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明的红萝卜”:黑孩的最美与最爱

时间:2022-07-21 05:27:23

“透明的红萝卜”:黑孩的最美与最爱

莫言获得诺贝尔文学奖之后,引起语文教材编写者的注意。近期获悉,莫言的《透明的红萝卜》将与鲁迅、沈从文、老舍等作家的作品一道,作为高中语文优秀短篇小说选读课文编入高中语文选修教材,以供高中学生阅读与学习。这个短篇的选入,对中学生了解莫言是一个很重要的举措。笔者觉得有必要作一次文本的细读与评论,与之相应;自信对包括中学老师与中学生在内的广大读者,会有抛砖引玉的启迪。

《透明的红萝卜》最初发表在1985年第二期《中国作家》上,是莫言的成名之作,并非他的处女作。他的第一篇小说是《春夜雨霏霏》,后来又写作了《售棉大道》《民间音乐》等等。《透明的红萝卜》写于他在艺术学院读书期间(《售棉大道》被《小说月报》转载,《民间音乐》受到孙犁赏识。莫言带着这两篇作品来到该校报名求学,被破格录取),得到他的老师、老作家徐怀中先生赏识并推荐后得以发表。在出版第一本短篇小说集的时候,莫言以这篇小说作为书名,可见此作也是他自己很珍爱、很重视的一篇作品。因此,此作入选中学语文教材,是符合通脱易懂、佳作精选的选编要求的。

莫言把这篇小说的背景设置在上世纪60、70年代的“”时期。他说:“我的这篇小说,反映的是‘’期间的一段农村生活。我想,‘’期间的农村是那样黑暗,要是正面去描绘这些东西,难度是很大的。但是我的人物和故事又只有放在‘'这个特定时期里才合适。怎么办呢?我只好在写的时候,有意识地淡化政治背景,模糊地处理一些历史的东西。”这个时期的中国农村在经历了“”、“化”、三年自然灾害之后,又遭遇“”的劫难,已经处于非常贫困的境地。尤其“”的极“左”思潮,严重损害、压制了农民生产的积极性与可能性,农村经济因此极度萧条,广大农民生活也因此处于饱尝饥饿、物质匮乏的困境。黑孩的家乡山东高密地区的农村自然也不例外,作品中写到小铁匠、小石匠等等吃地瓜、胡萝卜充饥,早晨生产队队长在槐树铁钟下点卯派工,公社刘副主任在修闸工地用官腔训话等等,就是农村这段历史状况的真实写照。

这篇小说的主要笔力,是描述与塑造了一个没有名字、被人们称呼为黑孩的人物。正因为黑孩生活在上述的非常年代和非常环境,他的身心便无可规避地受到伤害与扭曲。如果给这个人物进行分析,关键词第一个是“遗弃”,第二个是“灵性”,第三个是“梦幻”。

首先,黑孩是一个被家庭遗弃但没被社会完全遗弃的孩子。他被伤害与扭曲,不仅来自那个特定的时代与环境,更重要的是来自他的家庭。他没有真正得到过父爱与母爱。亲娘没了,父亲对他打骂,后来离家外出打工,几年没了音讯,等于断绝了父子关系。后母不给他以母亲的关爱,还一直虐待他,让他成天打着赤膊、只穿一条短裤,而且把他作为发泄对父亲仇恨的出气筒——喝了酒就“挨打,挨拧,挨咬”,被折磨得“小腿上布满了闪光的小疤点”。因此他半自闭,对什么人都不说话,成了不是哑巴的“哑巴”。他尽管受到周围一些人的欺负、羞辱,但是一些乡亲对他施以怜悯和关心。队长派他去滞洪闸加宽工地当小工,每天可以得到“一斤水利粮”“两毛水利钱”;善良的菊子姑娘把他当“小弟弟”,见他手指砸石子受伤,用“绣着月季花”的手绢给他包扎,还给他窝窝头、大葱和腌黄瓜吃;刘副主任在他受伤之后,改派他到“铁匠炉拉风匣”,凡此种种,表明社会与乡亲还是对黑孩给予了些许同情和呵护的。

其次,黑孩是一个充满灵性、具有顽强生命力的孩子。正如小石匠所说,“这孩子可灵性哩,他四五岁时说起话来就像竹筒里晃豌豆,咯嘣咯嘣脆”,“那双眼睛吧,黑洞洞的,一眼看不到底”;菊子也肯定说,“看得出来这孩子灵性”。黑孩的灵性表现为他对环境的适应性。砸石子能够一锤一锤的砸到石头上,只是思想开小差才砸了手指,他基本上都能顺从地完成交待他的工作与杂务。他的灵性还表现为生命力的顽强。他以巨大的毅力忍受着小铁匠的奴役、打骂,忍受老铁匠的冷漠以及拉风箱的劳累与炙烤,甚至还手抓烧红的淬火的铁具以自虐,像魔术师似的显示了他的无畏和神奇。他的灵性和顽强的生命力,由非正常孩子的生活环境造就而来,因此也具有了缺失父爱母爱、隐忍艰难生存的“狼性”性格。在作者看来,黑孩的“狼性”,是他生活的那片土地养育的。作品中多次写到黑孩对泥土的偏执与迷信:“黑孩用右手抓起一把土按到砸破的手指上”,“用牙齿咬开手绢的结儿,又用右手抓起一把土,按到伤指上”,肚皮上划破出了血,“弯腰抓起一把土,按到肚子上”,如此描写寓意着黑孩“狼性”是由“草根”而来,是高密那片热土给予和养育的。作者还写到菊子被黑孩咬了一口之后,也仿效黑孩:“眼睛也不看他,弯腰从地上抓起一把土,按在伤口上。”这个细节的安排,是为了进一步强调和烘托黑孩的恋土情结。

第三,黑孩是一个充满梦幻、追求美好情感的孩子。

虽然黑孩没有父母之爱,虽然他表面上默如哑巴、身瘦如猴,但他是一个耽于梦幻的少年,头脑是诗人的,仿佛是一个对万物赋以自己灵性的万能摄像机。这篇小说中自始至终描述着黑孩对大自然如诗如歌的奇异感觉。他在参加修闸的过程中,虽然忍受着力不能及的劳作,但他的所见所闻尤其是对大自然都充满着灵动、瑰奇的感觉与感受。在他,五官和心灵里总是生成着无限美妙、无限瑰奇的情景。比如,他听刘副主任训话其实什么也没听见,却听到了“黄麻地里响着鸟叫般的音乐和音乐般的秋虫鸣唱”;刘副主任的声音还让他感觉到了“逃逸的雾气”,发出来“震耳欲聋的声响”,“蚂蚱剪动翅羽的声音像火车过铁桥”;同时,他又感觉他进入到梦境里,“两条大腿之间有若干温柔的鱼嘴在吻他”。比如,他拉风箱看着泛着青蓝幽幽光的铁砧子,就感觉到铁砧上面生成了“一个金色的红萝卜”的意象。诸如此类的例子比比皆是。这些感觉的描写有一个作者的用意,就是反反复复突出黑孩感觉思维时“梦幻”、“美好”的定势,借此描写黑孩内心深处对追求生活温饱、心灵自由的强烈愿望,而这种心理定势,无疑是孩子自己对未来的期待和向往使然。

对于黑孩梦幻与美好追求的描写,其中最为精彩的一笔,是写他依稀萌动的爱情。菊子姑娘把黑孩当“小弟弟”的关心、呵护,本来是一种类似姐弟或母子之间的亲情之爱,表现了一位农村姑娘母性的纯真、善良与温柔。而十三四岁的黑孩,却萌动了对她的异性之爱。他把菊子姑娘给他包扎伤指的手绢,在下工之后偷偷地藏在第七个桥墩的石缝里;而且在拉风箱的时候,还时时刻刻地盯着藏匿手绢的地点,“双眼紧盯着石缝里那个东西”。他把手绢当成了他最爱、最享受的珍藏,这种十分幼稚、十分怪诞的举动,简直是童话里的情景,却也表现了黑孩对姑娘爱恋的率真与强烈。为了暗示黑孩的这种特殊情感,作者有意识地把手绢上的花饰设计为“月季花”,理由是“月季花”代表了初恋的纯洁、忠贞,尤其是红色的月季花还寓意了强烈与长久。正如坡诗云,“惟有此花开不厌,一年长占四时春”。后来,当黑孩多次听到“百灵鸟的啼声”、得知菊子和小石匠相爱并在黄麻地里幽会野合时,他充满了嫉妒和仇恨;终于在小铁匠和小石匠两人为菊子而争风吃醋、大打出手的时候,黑孩则趁小铁匠被小石匠卡脖按倒、“拳头像擂鼓一样”被揍之际,毫不犹豫地站到了小铁匠一边,“他像只大鸟一样,用他那两只鸡爪一样的黑手抓住小石匠的腮帮子使劲往后扳”,使之“沉重地”倒下。这个细节,写了他的挣扎、反抗与叛逆,同时把小说故事推向了高潮;也是揭示黑孩内心情感世界最透明、最感人的一个窗口。在尊重少年人性的意义上,黑孩对菊子萌生的爱情,让我们很自然联想到雨果笔下丑聋人卡西莫多对爱斯美拉达的圣洁之爱,令人思索寻味而且感叹不已。毕飞宇说,性比天大。一位哲人则说:“在人的所有自然需要中,继食品的需要之后,最强烈的就是性的需要了。延续种属的需要是‘生命意志’的最高表现。”(奥·倍倍尔之语,参见张志忠的《莫言论》第94页,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0年版)从这个意义来看,莫言在作品里表现一个少年懵懵懂懂的性,这在小说创作中很不多见,实为难能可贵。

作家总是对自己创造的人物倾注或爱或憎的个人情感,而且常常把自己的生活与情感体验化解、包容其中,这就有了塑造出不朽艺术形象的可能。如托尔斯泰笔下的列文(《安娜·卡列尼娜》),小仲马笔下的阿尔芒(《茶花女》),福楼拜笔下的弗雷德里克·莫罗(《情感教育》),巴金笔下的觉慧(《家》),沈从文笔下的傩送(《边城》)等等,这些〖HJ4.5p〗人物之于作者具有自塑与自传的意味。但至今还没有听说过作家指称自己就是其作品中的某一人物,但莫言敢为人先,成了“始作俑者”。他说:“一个作家一辈子可能写出几十本书,可能塑造出几百个人物,但几十本书只不过是一本书的种种翻版,几百个人物只不过是一个人物的种种化身。这几十本书合成的一本书就是作家的自传,这几百个人物合成的一个人物就是作家的自我”;并说:“如果硬要我从自己的书里抽出一个这样的人物,那么,这个人物就是我在《透明的红萝卜》里写的那个没有姓名的黑孩子”。(转引自中国教育和科研计算机网,《莫言代表作〈透明的红萝卜〉简介及解读》,2012年10月15日)“我”,就是“黑孩子”;准哑巴,就是“莫言”。惟其如此,这篇小说才成为他的成名作和短篇代表作。笔者预想,在经过多少年历史法则的检验之后,黑孩这个形象极有可能成为文学史上一个不朽的艺术形象。当我们这样认定之后,读者也许会发问,那么,莫言在这篇小说里究竟表达了什么样的思想情感呢?

一定要给某个作品贴上什么政治话语的标签,这是极不可靠的解读方法,是对文学与艺术作品进行分析的大忌。可靠的分析方法是以人为本,根据作者原创时的特定审美情感,进行“人学”的文本解读。莫言说,他写这篇作品就是远离政治来进行表现的:“其实我在写这篇小说时,我并没有想到要谴责什么,也不想有意识地去歌颂什么”,只是去表现“一个孩子的内心世界”。(《有追求才有特色——关于〈透明的红萝卜〉的对话》1985年第2期《中国作家》)读《透明的红萝卜》,让笔者自然联想到不朽名画《蒙娜丽莎》,达·芬奇面对贵妇人蒙娜丽莎作这幅名画的时候,脑海里立即浮现起童年时母亲给自己的微笑,那个忧伤的笑是伴随着他睡梦的微笑;于是达·芬奇便把妈妈的“微笑”变成了画中人的“微笑”。(参见《弗洛伊德论美文选》之《列奥纳多·达·芬奇和他童年的一个记忆》)莫言与达·芬奇十分相似,也是写童年的一个梦幻。不过,达·芬奇是梦幻自己母亲的微笑并为自己曾经是“私生子”而情祭母亲,而莫言是梦幻自己童年的忧伤与苦涩;他借黑孩对自己少年时童趣被父亲扼杀、缺失亲情慰藉、缺少温饱的苦涩,进行了自我的精神抚慰,并且自许、认可自己的执拗,如黑孩那般为追求美好梦幻而进行叛逆反抗的执拗。否则,便没有今天属于自己的莫言。

如果把握这篇小说的象征手法,我们就可以把握《透明的红萝卜》的艺术表现的主要特点,从而正确理解这篇作品。对于“红萝卜”的意象,读者可能认定为隐喻或暗喻,一定要在语言修辞的概念里这么认定,也没有大错。不过,“红萝卜”在构思中是总体艺术表现的机枢。所以只有认定为象征,才符合作者借此引发含蓄、深远意蕴的文本实际。莫言这样说过其灵感的萌生:“我跟几个同学讲过,有一天凌晨,我梦见一块红萝卜地,阳光灿烂,照着萝卜地里一个弯腰劳动的老头;又来了一个手持鱼叉的姑娘,她叉出一个红萝卜,举起来,迎着阳光走去。红萝卜在阳光下闪烁着奇异的光彩。我觉得这个场面特别美……那种色彩,那种神秘的情调,使我感到很振奋。”(《有追求才有特色——关于〈透明的红萝卜〉的对话》)莫言就是由这个梦幻——一个神秘的美轮美奂的意象,联想他少年时的种种苦涩与对美妙感情的向往,于是就有了红萝卜象征的寓意,就有了创作的冲动。小说第三部分的结尾部分,写到铁匠炉棚里老铁匠吟唱怨妇戏文、小石匠与菊子亲昵、小铁匠妒火怒生的时候,在黑孩的眼睛里出现了“红萝卜”的意象:

泛着青蓝幽幽光的铁砧上,有一个金色的红萝卜。红萝卜的形状和大小都像一个大个阳梨,还拖着一条长尾巴,尾巴上的根根像金色的羊毛。红萝卜晶莹透明,玲珑剔透,透明的、金色的外壳里苞孕着活泼的银色液体。红萝卜的线条流畅优美,从美丽的弧线上泛出一圈光芒。光芒有长有短,长的如麦芒,短的如睫毛,全是金色……〖HT〗〖HK〗

这里,如果把莫言自梦的画面与作品里描写的画面两相比较,就可以揣摩莫言构思的匠心。作家把最初梦幻里的三个主要的意象体“红萝卜”、“老头”与“姑娘”,处理成一幅只剩一个“红萝卜”的画面;删去了“老头”,略去了“姑娘”。〖HJ4.5p〗这么处理,正是为了凸显遮蔽的“意义”。作者把“姑娘”阴柔的美(故事情节中,菊子就在黑孩的身边),融进了“红萝卜”画面的“透明”之意蕴,让画面变得美轮美奂、更具模糊的的空灵。由此可见,“红萝卜”的象征具有了以下的寓意:第一,“红萝卜”是黑孩一个最美丽的梦幻,是他情感世界里最美好情感的唯一象征;第二,具有交融意味(用“阳梨”“尾巴”“根须”“外壳”“液体”等词描述)的“红萝卜”,与“姑娘”意象融和,便成了黑孩生命里追求的象征。所谓“透明的红萝卜”的“透明”,就是黑孩梦幻里的“透明”,上述象征的两层寓意,就是“透明”解释,笔者相信,这也绝对是作家初衷的命意。联系小说结尾,写黑孩在萝卜地里疯狂挖出所有的胡萝卜,也没找到他幻梦中的那个“透明的红萝卜”与被队长赶走时“害羞地用手捂住小鸡儿”这两个细节来看,黑孩心中的最美与最爱失去了。——因为,他心里珍藏的菊子姑娘,被小铁匠发疯抛撒的碎石片插伤了右眼……他永远失去了他的最美与最爱。而归根结底,“透明的红萝卜”的诗意象征,也是莫言永远的梦幻,是作家自己心中永远的最美与最爱。因此,小说“自传”叙事的激情给我们读者一次最为深刻的感动。这正是作家所期待的审美效应,因为莫言的初衷只想表达一个思想,即对已经伤逝的童年、少年时期美好追求进行一次祭奠,正因为如此,作品自始至终流溢着伤感悒郁的情调与氛围,而且沉郁得让读者挥之不去。

莫言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获奖词,是“莫言将魔幻现实主义与民间故事、历史与当代社会融合在一起”。《透明的红萝卜》是作家早期的作品,其中没有民间传说,没有神话故事,也没有以童话、寓言的荒诞去隐射或描摹现实,即使让作家蜚声文坛的《红高粱》,虽融进新历史主义的元素,但也没有多少“魔幻”,只是在后来的《复仇记》《马驹横穿沼泽》《丰乳肥臀》《檀香刑》《生死疲劳》等等作品里才有意识地采用了魔幻现实主义。但这不等于说在这篇小说里没有使用现代主义的方法与手法。前面关于“红萝卜”象征主义手法的分析,就是借鉴、整合外国象征主义的一种手法。其实,此作在艺术上借鉴最明显、最充分的,还有接受“新感觉派”的感觉思维与语言的感觉描写。而这一点正是这篇小说艺术表现又一最显著的特色。

与其说是用黑孩的所见所闻和参与修闸的经历,结构了作品线性具实叙事的故事,还不如说是借用黑孩的眼睛、耳朵等五官感觉的思维描述了情节。所以,整个作品形成了一种感觉化叙事,把人物内心隐秘的感情与心理活动,生动地、非常感性地描摹出来。如写黑孩跑得气喘吁吁,“凸起的胸脯里像有只小母鸡在打鸣”;如他注意小石匠穿的运动衫的领子,“盯着领口,像盯着一团火”;如他的眼里黄麻地的雾变得灵动起来,“那些薄雾匆匆忙忙地在黄麻里钻来钻去”;如他的裸背被阳光照射的感觉,是“脊梁上有两块大疤瘌,被阳光照得忽啦忽啦打闪电”;如黑孩在女人们的窃窃私语中感觉河水与河岸:“河水一块红一块绿,河南岸的柳叶像蜻蜓一样飞舞着”;他听着周围砸石子的声音,于是他“听到了河上传来了一种奇异的声音,很像鱼群在唼喋,声音细微,忽远忽近,他用力地捕捉着,眼睛与耳朵并用,他看到了河上有发亮的气体起伏上升,声音就藏在气体里”……这些充满感觉思维与感觉状态的描写,一方面使景物由静变动或化动为静,模模糊糊、依依稀稀地抹上了“人化”的意思,因此充满了生命灵性与色彩活力。另一方面,这些描写又融入黑孩神经质似的梦幻色彩,以他梦幻去感觉、感知、感动、感悟着他见到的童真世界,无疑这是孩子孤独、自闭和叛逆性格生成的怪诞认知与奇特感受。《透明的红萝卜》这方面叙事特点和语言表述,可以以一句话来概括,即语言的“感觉爆炸”。小说集《透明的红萝卜》的全部作品都是如此,表明莫言的早期创作的总的趋向与追求,即,以自己的感官作为接通外部世界的电源,通过丰富奇妙的主观想象,去把握和描述现实世界,而且通过新奇的文本和诸多色彩的辞藻加以表现,形成了“感觉”在爆炸、“语言”在爆炸的强烈表现张力。“感觉爆炸”,表现了莫言初期小说创作的杰出才情与智慧,同时也表明他接受20世纪以横光利一、川端康成为代表的日本“新感觉派”以及以刘呐鸥、穆时英、施蛰存为代表的中国“新感觉派”的影响,不仅仅是一种可能,而且这种可能已经成为莫言小说中应予明确肯定的事实。

莫言说:“文艺是纯然的生命的表现,是能够全然离了外界的压抑和强制,站在绝对自由的心境上,表现出个性来的唯一世界。”(莫言《我痛恨所有的神灵》,转引自《莫言论》第289页)他的这种表现人性的哲学理念,在《透明的红萝卜》里得到了印证。通过“红萝卜”的意象及其构思,通过黑孩的“感觉爆炸”与困厄命运环境的对话和对峙,通过对黑孩梦幻中性意识隐秘萌动的全然揭示,通过对土著原生态风情的真实再现,这些都最后归结到“纯然的生命的表现”,即归结到黑孩根系“高密东北乡”的生命裸示。莫言创造了纯属草根人性的黑孩,同时也创造了另一个“黑孩”——唯人性是尊、唯本土是尊、唯自我是尊的莫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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