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图书馆

时间:2022-07-19 10:01:55

书.图书馆

对书开始发生兴趣,大约是在五岁的时候。一本意大利童话。很多年后开始研读卡尔维诺,才知道当年让我产生很多奇思妙想的童话书,居然出自这位大作家的搜集整理。

那时就觉得,书真是一件奇妙的东西,可以摆脱时间,超越时空,把死者的声音传进生者的心中,不论他们之间有多长的距离。一本书写出以后,完全不能预知一百年、两百年后是些什么样的读者在阅读它。这书,究竟是为谁而作的呢?随便翻开一本百年前的小说,你能因为此刻拿着它就断言它是为你而作的吗?显然不能。

自己开始写小说,则是在高一时。因为暗暗喜欢上了一个男生。想书和情愫,实在有着许多相通之处。比如,缘分和书一样,显然也不是为某个人而设的。你认识了一个人,并和他相知。此前,你不会知道他将成为你的记忆。你认识他,完全是一种碰巧,他并不期待你的走近。我们都知道,期待,是要有对象的。有他的时候也许你已经存在,也许还没有。慢慢就想着,要为自己的这段暗恋有所交代,写一个故事吧?言情的,一个人爱上了比他小十几岁的另一人的故事。缘分和书,怎么会对未知有一个测算呢?又怎么会为一个尚不存在的人而存在呢?大抵就是这么疑惑着。

直到今天,有时凝视封面上的名字,就会发展出一种很古怪的感受:这名字表明曾经有这么一个写书的人,他已经死去或他即将死去,可纯粹的文字却得以永生。它永生在这本书的扉页以及每一页,也因此永生在所有读过此书的人们的记忆中。

有没有想象过那些已经死去的作者,那些在封面上有一个名字的人?人已逝去,名字却浮离出来,这个人写书时所处的环境早已灰飞烟灭,那个时代的读者也纷纷弃世而走。这本书应该仅仅属于它的环境、它的时代和它的作者,那这书为什么没有一同逝去?但为什么万事皆休,唯书永存?

世代变迁,物是人非,一切随风而去。这本拿在我手里的书孤零零地保存下来,那个人当初为谁而作此书已无关紧要亦无从知晓,现在的事实是这样的,这本书落在一个或许多个陌生人的手里,这个或这些个陌生人和当初那份时事、那个作者,经由这本书相遇了。

这是非常偶然和不可思议的相遇。再比如,你去游玩,在荒草丛中发现一截断碑,它重现于当代,并让一个陌生人看到了,可这个人又怎么能知道曾经有过的故事?

看一本书、读一块碑、听一段音乐一首歌,你都在使它们重获知音,你成了那些已死的魂灵的听者。可惜,这个人却永远不会知道那么多年以后,还会有人看他、倾听他的想法。现在听约翰・列侬的歌,我的心一样会颤抖。一百年后又会是谁和我一样,静静看这些书听这些歌,心灵同样颤抖呢?

那个人,书的封面、唱片的封套、碑上的名字所代表的那个人,现在在哪里?死后的世界无人可知,就连生时的世界同样不为人所知。我们每天都活着,作为一种存在的形式,可是我们知道的多么有限。现在我在打字,现在你在读杂志,我们只能集中于这些,而就在此时,这个世界是否正有人一见钟情?而战争,是否正在进行?这个世界每天都在涌现,每天也都在湮灭。我们所说的生活,只是旁观一些与已无关的事,仅此而已。

是否正因为这样,种种保留形式历久不衰?以前的CD、现在的MP3、书、字画、古玩……我们在阅读这些历史见证的同时大量炮制。在我们向未知的死亡飞去时,弯弓搭箭,将自己的作品射向后世,射向无知时空,让它脱离时间之掌,毫不停留飞向不可知的未来岁月,会击中谁的灵魂,谁知道呢?终于,这个人,这个时代,留下了一点线索,与每一个今天同在。

有书的地方,未必有图书馆;有图书馆的地方,必然有书(今天的纸质书,日后的电子书)。在网上查询“图书馆”一词,可获得如下信息:1,它源于拉丁文“librdria”,意为藏书之所;2,据文献记录和考古发现,公元前7世纪中叶,亚述国王就在宫廷里建立了图书馆;3,“图书馆”一词,最初是由日本人于1877年开始使用,我国对该词的“拿来”,时为1894年。

故事走来走去的地方――对图书馆的定义可以如此。也可更近一步:一个浪漫野心与强烈占有欲混合发明的空间,用来容纳来自不同时空的想象力。因为使人的大脑明亮,被推举为文明的基座。经得起各种手指腐蚀。最终幻灭也许是在明天之后。

我走进的第一个图书馆是卢湾区图书馆。那是因为一个突如其来的念头:十六岁的我想知道有没有书从来没被读过(几年后看到电影《情书》里有类似细节,我吃惊地把碟倒回去又看了一遍)。

第一次拿到借书证时有点激动。一激动我就彻底忘记了初衷。这种狂热大约持续了三年,后来趋于冷淡是因为看完了所有的武侠小说和推理小说。这两种书,如今出现在记忆里的是暗淡纸色、冷而不冰的气味。故事们长了脚,到处乱走。得一个一个拦住它们。

一天看完一套武侠小说,这种青春期普遍的疯狂使我的成绩跌到年级倒数第二名。倒数第一名是个漂亮的高个女孩(这一刻我想起了她的名字),她因为生病有两门缺考。确认看完所有想看的书后我没了别的感觉。很怅然。如果毕业了还没看完,就去做那里的管理员吧。曾经有过这样的打算,但它泡汤了。

接下来是高中时期的最后一个冬天,我决心看完馆里的学习参考书。它们有的旧,有的新,很像那些在地铁出没的歌手,沧桑程度参差不齐。那是一件庞大的工程,每次站在它们面前,都必须做出取合。每次带走一本。耐心地一道接着一道做题。日照渐长。我填了复旦,我知道我可以。但我仍然不安,因为我无法看完它们了。

发榜以后我仔细地想过一次,我想这个图书馆对我究竟意味着什么。它离我家很近,因此它足以影响我。它带我离开正路。当然我不能说,那些闲书就是一个错误方向(事实上,它们使我对字,对句子,对它们之间的排列组合产生了持久的兴趣)。最后关头,它又是怎样安静地改变了我。整个高中,我的生活里面几乎没有学习。但最后的六个月,在它原始森林般神秘复杂的内部,我正确地选择了我的道路。

此后我的道路笔直通畅。我开始写作,在大学的图书馆里消磨时间。我的家搬走了。几年前我重新回到这一地带,我再次见到它,但是我路过时没有放慢脚步。一个模糊的建筑,停留在开始模糊的青春地带。

走走

1978年出生于上海,《收获》杂志编辑。作家。现已出版长篇小说《得不到你》(再版为《爱无还》)、《房间之内欲望之外》(再版为《爱有期》);时尚读本《女人廿五》;散文集《上海夜奔》;对谈录《贾平凹谈人生》。中短篇小说集《哀恸有时跳舞有时》;书信集《其实,他不够爱你》;情感指南《恋爱课上的小动作》。想对同学们说的一句话:

阅读总是充满走神,也许阅读本身就是一种走神――让我们不老是想到悲观的终极命题。

给同学们推荐的书

德国作家米切尔・恩德的作品:《毛毛》《讲不完的故事》

理由:前者让我们开始思考生命与时间的意义:后者让我们意识到什么是自我,自我的虚幻,如何找回真正的自我。

成长过程中,很容易因为失去童心而变得平凡,米切尔-恩德为我们创造了一个幻想世界,找回失去的幻想与梦境。

上一篇:米脂婆姨记 下一篇:晨光 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