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子里的后脑勺(外一章)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愚人一思考的时候,上帝就会微笑……于是就有了千奇百怪的人间万象。有的温馨,有的可笑,有的甜蜜,有的悲哀,有的惊喜,有的沮丧……这一切请容我慢慢道来,也请您慢慢品味……

最近以来,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我一直很不愿意照镜子。倒不是因为家里的镜子突然变成了白雪公主后妈手里的魔镜,照一下就能知道自己的美丑,然后对天下美貌的白雪公主外加白马王子们赶尽杀绝。也不是因为担心脸上的皱纹,越照镜子就越是慨叹一去不复返的青春……仔细回想一下,这一切都起源于雷内・马格里特的一幅画,让我不知道镜子里的形象究竟是不是我自己了。

马格里特是20世纪比利时著名的超现实主义画家,这幅命名为《Not to be reproduced》的油画并不是评论家们的热点话题,可是我第一眼看到这幅画的时候,就被深深地吸引住了。其实这幅画没什么惊天动地之处,一位背对着画面的年轻人站在一面镜子前面,然而与众不同的是,镜子里映出的并不是他的脸,而是同我们看到的一样的后脑勺。为什么不是一张脸呢?他究竟是不是站在镜子前面呢?是不是我们在镜子里所看见的就一定应该同我们眼睛所看见的一致呢?还是我们眼睛所看到的仅仅只是一种幻觉呢?就像贡布里希曾经说过的一句话:如果一个人能让我们相信他确实是在用针的话,不管他手里是不是真的有针,那么我们就能看到线……

“The secret of life is in art. ”王尔德这样热情洋溢地对我们说,那么马格里特的这幅画究竟有什么秘密呢?他所指的不可复制究竟是什么呢?是我们的形象不可复制,还是镜子本身就根本不可复制形象呢?镜子里的形象是我们吗?还是镜子里的形象就只是一个形象而已,与我们本身已经没有太多的关系了呢?生活中的一切可以复制吗?时间可以复制吗?生命可以复制吗?爱情可以复制吗?这一切的答案究竟在哪里?艺术真的能够把生活中的秘密滴水不漏地展现给我们吗?

人类好像与复制有着不解之缘,“克隆”这个词至今仍然是争议不断,人如果真的能够克隆人的话,那么我们的复制品跟我们究竟是什么样的关系呢?克隆人究竟是不是我们人类的一员呢?2009年11月5日,位于日内瓦的世界上第一个大型重子对撞机因为一只小鸟把自己嘴里的一块面包不小心掉进了对撞机里,引起系统过热而不得不关闭了对撞机,对系统进行重新检测,从而推迟了试验的期限。这个科学界万人瞩目的试验就是要模仿宇宙之初的Big Bang,可是一块小小的面包就让整个对撞机瘫痪了,足见我们的所谓系统是多么脆弱,那么即便是模仿了宇宙“大爆炸”,这个大爆炸又同宇宙之初的大爆炸一模一样吗?

福柯曾经以马格里特的一幅画上的标题《这不是一只烟斗》写过一本同名的书,在这本书里,福柯分析了马格里特的这幅只画了一只烟斗的画,他认为画上的烟斗确实不是现实中的烟斗,而只是烟斗的一个形象,此烟斗非彼烟斗。可是,仅仅写上一句:这不是一只烟斗,就能够把我们所看到的和真实区分开吗?福柯认为我们眼睛所看到的一切永远都无法用语言描述出来,语言所描述的也根本不是我们所看到的,因此,我们试图用图像或者用比喻来表达我们所看到的一切都是徒劳无益的。真实和语言是两个平行的空间,而图像只不过是“一只手指”,把这两个世界指给我们看。

按照福柯的理论,语言是语言,真实是真实,《Not to be reproduced》这幅画是不是在说我们所看到的一切都是扑朔迷离的呢?现实中,如果我们站在一个人的身后,看到的确实就是一个后脑勺,可是如果是在镜子里,那么我们就能看到人的本来面目,问题是这幅画里的镜子究竟是不是一面镜子呢?有镜子的形状,可是却不是真正的镜子,只是一个镜子的图像,写上不可复制就真的不可复制吗?如果复制出来了,又会怎么样?这也许就是我们为什么只能看到一个后脑勺的原因,但是有谁知道画家究竟是怎么想的呢?

马格里特并不喜欢人们对他的画做任何心理分析,他认为这个世界是神秘的,神秘是不需要解释和分析的,没有人能够解释神秘,也没有一个人能够真正看懂一幅画,这镜子里的后脑勺对不同的人来说就有着不同的含义,没有人能说清楚这究竟是为了什么,画家自己也无法解释清楚,而且也不愿意解释这一切都是为什么。古巴旅美作家Anais Nin说过这样的一句话:“We do not see things as they are. We see them as we are.”也许,这就是对这幅画最好的注释。

为艺术而艺术的王尔德也曾经给我这样爱瞎想的人提出过如此忠告:“The moment you think you understand a great work of art, it is dead for you.”也许真是如此,过多的分析往往破坏了一幅画的意境,而且我的分析又有多少价值呢?为了不把这些名家的作品都弄死,我还是别在这里不懂装懂了,喜欢就是喜欢,没有任何理由,为什么我在镜子里看不到自己的后脑勺也许本身就是一件十分神秘的事儿。这世界上多一件神秘的事儿也没什么不好。说到底,这一切都不过是一种幻觉,一种我们自己制造出来的illusion罢了,而我们喜欢的恰恰就是这种illusion,看得一清二楚,反倒掉了胃口……

艺术究竟有什么样的价值?艺术究竟有没有价值?美国抽象派画家Robert Motherwell这样说过:Art is less important than life, but what a poor life without it. 我以为,艺术代替不了生活,艺术也无法用金钱或其他的世俗标准来衡量,艺术的价值就在于不断地挑战传统,不断地让我们以不同的方式来看待这个世界,让我们也挑战自我,让我们也以崭新的眼光,崭新的思维方式来研究这个世界。

也许我在自己家的镜子里永远也看不到自己的后脑勺,但是,我还会不停地看下去,我相信有一天或许会发现自己的后脑勺其实就在镜子里面,只不过我们看的角度不同罢了。Anais Nin说过:we write to taste life twice, in the moment and in retrospection.其实,无论是作家,画家还是普通人,我们每一个人不都是如此吗?我们不都是在一次又一次地品味生活吗?在生活中,在回忆中,在画里,在画外,在台上,在台下……

停笔之前,我又一次站到了浴室里的镜子那里,你猜一猜,这一次,我又看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