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场中的显性因素――情感

时间:2022-07-27 09:15:54

对话场中的显性因素――情感

王志论道(之七)

在访问邓朴方的过程中,我的情绪也随着他的讲述而起伏,我的目光在注视他的时候也饱含着情感,但与此同时,我还要控制自己的情绪,思维仍然在高速运转,不断地提出问题,才能不断地推进采访,如果没有记者的“叩问”,采访对象也不会做出“回应”。

英国哲学家弗兰西斯・培根说:“情感以无数的,而且有时是觉察不到的方式来渲染和感染人的理智。”①在电视“面对面”的交往中,人的思维和情感起着相互促进的作用,思维和情感也如同对立的两极存在于采访“场”中。在采访“场”中,情感或许会以思维的面目显露出来,接下来思维又会转而引发更强的情感,这是一个持续不断进行的过程。

为了追求大众传播的效果,记者需要对采访的过程进行控制,这是思维发挥作用的过程,与此同时,采访又是人际交流的过程,而人在交往中,其情感大都表现在情绪之中。如爱、怕、兴奋、激动、厌恶等等。“我们与周围世界、与他人及我们自己遭遇的原始方式,事实上是在情绪中实现的。”②人的情绪对于采访“场”的营造产生重要的影响,但交往双方尤其是记者要注意把握情绪宣泄和思维控制的度。

2004年,在邓小平同志诞辰一百周年之际,我采访了邓小平的家人,其中也包括邓小平的长子邓朴方。在访问中,“”是一个敏感的历史话题,但这个话题又是在回顾邓小平这位伟人时无法跳过的话题。“”期间,邓小平和家人都历经磨难,而邓朴方的遭遇尤其悲惨,在不堪忍受虐待和的时候,他选择了跳楼自杀,并因此落下终生残疾。对于那段梦魇般的往事,邓朴方从未向媒体提及,而这次采访也是邓朴方首次向媒体披露当时的情景。以下是采访中的片段:

记者:这个时候已经跟父母几年没见面了?

邓朴方:我们大概从1967年出来以后就没看到父亲了,到1970年,三四年吧。

记者:三四年没见面,分手的时候你是家里的长子,很健全的人,这个时候再见到你的时候是这样,父亲没有说什么?

邓朴方:没有说什么,他没说什么,我也没说什么,就是眼睛看我,无言相对。我说了,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我就不记得当时是流泪的,但是心里面的泪是在流,也许淌的是泪,也许淌的是血。

记者:在您身上发生这种悲剧,您父亲,父母心里应该是非常难过的,你能看得出来父亲难过吗?

邓朴方:看不出来,难过是一定的,但他不会表现出来,不会这样表现出来。

记者:作为一个国家领导人,他没能照顾自己的孩子。

邓朴方:但是他自己从来不说这事情的,家里一直到“”以后他也从来不说这些事情,当然我们知道,从我自己感觉的话,我自己觉得我这一生也没有对不起任何人,没有做过对不起其他人的事情,我毕竟有自信的,但是我唯一对不起的就是父亲和母亲。

记者:怎么讲呢?

邓朴方:因为我自己的行为造成了父亲母亲的痛苦,我觉得非常对不起他们,他们是精心培养我、教育我、爱护我,而我呢?却给他们这么大痛苦。作为我来说,我是非常内疚的,我一直觉得我对不起他们。

记者:但是你的命运是跟他们的政治命运联系在一起的。

邓朴方:当然大家都是联系在一起的,我弟弟妹妹不是也联系在一起的吗?但是我给我父亲造成的痛苦是最大的。

记者:你一直自责?

邓朴方:是的,一直是这样想的。在那后来,90年代了,我跟张百发接触的过程中,他给我讲过一段事情,他跟我讲,那时候,80年代初期的时候,前三门建了那一排宿舍楼,修了一条路很漂亮,当时父亲去看,看了以后父亲就跟他们说,你们说房子将来可不可以作为商品?我看将来会作为一个商品,如果将来卖房子的话,我要给我大儿子买一套,他是因为我而受伤的,其他的孩子我就不管了。我听了张百发那个话以后,我觉得实在是父亲的这一片心意,他的内心的这种痛苦他从来没有表达过,也没有说,但是在这件事情看出他自己内心的一种伤痕,他的这种伤痕越深,我的伤痕也就越深。

――以上节选自《小平往事》

采访中,邓朴方所提到的这一段敏感的往事,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感受到心灵的震撼,不仅是因为邓朴方在“”时的悲惨遭遇,而是在那个特殊的时代,政治家与普通人的孩子同样的感受,那是一个人无法掌握自己命运时,产生的无助与惶恐。坐在旁边看着哥哥接受采访的邓榕、邓楠姐妹一边听一边悄悄地拭泪,很多内幕,她们也是第一次知晓,而邓朴方选择在他60岁这一年,倾诉这段沉积已久的往事,主要是想表达深藏在他内心的对父亲的愧疚,“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天底下所有的儿女对父母的心都是一样的,不论他(她)的父母是伟人还是普通人。

在准备对邓小平的家人进行系列访问之前,我就将访问的基调定在亲情上,访问的主题也是“历史背后的家史、家人眼中的伟人”,情感成为采访场中的主要因素。在访问邓朴方的过程中,我的情绪也随着他的讲述而起伏,我的目光在注视他的时候也饱含着情感,但与此同时,我还要控制自己的情绪,思维仍然在高速运转,不断地提出问题,才能不断地推进采访,如果没有记者的“叩问”,采访对象也不会做出“回应”。在采访“场”中不仅仅是记者的思维在起作用,访问对象同样在进行着思维的过程,在情感的冲击中,邓朴方仍然能尽量平静地进行表述,这同样显示出他对情感的控制。

思维和情感在电视“面对面”过程中从来不会消失,它们会从人意识的后台走上前台,然后再次从前台隐入后台,这是一个不断“内蓄”与“外显”的循环过程,也是对立的两极不断更替的过程。而和谐的情感会加速思维的沟通,思维的共享也会促进情感的交流,因此记者在采访中要懂得驾驭思维与情感,并把握好二者之间的“度”。

注释:

①《西方哲学原著选读》上卷,商务印书馆,1997年,第351页。

②[德]比梅尔:《海德格尔》,刘鑫、刘英译,商务印书馆,1996年,第51页。

(作者为中央电视台“焦点访谈”节目主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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