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止和禁止

时间:2022-07-26 03:02:07

《御法度》,日本著名导演大岛渚的作品。

大岛渚是很强势而稳定的导演,他的影片观点鲜明,叙事手法犀利得可怕。他倾向使用某种符号来表达禁忌,这在《御法度》达到了一个高度,让影片充满了意味深长的符号和典故。

影片诉说法令和执行。

禁止,是悬在每个人头顶上的一把剑,压抑住所有活生生的欲望和冲动,并没有直接物化,却弥漫在空气里,沉甸甸地压在心里。

片中的主人公之一加纳与其说是存在于军营的诱惑,不如说是看得见摸得着的禁令。在他面前,所有的人都低下头开始警惕自己是否产生了不应该的异样心理。导演对此有很明显的暗示,在所有人都一袭黑衣的时候,只有加纳总是衣白胜雪地站在一边,光芒耀眼得似神圣不可侵犯的审判者。而他一旦真正站在阳光映照下的白雪上时又是阴沉的黑衣,踩出一串黑脚印,好像魔鬼的尾巴。

静止,是一种美的期待。如同剑道对决,手里的竹剑彼此遥望,眼睛紧紧“咬”住对方,呼吸与心跳一起静止。下一刻,也许会有人跳起来进攻,也许会有人倒下,也许手中的利器会被挑落,也许手腕被打出清脆的声音,也许直指咽喉被迫求饶,无限的可能都在此刻凝固,变成一种说不清楚压抑还是爆发的美。与美国电影的外露直白、英国电影的黑色幽默不同,日本人醉心于这种含蓄的方式。

静止和禁止是这部电影的生命。

导演使用了默片的技巧,黑底白字简单明了。所有的演员都极少说话,万不得已才简短地低声交谈几句,甚至只肯说半句话,要逐字逐句细细咀嚼玩味一番才能了解大意,骄傲矜持毕露。

不断有新的传闻,不断有奇怪的事情发生,不断有人死去,加纳的存在一天比一天突出,一天比一天危险,却毫无破绽。军营依然是铁一般的规矩悬挂着。外有禁令内有美人,气压越来越低,气氛越来越凝重,仿佛人人都听到了开场锣鼓,却畏惧不敢抬头看出场的究竟是自己的私欲还是人头落地,只好在越来越稀薄的空气中拼命地偷偷喘气,默不作声,不说冤枉也不肯放弃。气氛一再被推入极限,然后化险为夷柳暗花明朝另一个原本没有想象到的地方发展,紧锣密鼓敲打了一次又一次,大家期盼的爆发还是没有发生,剧情仍然在扭曲的静止里匍匐,这个节奏导演牢牢掌握半点没有松手。不得不佩服大岛渚处理得老到。如果选择突然爆发,积蓄许久的美也就在瞬间消失殆尽。

有趣的是加纳被迫去风月场:女子衣饰华丽拖了一地,遥远地在门口出现,没有觉得多么美丽,只是粉白粉白一张脸,呆板僵硬,最可怕的是走一步要喘三口气才能另跨一步,配合昏昏欲睡的古典音乐真能让人直接睡过去。最最可怕的是,睡醒一觉才发现她压根儿还没有走到加纳的门口。这就是他们的花魁,这就是他们认同的美,平淡宁静到极点。

一般影评到这里就是最有争议的人性部分,通常争论的焦点在于影片究竟有没有想要表达一种缥缈的叫人性的东西。注意到凡是能够采访到的导演无一例外地会说到这个方面。加纳有好好的家产不要非要参加新选组,有大把的敌人不杀非要朝自己身边的人开刀,这代表了什么情况下什么扭曲的人性?想象张狂了那么多年的大岛渚口不能言,手不能动,在片场只能向妻子口述来指挥场面,他对于人性一定比别人看见得更多,也想得更多。

看到饰演加纳的松田龙平的第一眼并不知道他是松田优作的儿子,当然知道也没有用,他父亲经典的硬汉形象我从来没有见过。只是单纯地觉得他很美,不笑的时候有孩子气的冷酷神色,笑的时候又像孩子一样讨人喜欢。后来听说他的新片是伊藤润二漫画改编的恐怖片就死也不肯看,无法想象他作厉鬼捉人的样子。他就该是亦正亦邪神秘莫测的加纳。他有一种现在日本很少见的古典美,如古书上描写的那种满月形的脸,虽然不如尖嘴猴腮的脸上镜,却有别样的庄重。最喜欢他光脚站在地上,眼里装满孩子式的倔强和冲田对峙,心里随着交锋上上下下,如果那时打到他的手腕我是一定会失声大叫的吧。至于演技,第一次难免僵硬,毕竟这是一个很强的组合,从导演到他身边的小无赖都能认个七七八八,加倍佩服大岛渚用新人的勇气。如果武田来演加纳也不是不可以,总是觉得定然少了那么一点儿清纯的诱惑。幸好,演的就是个新人,娇生惯养的大少爷在军营里初来乍到,骄傲得冷起脸来和周围格格不入,说起来倒是一样的处境。

喜欢,就像倒开水,源源不绝地倒出来,也不知道壶里还有多少,感觉总是有多少倒多少收不住了。一遍一遍看晦涩的符号,假设老人的想法,推理各人的心理,最后重来,绝望地在迷宫里找不到方向,很想把导演揪过来问个究竟。

无缘社会

“没有任何人来帮我,已经到极限了,孤独得难以忍受,我的心快要碎掉了。”

“心理就像生活在一座无人岛上,就是孤独啊。就算我死了都不会有人注意吧。”

“苦闷的夜晚我就会打电话,即使没有人接听,光听到那提示音也让我觉得好像和别人有了联系。”

“我是一名二十多岁的男性。说实话我感到非常孤独,甚至有过自杀的念头。希望身边的人能多跟我打招呼,不管说些什么都好。”

“我四十多岁,没有工作。每天的一分一秒都生不如死。”

电话里的声音来自男人、女人、老人、青壮年。

一位老妇人面对镜头:“我怕自己即使死在这里,变得只剩一堆白骨,又有多少人会打电话来。”

有14000人通过电话向另一端的陌生人倾诉。这是日本NHK电视台制作的纪录片《无缘社会》——

没有朋友:“无社缘”。网络对人与人之间交往方式的强悍侵占,职场普遍化的频繁跳槽,使现代人难有真实的朋友;家庭关系疏离:“无血缘”。单身的人越来越多。据日本国立社会保障人口问题研究所提供的数据,2012年,日本的独居人口接近总体的40%;与家乡关系隔绝断离:“无地缘”。乡村的年轻人选择到城市发展,故乡的概念渐趋淡薄。

现代社会无孔不入地呵护“一个人”,为“孤独”扫清障碍,制造着一个独居化的时代。于是,成长中的人、支撑社会的人、颐养天年的人……那么多人发现:自己恐惧这个每个人都越来越“独立”的无缘社会。

上一篇:埋在时间深处的炸弹 下一篇:梁朝伟 只有他形影 不肯随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