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我国威 7期

时间:2022-07-19 12:07:50

[人物链接]杨威,16岁入选国家队,是中国男子体操队主力中的一名全能型运动员。自由体操、吊环是他的强项。2000年悉尼奥运会体操男团冠军、体操个人全能亚军; 2003年体操世锦赛男子团体冠军、个人全能亚军。2006年体操世锦赛男子团体冠军、男子全能冠军、双杠冠军。2007年世界体操锦标赛个人全能、团体冠军。2008年北京奥运会体操全能金牌获得者。杨威的体操动作特点:轻飘、干净利落、节奏韵律好、力量强、空翻高飘。杨威在自由体操上有直体后空翻转体720度的高难度动作,直体前空翻转体360度接直体前空翻转体540度,俄式挺身转体1080度,直体后空翻转体900度以及团身后空翻两周转体360度的结束动作;吊环上有后摆上水平十字2秒翻上接倒十字2秒接后摆上成倒十字2秒等高难度的力量接力量的连接动作。

我5岁,进了湖北仙桃新生街小学学前班。

刚到学前班一个月,正赶上仙桃体校彭教练跑到我们学前班去挑选苗子,他仔仔细细地把所有孩子都看了一遍,没有发现特别中意的,已经准备走了,忽然间我的学前班老师说:“我们这儿还有一个小孩儿,叫杨威,你要不要看一下?”当时我正蹲在桌子底下玩儿。彭教练仔细地打量我,结果我就这样被他选中了。

我小时候身体并不算好,总是扁桃体发炎,动不动就打吊针,所以当我回去跟爸说了被挑中练体操之后,他没想那么多,只是觉得练体操能够强身健体,一个月少跑几趟医院,挺好的。可我妈坚决反对我练体操,理由很简单:练体操不但很辛苦,而且危险性大,再说练体操这项运动周期长,出成绩不是一两年的事,万一练不出来,就会荒废我的学业,影响我的前途,造成终生遗憾。殊不知,翻跟头、抓铁杠正是我向往的啊!不过我妈最后屈服了。

刚刚进入体操房的时候,我很兴奋、很快乐,即使是压腿的疼痛都不能减轻我的快乐。差不多有一年的时间根本不算训练,就是和小朋友们一起玩儿。先是在海绵坑里跳,把自己埋进去,然后又爬上来;玩儿的同时,教练们就会教一些基本功,比如压压腿呀,前滚翻、后滚翻、侧滚翻、侧手翻呀什么的。那会儿我们都管侧手翻叫四仰八叉,学会了这个动作,就可以跟身边的其他小朋友炫耀了。

当然教练们对我的要求都还是挺严格的,做动作的时候都会要求注意脚尖、膝盖这些细节,再简单的动作都要求一板一眼。

我们家离体校挺远的。我当时只有五六岁,每天早上5点半就要训练出操,父母只能轮流接送我。每天5点钟,我就被爸爸妈妈叫醒,我几乎没有赖过床,但是即使这样,爸妈把我驮到体校也挺辛苦的。刚开始练的时候,老师总是说我太瘦小,所以有一天我就打定了主意――自己去体校。

那是一个寒冷的冬天早晨,我爸猛地从梦中惊醒,想着要送我去体校,不料一摸床边,却发现我不见了。我爸当时就急出了一身冷汗,赶紧叫醒我妈。他们在家周围找不到我,冲到体校时,发现我已经满头大汗地在操场上跑步了。我爸跑过来一把抱住我,眼泪都下来了,问我:“为什么不叫醒老爸送你到体校?”

“老师说我太瘦了。我要自己跑着上学,变得壮一点,这样跳起来才有劲。”我很认真地回答。

后面的日子里,我几乎都是跑步去体校的,在朦胧的晨色中,有时是爸爸骑着自行车在前面引路,后面跟着一个瘦小的身影;有时是我自己坚定地向着梦想前进。

每天早上追着太阳跑,对我来说真的没什么困难,也不觉得怎么苦;但是压腿、修正腿型,对我来说就是真的痛苦了。我的胳膊绝对是练体操的材料,长而且有力量,男子体操六个项目有四个属于上肢项目,所以教练看中了我;但是我的腿绝对不适合练体操,瘦瘦弱弱不说,而且膝盖骨很大,还有点儿O型腿,就是传说中的“马腿”。体操讲究脚尖和膝盖的优美,我的腿给人的感觉就是伸不直、并不拢,比赛还没失误呢,分数就扣光了。

彭老师对我的要求很严格,他有一个习惯,就是用鞋底子“打人”:如果你没做好动作,他就会拿鞋底子最黑的地方打到你脸上,你的脸就全黑了,其实挺搞笑的,但是大家都不敢笑。彭老师一直坚信,如果我腿上的问题没有改进,很可能就走不远。他特别自豪于我后来的腿型,特别是听到解说评价我的动作好看时,他时不时地还会夸耀自己当初心够“狠”。

一次,仙桃文化宫组织表演丰富群众文化生活,我们体校的小朋友就表演在山羊上做全旋,看谁做得多。我们摆两个山羊在那儿,一边一个在山羊上边转,根本不管现场的观众反应如何,只想跟同场竞技的小朋友一比高下,只要他不停,我也不停,那个时候我就可以转一百多个了――我鞍马好,那个时候就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夏天的时候,我们就练得格外辛苦,因为体操馆里没空调、没风扇,湖北天气又热,小朋友们浑身是汗,再加上体操房里的垫子上边都是灰,一天下来我的脖子就是“三道杠”,汗和泥混到一起,都是黑的。那时候别管多热多累,就盼着我爸接我回家时带来冰冻的水,有时候是香蕉汽水,有时候是家里的绿豆水,喝上一口,简直有神仙般的幸福感。

后来我慢慢长大了,爸爸妈妈就不再接我放学了。我们那儿驴拉的板车很多,有时候累了、实在不想走着回家,我就偷偷地搭板车。赶车的人坐在前面赶驴,我和小伙伴就偷偷坐到板车后边,因为那会儿走路回家真的是太远了。现在想想,我觉得那些赶车的人应该发现我们搭车了,只是不跟我们这些小孩儿计较,但是我们还特别享受这种偷偷摸摸的快乐。

1988年左右我就转到丁霞鹏教练的手上了。当年,李大双、李小双就是他从民间挖掘出来的。我还真有些激动和兴奋,我的目标也随之慢慢大了起来。

丁老师很看好我,因此对我的动作要求也比较严格。丁老师比彭老师更注重我的腿,那会儿压腿更是下了一番工夫。压腿分几种,有分腿叉、有横叉,还有竖叉。我最痛苦的就是压竖叉,实在不行的时候,就躺在垫子上,教练扶着腿帮着压,把腿扳直了硬是往身上压,那滋味实在是太难受了。其实,每一次压腿的时间不过也就十几秒、二十几秒的时间,但是当时觉得特别漫长,真有一种“死去活来”的感觉。这种“折磨”要持续到十三四岁。

从1990年到1995年,我跟着丁教练在武汉体院进行了5年枯燥但是卓有成效的训练。其实做什么都一样,想做好都要从最枯燥的基础开始,练体操尤为如此。当时我们的训练就是一个动作,每天重复、不断重复、逐渐定型,然后再提高质量、增强稳定性。

我挺排斥这种不断重复的训练方法,因为运动员有很多类型,我属于那种自信特别强的,如果我掌握了的动作,就基本上不会失误,我也就不想去重复地练――这个动作这次做好了,下一次我就有把握做好。所以教练说做5个,我就绝对不会做第6个,有的时候我对他让我总做同一个动作也挺不情愿的,也会很疲劳。

除了不喜欢重复已经掌握的动作之外,我还有一个从小到大都没克服的困难,那就是怕跑步!

我最害怕的是冲400米,每次跑完我都感觉要崩溃了。每天早上出早操,还没出门就默默祈祷,今天千万别冲400,跑5000就行了,然后一路碎碎念,就盼着能念对。但是,大多数时候都是念不对的,当跑完5000米后,教练来一句:“好,冲一圈400。”我整个人就感觉进到冰窟里了。真不想跑啊,但是还不能不使劲儿跑,因为如果不能在规定时间里跑完,就还要重跑一圈。

如果说在体院,我的精神世界有了很大变化,那么,我的物质生活也有了一些下降。当时我们8个人住一间房,非常拥挤,宿舍的环境也很差,经常有老鼠、百足虫。大家随便想想就能知道,8个10岁的男孩子长期住在一起,这屋子里得脏乱成什么样子:我们洗衣服就是用脚在桶里踩两下,也不拧干,直接就挂上;大家都不会打理自己的生活,东西胡乱丢,转眼就找不到了。武汉本来就潮湿,我们经常在屋里洗衣服,还有各种动物跟我们住在一起,被子潮霉了都不知道……只有在爸爸妈妈来了帮着收拾了以后,才觉得我是睡在了床上,因为白天他们会给我晒被子,晚上盖被子就会有太阳的味道。但是两个礼拜以后,又会回到脏乱差霉的状态了……

而我最难适应的是洗澡问题,学生澡堂开得晚关得早,有时候我们训练晚了就没热水了,还得跟那些大队员抢水管子,费了半天劲儿也抢不到,所以我们练体操的小孩没办法,就只能到开水房打半桶热水,然后跑到体操房的厕所里用冷水兑一满桶水,这一桶水就把头和身子都洗了。要是夏天,这么洗也就算了,到了冬天,可遭罪了,因为冬天冷,这么洗又冷又不尽兴,但是又不能不洗。你想啊,身上镁粉啊、汗啊,什么都有,不洗掉不敢上床,上了床也睡不着觉,所以最后慢慢养成了冬天也用冷水洗的习惯,有时候外面下着雪,我们就深吸一口气,冲进澡堂,用冷水冲五秒就出来,洗完了往被窝里一躺,这一天就算过去了……

在体院练了两年之后,我就有机会出去比赛了。到了1992年,仙桃举办了一次全国少儿比赛,那是我的第一次全国比赛,特别长脸,在家乡父老面前拿了5个单项冠军,再加上团体和全能,我一共拿了7块金牌,只有跳马没拿金牌。

正当我在体操的道路上稍微感到春风得意的时候,却忽然间不想练了。

从仙桃回到武汉体院,丁教练就发现找不到我了,宿舍没有,体操房也没有――我跑到东湖边上躲清闲去了。丁教练后来在湖边找到我,问我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不去训练。我说:“难道拿冠军了就一定要被人采访、拍照?如果是那样的话,我就不想练了。”我一直是一个内敛、不希望被关注的人,当时是,现在也是;我练体操的时候从来没有想过拿完冠军之后会被人关注,所以当小小的我被叔叔阿姨采访的时候,我就从心里不想继续练了,我觉得那种很多人都把目光集中在你身上的感觉,特别不舒服,特别不自在,我大概就是大人们说的那种“没出息”的孩子吧!

当然,我的反抗是无效的,说不练的结果就是被教练说、被我爸骂。

我爸专门来武汉体院骂我:“你练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出成绩了,却又说不练了这样的狠话,你这是想怎么样?”我绝对是那种怕老爸发狠的人,所以只好乖乖地回去练了。

经历了体操生涯的第一次“逃跑未遂”之后,我回到了正常的训练生活轨道上。训练日复一日,没什么变化,反而是“吃东西”又成了正在长身体的我的重要记忆。

那段时间我比其他任何阶段都更饿一些:每天上午上课都会饿得要死,吃完早饭还要从食堂带回包子来。我们偷偷买了一个电炉子放在宿舍里,把包子放在上面烤,课间十分钟休息的时候就跑到宿舍吃包子。

为了让自己不饿,什么纪律啊、安全啊都不管了,现在想想也挺吓人的,万一电炉子出点儿意外,又没人在旁边看着,有把整栋楼烧着的危险呢!

在我最饿的时候,碰到了一位特别和善的食堂师傅,我们都特别喜欢他,因为只要他值班打饭,我们就一定能吃饱。

即使到现在,省市队里的食堂也会分等级,有成绩、重点保障的运动员就可以吃得更好一些,我们那会儿也是。如果你拿了全国比赛的前8名,就能享受一个月220块钱标准的伙食,下面还有两个标准,就是120块的和80块的。我那会儿已经算是小有成绩了,吃的是120块标准的。但是有一个师傅就觉得我成绩很好,有一次我把饭盒一伸进去,他就问我:“220的,是吧?”我当时应该是没反应过来,就没吱声,但是这个师傅就以为我默认了,从那以后,每次只要是他,就都给我打220块的饭菜,我就特别开心。所以,我每次到窗口打菜的时候,就特别希望是那个师傅值班,后来,我们都叫他220师傅。

随着年龄的增长和多年来大运动量的训练,我也免不了受到伤病的困扰。

1993年,我遇到了练体操以来的最大一次伤病,左手尺骨骨折了。

那个瞬间我记忆犹新:当时我做单杠,因为武汉比较潮湿,杠子就比较潮,加上护掌也潮,卷到杠子上了,我的左手卡在那里不能动了,但是身体还在转,我第一次碰到这种情况,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就觉得手很疼,也控制不了自己,就只能盼着教练把我救下来……

后来我被送到体院里的医院,大夫见多识广,给我做了一个简单的手术,过一会儿就说接好了,很快就放上夹板、打上绷带,让我回去休息。

尺骨受伤算不得什么大伤,但是也要休息一段时间。我不用训练还挺清闲的,但是丁教练特别着急。我现在能深刻地体会到,当一个教练花了几年时间把一个队员培养出来之后,就在他快要出成绩时受伤的心情了。那种感觉很复杂:一是心疼,觉得孩子挺可怜的;二是觉得耽误训练,影响以后的发展;三就是可能直接影响他参加比赛。当时丁教练也没什么办法,只能把我带到他家,让他老婆帮忙照顾我。我在他家里休息了一个月,最开心的是他们家有游戏机,我既不用训练还有玩儿,真是太幸福了,即使手指不利落,我也想打游戏。

但是恢复训练就太痛苦了,伤筋动骨100天,刚回体操房也不能练手上的项目,教练索性就让我练能力。我那时候腰腹力量特别差,他就狠练了一下我的腹肌。当时练腹肌就是靠“睡觉”――把头和腿放在高处,腰腹部被架空,没有支撑,但是身体还要保持在一条线上,这是练习腰腹力量的绝佳动作。为了让我练得更有效果,丁教练还想了很多招儿,比如放一个尖的东西在后背的地方,那时候我是绝不敢有丝毫放松,因为你一往下掉就会被刺到,扎一下也挺疼的。

这是我体操生涯中唯一一次“硬伤”。这次骨折我前前后后整整养了四个月,也让我错过了一次全国比赛。

1995年夏天我在北京参加 “505神功元气袋杯全国青少年体操锦标赛”,地点是国家体操队训练馆三层,对我来说却是从天上掉下来的缘分。当我看到李小双、李敬、黄力平……那些神一样的人物的时候,心中还是掀起了一阵阵小澎湃。

我们并没有怎么参观国家队训练的安排,哥哥们也高高在上不会注意我们,可是我们绝对不会放过从一楼上到三楼时候路过他们训练场地的琐碎时间,只为多看一眼他们做准备活动,多感受一点国家队的氛围。

虽然看偶像、想未来很幸福,但是我知道最重要的还是要比出好成绩。当时我们那帮小朋友谁也不认识谁,检录的时候彼此却很较劲儿,你看我不顺眼,我看你也不顺眼,就想上场一决高下。

对于比赛,我们都算是有备而来。其实十五六岁的小运动员,大家的程度都差不多,所以多会几个自选动作的我就自认为很牛,丁教练也觉得我能高别人一头。

丁教练觉得我是一个有天赋的体操运动员,也因为我很轻易就学会了一个吊环上的高难度动作――团身后空翻两周不松手。

这不得不说到1992年巴塞罗那奥运会,我在看比赛、看录像的过程中,最念念不忘的却是一个日本选手做的吊环动作,就是团身后空翻两周不松手。看到我对这个动作很有兴趣,丁教练就让我学了,没过多久我就在海绵坑里做得有模有样。第一次尝试在吊环脱保状态下做这个动作的时候也挺吓人的,当时我整个人完全掌握不了平衡就砸了下来,虽然手抓住了,可是感觉特别可怕,天昏地暗的。不过小孩儿就是胆子大,我没做什么调整很快第二次尝试就做成了。因为第一次的恐怖经历,我一度对这个动作还有些害怕,但是还好,我克服过来了,否则也就与这个动作无缘了,那我可能在505神功元气袋杯全国青少年体操锦标赛的比赛中就没什么亮点了,也会直接影响到我体操生涯的发展。

比赛中我还遇到一个小插曲。有一天我跟丁教练去训练馆,忽然间看到地上有一枚一角硬币,丁老师就捡起来了,对我说:“在比赛之前或比赛过程中,只要看到地上有钱,就一定要 ‘捡’起来,就像你捡了一块金牌一样。”丁教练跟我说这件事情的时候非常严肃,虽然在我心里依然想着的是拾金不昧、捡到一分钱也要交给警察叔叔,但是看着丁教练的表情,我顿时就接受了他的说法,点头说“明白了”,后来碰到类似的事情,我也真像捡了金牌一样把硬币收起来。

这次比赛我获得了全能第二名,还拿了几个单项的小名次。我对我的表现还挺满意的,觉得每个项目都发挥水平了,特别是全能比赛。我全能是输给了一个八一队的小朋友,当时丁教练非常气愤,他认为冠军应该是我的,只是因为裁判的“合理高分”、“合理低分”,才导致我的冠军被拿掉了。但是我并没有太介意这个成绩,从我的本性来讲,我一直都不是那种争强好胜的人,我跟丁教练说:“如果我拿了第一,第二名会很难过的……”丁教练没想到我能说出这样的话,更加愤怒于我的不争气,狠狠地给了我一“巴掌”。

1996年年底,我收到了去国家队集训的通知。

上一篇:卢泽的木材 下一篇:蓝色的追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