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人正在丢失的一片独享的精神领地

前年五月中旬去了一趟台湾，因为几十年来两岸政体相隔比起地理相隔的距离要大得多，对台湾的好奇心也大于风景名胜的吸引力，于是得到机会便立即动身去了。

事实上台湾的旅游资源相对大陆让人震撼的自然胜景、名山大川与人文古迹，可谓小家碧玉，而对旅游资源的开发保护确比大陆胜出一筹。看点多是没受人为损害的自然生态与环岛海岸线，以及当代政治人物的生活痕迹。最引人注目的文化亮点，是那十多万件的故宫文物。然而，这批文物绝大多数是放在库房的，博物院一次所能展出的数量，最细致地欣赏也需要几天时间，可是随团旅行是没有这个时间的。一次台湾之行，对我来说，除了看到极少以前没见过实物的国宝外，风景观光的吸引力，不及沿长江石产区去连续遍访一趟精彩的石头。

长江石的独特生态、千姿百态的表现与丰富内涵，也是一种旅游资源。原来的长江石，是在长江两岸大大小小的碛坝上，由卵石构成的自然景观，无论坐船行走在江上，还是踏上碛坝去触摸那斑斓滚圆的卵石，都有一种特殊、自然、亲切、奇异、舒畅的感受。前些年随时都有情侣、家庭、同学、朋友结队在碛坝上野营的情景，但现在看不到了。靠近城市的河滩被筑堤填地建房，离城较远的碛坝被挖砂碎石噬食；干流上游层层筑坝建电站，河滩的原样改变了，上游的卵石来源截断了。长江石变成了落日余晖的光芒，再也恢复不了原来的自然生态。长江石的自然生态毁了，资源是不可持续开发的，但附在长江石上的文化、旅游产业价值，却蕴含巨大的发展利用空间。几年前就有网友发表感慨说：“如果产地有一个集中展示长江石的永久性展馆，把最具代表性的经典长江石都陈列在里面，让人们到四川观光旅游时又能欣赏母亲河的奇石多好啊！”

二十世纪与二十一世纪初的社会价值取向以经济为主要目标，环境、资源成为创造GDP数据的重要支柱，在追求GDP数据的风潮中，石友也非常注重个人的“GDP”增长。奇石赏玩本属小众情趣的文化现象，随着其商品价值的体现，赏石文化活动渐趋转向单纯的商品经济行为，到处顶着“赏石文化”之名红红火火，其实质却是如何把赏石资源开发为商品。从经济着眼，长江石的商品价值对地方经济的贡献是微乎其微、不足为道的。作为独有的特色自然资源，文化价值与社会价值才是其根本。然而，经过近二十年的发展，长江石的产地赏玩氛围仍不浓厚，与产区人们的精神文化生活缺乏实质性的开展，一些此起彼伏的展会大多被笼罩在浓郁的商业气氛之中。长江石的特色旅游资源价值、赏玩发展方向开发、地方文化品牌建设等等，至今仍是石协组织与政府部门工作计划的空白。长期所做的就是为外地石友提供赏石原料。至今，在长江石产地还没看到一处上规模的高品味长江石集中展示。

受长江石的魅力感染，全国各地都有石友坐在电脑面前网购长江石，但每个人能从网上淘到上品的机会总的不多，一大堆普货中能两三个经典奇石算是运气加眼力的结果。因此，经典长江石一旦走出产地，就分散于四面八方，再难同堂聚首，不像的文物搬过家还住一起，让你一次去看个够。

长江石的最大流向是韩国，韩国人十多年前就络绎不绝地到产地来搜集长江石。他们长期从资源产地以最低廉的价格弄去大量的石头，用集装箱成批运回韩国。因为长江石产区沿江分布数百公里，很多偏僻的地方都有他们穿梭出没的身影，那些未曾露面就消匿于韩国石商之手的珍品应不在少数。

这当然归结于我们的长江石资源分布太散，也归结于我们的长江石没有一个成熟的市场，更归结于政府缺乏珍惜这份特色稀缺资源的自觉意识。在韩国石商的频繁活动之下，长江石就这样年复一年悄无声息地流出了国门，极少数石友出手拼抢的力量也显得微不足道。

长江奇石的另一流向是台湾，有台湾石友对长江石情有独钟，十多年来一直不懈地深入产地收集，凭借成熟的赏石经验、遍览石界的赏石视野收购高端长江石。从台湾石友在不同场合露面的长江石精品看，的确有许多经典的石头在产地不曾露面，就悄无声息地流出了产地，长江石的精品流散也由此可见一斑。

从产地一级市场与网络销售，可以看出国内外石友对长江石的热情，可以反映长江石的资源特色优势与文化品牌价值。但是，这样一份天公独眷的天然珍品，给我们产地人民留下的究竟是什么？难道仅仅是这历史特定开发机遇中微不足道的一次性商品价值？现在，全国不少非奇石产区都陆续建起了一批专业赏石园区：如深圳的龙园；无锡的中华赏石园；天津的灵通贡院等等，成为当地的文化亮点，而更具地域资源文化特色的长江石呢，谁能为它谋一处一展芳容的栖身之地？

社会资金因投资渠道不畅而大量涌进艺术品市场，古玩、书画的价格涨幅令人咋舌，中产阶级以下的社会普罗大众从此就走上被“剥夺”艺术品消费权利的路途，人们除了电视、网络，电子游戏类快餐文化生活，还有什么能成为令他们心驰神往的精神领地呢？这个眼前遍地狼藉的长江石领域，却具有高品位的文化艺术价值潜质，以普通百姓能够承受的价格，可以替代天价书画、天价古董，去填补人们那片空寂的精神角落。

从当前的国内投资进程看，长江石自然资源枯竭只是时间问题，如果我们不能有所作为，不知今后国家真正富足的时候，人们懂得从物质生活中提升一个台阶，更重视精神生活的时候，知道曾经有过这样一份宝贵资源，一个原本可以创造地方特色文化品牌的稀缺资源，一种可以表达石主修为、品味的天然珍贵之物，一个可以承载时代精神文化风尚的珍稀收藏品，被他们的父辈只顾眼前利益而竞卖殆尽，在产地只剩下长江石的美丽传说时，会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当有一天人们醒悟过来时，话语权已不在自己手里。到那时，才悔及自己的儿女们，像要到土耳其去看元青花、到日本去看曜变茶盏那样，到韩国去欣赏长江石，将成为一件无法弥补的憾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