》中对忍冬纹的缘起给了几种总结,分析了忍冬纹与棕榈叶、荷叶以及与汉代卷云纹的关系。关于忍冬装饰纹样的起源,大致有以下几种观点:一是由现实中忍冬草演化而来,与其凌冬不凋的品格有关;二是忍冬纹起源于汉代卷云纹;三是由荷叶纹演化而来;四是外来装饰纹样。

忍冬纹的特征演变

东汉

东汉末期,忍冬纹由西方传入我国。薄小莹先生论及忍冬纹为外来纹样时认为:魏晋以前,类似叶纹的植物造型数量少,与忍冬纹之间无序列可循,这样大量涌现的叶纹图形可能来自横向的影响。在忍冬纹传入中国后, 经过一定的改造, 形成了各种变体, 广泛地被应用在各类器物之上。尤其在魏晋南北朝时期的建筑石窟、墓葬出土的器物、刺绣等的装饰中都占有很重要的地位。

魏晋

魏晋时期的忍冬纹的风格特征与云气纹有着较大的关联,忍冬纹和云气纹的关联主要在三个方面:一是“将忍冬纹用类似云气纹的曲线表现出来”;二是“用云气纹中的瘤结状特征表现忍冬纹的叶”;三是用蝌蚪形和“C”字形来表现忍冬纹枝叶的卷曲。因此可以说在形态特征上,忍冬纹是云气纹和植物纹相结合的产物。

南北朝

北朝图案纹饰的主要特点是造型简洁鲜明,在莫高窟显得格外突出。骨式图案简练鲜明, 形象单纯,通常用剪影的方法,风格拙朴,用笔较为豪放自如。着色大都采用平涂勾勒黑、白的表现技法,用色不多,颜料多用土红、土黄、石青、石绿、黑、白等色。组合也不复杂, 常常是一个单元样反复连续使用, 即为边饰, 此二方连续边饰多用于石窟壁面的分层装饰。同时, 单独纹样形式的忍冬纹也多有出现。造型简洁朴实,自由活泼,变化多姿。多以三瓣或四瓣植物叶形,利用正、反、俯、仰的变化,设计单个像剪纸、影画那样简练鲜明的形象。

我国忍冬纹的兴起和佛教的传入几乎是在同一时间里发生。在北朝的佛教装饰中使用广泛并影响到当时的世俗装饰, 盛极一时。忍冬纹被大量地应用于和佛教有关的装饰中, 和它的形态变化多样, 延绵不断, 与佛教的轮回永生之念似有内在的联系。

隋朝

隋朝先期的忍冬纹纤细秀丽,显示出北朝建筑性的平棋装饰向隋唐具有织物特征的藻井(华盖)过渡期的特点。盘茎莲花藻井,是隋代独有的一种藻井,其特征是井内为八瓣大莲花,莲花周围盘绕变形茎蔓忍冬纹,纹样倾向自然形态。隋代忍冬纹一般以莲花枝蔓构成波形骨架,描绘精细,色调清雅。莫高窟407藻井,井内大莲花中有三兔纹,盘绕莲花的茎蔓分枝上又各有一小莲花,向、背、仰、俯各有变化。井外有圆形联珠纹、忍冬纹、白珠纹三道边饰。

唐代

经济、文化空前发展的唐代,艺术方面的发展也开始生机蓬勃。这个时期,花卉图案成为重要的装饰元素。如牡丹、芍药、、月季、莲花、佛手、石榴、桃花、百合等等富有美好含义的花卉成为了最好的装饰纹样,忍冬纹的重要性显得不像前朝那样凸显,往往和众多装饰元素结合,形成协调统一的整体装饰纹样。由此可以看出唐代图案是丰富的,然而也是单纯的。言其丰富,是指唐代200余窟,窟窟图案各不尽同,纹样变化万千,可使观者眼花缭乱。说其单纯,是指其母体纹很简单,结构规律雷同一般,它像魔术师的戏法,简单的母体纹变化着千姿百态的花朵。母体纹是指构成图案的最基本的小纹样,主要有忍冬纹、卷瓣云头纹、叶形纹和圆珠纹。在外形上都具有圆弧形状的特征,组合纹样协调统一。

忍冬纹在敦煌艺术中的装饰

敦煌的忍冬纹既不同于大同云冈石窟雕刻中的忍冬边饰那样华丽,也不似新疆石窟壁画中忍冬边饰那种强调凹凸变化、不露空地的繁缛式样,而是以一个单叶忍冬纹样作基本单位,不论组成单叶波状、双叶藤蔓分枝还是四叶边锁式样,其侧视叶状的形象和结构脉络总是清晰完整。在土红色底衬托之下,给观者单纯朴实的美感。

忍冬纹在龛楣的装饰中起着非常重要的作用。在敦煌石窟中, 尤其是早期和中前期龛楣的形式多样, 而其中最典型的龛楣样式为尖拱龛, 翻卷的忍冬纹则常常被用在龛额两端的下垂处。龛楣额端内的装饰以忍冬纹为主, 中间穿插莲花、童子或禽鸟、伎乐天人等。装饰纹样单纯醒目, 装饰的内容与形象得到完美的统一。例如: 敦煌第285窟北壁东起第二禅室龛楣, 外沿饰二方连续单列四叶忍冬纹, 其状如火焰。龛楣中间饰缠枝忍冬纹, 纵横交错的忍冬花丛中对称地装饰双孔雀等纹样,是在统一的格局中力求变化, 显现出一种理想的审美情致, 堪称装饰艺术的杰作。

石窟建筑的顶部装饰, 如平棋、藻井和人字披部位也都大量应用了忍冬纹作为装饰图案。平棋是天花的别称, 略同于藻井, 结构似方格状棋盘, 是连续排列的方格形装饰。大都分布于中心柱的四周窟顶, 每格内装饰大都采用四方套叠的结构, 其装饰以莲花为中心, 层层饰以忍冬纹花边, 岔角处的处理较为灵活和富于变化。常见的内容有忍冬、莲花、飞天、伎乐、火焰等。

藻井是中国古代建筑中屋顶的一种结构和装饰。早期的藻井装饰结构与平棋相似, 作层层套叠的四斗式, 方中套圆, 中心置垂莲, 层层边框多饰以连续的忍冬纹或其他花卉图案, 岔角处饰以忍冬、火焰、莲花、飞天等适合纹样。每层装饰的忍冬纹样式特点都有所不同, 其造型简洁朴实, 用笔豪放自由, 充分体现了统一中有变化的装饰美。敦煌莫高窟的人字披装饰多以花卉题材为主, 常见的有忍冬纹、莲花, 并穿插有飞天、伎乐人物等内容。其中, 大量多运用单独纹样忍冬纹的形式, 变化丰富, 特别富于流动感。

忍冬纹经常和宝相花图案一起出现。宝相花图案的中心主体往往为变体牡丹花,明丽浓艳,花美且大,四周还是忍冬纹,常常伴以三个或四个叶瓣,组成以波状为骨架的茎蔓,相辅相成,自然得体。再加上中心花纹色泽艳丽,给人以富丽堂皇之感。它勾线清纯,境界深远,内涵充实。

忍冬纹在敦煌石窟中另一重要的装饰作用体现在边饰上的表现,是石窟装饰中用于分界的带状连续纹样, 形成节奏反复的规律。敦煌石窟中大量应用忍冬纹作为一种边饰装饰, 多装饰在壁面分层位置、拱门、佛龛须弥座、华盖等边缘处, 使其纹样构成有序, 统一中变化。在壁画装饰中, 边饰常被用于不同壁画内容之间, 佛龛的龛楣与龛边等。

当然, 边饰在石窟中的运用还远不止于此, 在壁画与窟顶的分界处, 门楣、门框、明窗边框、莲座、藻井图案、圆光以及造像的服饰等处也有大量的运用。其形式特点是连续性, 即便是非二方连续排列的自由边饰, 也给人以完整统一的连续印象。早期边饰的风格具有较多的外域特征。中期以后的边饰, 从内容到形式都趋向于中国化, 此期常见波形缠枝结构, 变体忍冬和莲花自由和谐地交织在一起,飞舞流畅, 有时化生童子颠倒布置于忍冬和莲花之中, 丰富变化独具韵律之美的装饰风格, 预示着一个崭新、繁盛的新时代的到来。

忍冬纹在石窟中的应用除了以上提到的范围之外, 还应用在其他的地方, 如常被应用于佛柱、头光及背光的装饰之上。作为当时人们喜爱的一种纹样,忍冬纹也被应用在织物的装饰上。在敦煌莫高窟中发现的北魏太和十一年( 公元487 年) 一佛二菩萨说法图刺绣残片, 虽刺绣残缺较甚, 现存部分仅为其原状之一小部分。其中, 横幅花边上绣有的纹样是由忍冬纹和联珠状龟背纹相互套叠的组成, 以四种颜色绣出的四段弧线, 首尾衔接构成的圆环内, 分布着四叶忍冬纹, 它们又被联珠状龟背纹隔开, 层次丰富。《说法图》部分残损过甚, 用几种彩色丝线绣出佛像、菩萨、供养人和相应的数字等。在供养人的长衫上绣有桃形忍冬纹。这种外来纹样在此地的应用也体现了外来文化与本土文化的相互融会贯通。

天生非人有

通过对敦煌石窟忍冬纹样源流的分析,可以看出忍冬装饰纹样在中国的发展更多是受外来因素的影响,它的形式更多保留了希腊叶纹的特征。在传入中国之后,由吸收到创造,进而被消融在中华文化的整体之中,从而使中国装饰纹样中呈多元化趋势。忍冬纹这种外来纹样, 自其成长的早期就吐放出奇香异彩, 具有独特的中国作风和中国气派。

忍冬夏季开花,初白后黄,秋末老叶枯落,紧接着又生新叶,且凌冬不凋。它静静生于荒郊野外,只要有水有土就可以顽强生存下去。这种超强的生命,从古至今也鲜见文人雅士描绘或歌颂。她纤弱的身躯却一样蕴涵着大自然生灵中的种种灵性。金代诗人段克称颂忍冬诗曰:“有藤鹭鸶藤,天生非人有,金花间银蕊,苍翠自成簇。”的确,忍冬如此富丽雍容又如此简单干净,真是“天生非人有”,如敦煌印象一般,那么切实,又如此梦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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