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乱舞(上)

时间:2022-07-18 05:53:07

鸟翔碧空,鱼游浅底,烟花暖春浸染一城魅色。阳春三月之时,若来到扬州便能知道何谓人间仙境。美人和美景相映生辉,游人醉而忘返。很少有人会注意到穿梭于繁花似锦之中的一个道人。他身边跟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黝黑的皮肤、罕见的红发和翠色的眼睛让大家猜测他是个蛮族少年。

棉朵似的柳絮被风一吹直攀上忆盈楼的二层雅座,正被李香兰接在手心,无奈一叹,又将它再次送到空中,不知了去向。很少有什么东西能让李道长觉得犯愁,除了那个坐在对面桌前,对着满桌菜饭狼吞虎咽的小正太鬼斩。在“收养”他的时候,李香兰从不知道刀妖还要吃东西,更不知道他竟然有十几个人的胃口,而且还挑剔得很。真不知道那副小小的身子要把东西吃到哪里去!李香兰诚然觉得养这只宠物的代价实在太高了。要知道,他是僵尸根本用不着吃喝,就算在荒郊野外睡一觉也能安然无恙,豺狼虎豹不敢靠近他,但凡有不开眼的山贼路匪想谋财害命的被他吓个半死不说还要留下钱财,所以就以前来说他根本不需要或者只需要很少的银子,但是现在光是要喂饱鬼斩就是一大笔花销,他都觉得自己必须找份工作或者让鬼斩滚蛋才能维持正常花销了。

鬼斩大大的一个饱嗝声打断了李香兰的思绪,他一边剔着牙,一边很享受地问道:“主人,我们接下来要去哪里玩?”

“地狱吧,你还是回地狱去吧……”李香兰脱力地说,“我要把你退货回地狱!”

“主人!”鬼斩一抹嘴,丢下牙签,往李香兰那里飞扑而去。

李香兰一手按住他的额头,把他推得远远的,咬牙切齿地说:“别卖萌,这招对我没用的。”

楼下的嘈杂声让楼上的人暂时停战了,根本不用想就知道下面又打架了,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人多的地方就会有是非,人多的大城市,自然是江湖人士聚集的是非之地。更何况开客栈的老板和客人们都习惯了,一楼大堂打架,二楼雅座见面,客房洗澡的国际惯例,遇到这种事情也就见怪不怪了,各司其职,该打架的打架,该清算损失索赔的打算盘,该观战的躲角落喝茶,在二楼雅座边吃茶点边观战更是人生之一大乐事。

“哦,哦,主人,你看那个拿刀的会赢还是那个拿剑的会赢?”鬼斩盯着楼下正在酣战的两人津津有味地说。

“拿剑的!”李香兰不假思索地说,“你看他长得玉树临风似潘安,一枝梨花压海棠,那风度那招式,非赢不可啊;你再看那个拿刀的,长相好像受过十年自然灾害一样,穿着打扮没品位,轮不到他赢!”

鬼斩瞪着李香兰不满地说:“你是选美还是比武啊,你看那个拿刀的,出数狠辣,招式犀利,那个拿剑的一副软脚虾的样子,怎么可能打得赢?”

“不信我们打赌。”李香兰波澜不惊地说。

“赌就赌!”鬼斩不服气地说。

“既然要赌,没有噱头可没意思。”李香兰坏笑道,“要是你赢了,我就请你吃大餐,如果输了,今晚就饿肚子,你看怎样?”

“没问题!”鬼斩不假思索地说,“等着瞧吧,他们谁的功夫高我一眼就看得出来,输了可别赖账哦!”

李香兰笑而不语,只是朝楼下拱拱手,两个人继续观战。

看着下面大厅里两人的打斗,白衣剑客虽然身手灵活,但是出招明显不够力道,没战几个回合就渐渐只有招架之力了。黑衣刀客步步紧逼,就在他铆足了劲儿准备给对手最后一击的时候,有什么东西直冲他面门飞来,他不得不收回刀拨开暗器,一枚飞镖插在窗框上。本以为是对手垂死挣扎,可没想到这只是个开始,各种五花八门的暗器,接二连三投来,什么梅花镖、迷魂钉、暴雨梨花针都有,总是扰乱他的攻击却又不伤他性命,只为给白衣剑客创造机会反击。他这才注意到对手身后坐着的四个衣着相同的侠客,衣服到鞋帽都是清一色的白色,甚至连发型都一样,他们就是放暗器的人,显然是一伙的,刚才竟然没有注意到,就这样傻傻地着了道。

“这是作弊!”鬼斩攥着拳头抗议道,“有人在放暗器!”

李香兰大笑起来,“江湖水太深,你小子太嫩,我早就看出那白衣剑客故意寻衅滋事是有靠山,今天晚上你就给我乖乖饿肚子吧。”

他们俩说话之间,黑衣刀客已经被逼到死角,输赢已成定数。鬼斩虽然是个小孩子模样,但毕竟是个妖怪,活的年头比下面几个人加起来都长,赖账的事情他不做,但他是行动派,二话不说跳下去就修理那些害他输了大餐还要饿肚子的人,李香兰都没来得及拦住他。那些江湖人士是有些功夫,但是和鬼斩比起来根本不够看,不消片刻便都被制服了,一个个哀号着求饶。

鬼斩一时怒火中烧指指点点地挨个教训起来,白衣剑客的手下被伤,他又是恼火他们没用,又是和鬼斩理论,两人都没注意其他,正下楼要阻止鬼斩造成破坏以免赔钱的李香兰却看出端倪,怒火攻心的黑衣刀客此时没了阻止之人,他抄起大刀使出浑身力气向白衣剑客劈砍而去。

千钧一发之际,李香兰突然挡在白衣剑客身前,仅用两只手指夹住刀刃便抵住了刀客那猛虎下山般的力道,客栈里瞬间变得悄无声息,包括角落里看戏喝茶的客人都瞪大了眼睛看着这一幕,生怕漏了任何一个细节。合着天天有人打架,小打小闹的多,见到如此高手倒是第一次。

所有人都没敢动,就连呼吸似乎都冻结了,李香兰对着那黑衣刀客抱歉地笑了笑,尴尬地说道:“看在贫道的面子上,这次就算了吧,行吗?”

黑衣刀客可是很清楚自己用了多大的力道,人家都给台阶了,哪能不赶紧下了,忙点头哈腰地要抽刀离去,手上一使力才发现自己竟然无法将钢刀从道士的指缝间抽出来。李香兰连忙放开手,绕到后面,狠狠地朝着头给了鬼斩一拳头,别人听到的可是一声铿锵有力的闷响,当时就一身冷汗,而事实上他们俩谁都不疼。

黑衣刀客夺门而出,李香兰将鬼斩拉到身后,又笑着一拱手对白衣剑客及被鬼斩修理得惨兮兮的手下们说:“小徒顽劣,不听教诲,还请各位大侠海涵,不要和他一般见识。”

白衣手下们被打得鼻青脸肿,哪里还敢怪罪,连忙点头如捣蒜,想赶紧把这两个瘟神送走才好,不是怕再挨打,而是怕他们主子的老毛病又犯了。

“既然众位都没事,在下就先告辞了!”李香兰说罢就拎着鬼斩的衣领往外赶。

“大侠请留步!”白衣剑客在后面喊住李香兰。

李香兰在转身前,耳语对鬼斩狠狠地说:“我所有的钱都被你吃光了,他要是让我赔医药费,我就把你逼回原形卖刀还钱!”

“我只是个道士,不是什么大侠。”李香兰尽可能地保持微笑道,这次不知道又要为鬼斩闯的祸赔多少钱,这副表情只能说是皮笑肉不笑。

白衣剑客似乎没注意到李香兰苦逼的表情,不由分说地抓住李香兰的手,连珠炮一般地说:“这位高人请问高姓大名啊?对了,竟忘记先自报家门,我叫白木莲,是扬州首富白仁贵的儿子,我家现在正在广纳贤士,若不嫌弃可来我家。只要你肯来,我可以给你安排府上最好的住处,每月按时发放月钱,每月三百两银子,不,五百两。喂,别走,不够可以再加啊!”

鬼斩被李香兰扯着领子一路狂奔,从川流不息的大街就走到了人迹罕至的小路上,他抱着膀子,闷闷地问:“主人,那个白什么的开的条件很不错嘛,五百两,普通老百姓辛苦一辈子可能都赚不到这么多钱啊,他说自己是首富的公子,看来不似有假。”

李香兰恼火道:“你看看跟在他身后那帮人的样子,我可不会天天跟在那个小少爷背后,他惹了麻烦还要帮他打圆场!”

“这位道长——等等我!”姓白的小少爷居然跟上来了,这让李香兰大吃一惊,要知道他的速度可不是普通人能够跟得上的,这轻功比不上楚留香也要赛得过白展堂啊。李香兰可不想和他再作纠缠,从袖子里抽出一张道符,想要就此遁走时,突然有什么东西引起了他的注意。

李香兰定住脚步,将目光移到路边一湖碧水,那里空无一物,只有点点花瓣激起层层涟漪,弥漫在空气中一些不寻常的东西在悄悄地蔓延,陌生却又熟悉,像是翻出了记忆深处的一片。此时白少爷也追了上来,跑了这么一大段路他竟然气息丝毫不乱,看来这白少爷似乎也是有些本事的。李香兰将手指放在唇间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将刚才那道隐身符收回袖中,随即抽出另一张符,口中低吟着什么,咒符竟然化作一阵青烟消失无踪了。

白木莲看得诧异,就连鬼斩也没弄明白李香兰的意图,但他知道那是在召唤符鬼影魅。既然同是灵物,鬼斩的眼睛可以看得到白木莲所看不到的东西,影魅从化作青烟的符咒中成形,向李香兰所望着的湖中飘过去,他就这样来来回回地飘动,拖着的长长衣袖像是将什么东西扫清,一个人的身影渐渐地浮出水面。

那人穿着深紫色的紧身衣,戴着白色狐狸面具,从上到下都遮得密不透风,脚下踏着一片柳叶在湖水上泛起一层涟漪,却甚至看不出有多于叶子的分量。他也是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岸上的人,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真身已经暴露,直到他发现三个人都齐刷刷地望着自己才意识到事情不对,低头一看水中的倒影,竟然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莫名其妙地暴露了!

“なにもの(你是谁)?”李香兰用东瀛语问道。

身边的两个人则显得很坦然,相反是那个紫衣人吃了一惊,从对手波澜不惊的脸上看不出一丝破绽,那双深如寒潭的双眸像是能把人吸进去,吐出来的时候已经尸骨无存。他几乎是以为自己中了某种瞳术,但仔细想想眼前这个人根本不是东瀛人,更不可能是个忍者,大概只是被他的气势给镇住了吧,而他现在最需要的就是先离开这里再作打算,对手比想象中的更难对付,暗夜里的杀手一旦暴露在阳光之下,就会像樱花一样容易凋谢。

紫衣忍者双手结印,脚下的水卷起两条水龙卷旋转着,飞速旋转的水龙将忍者的身影隐遁其中,射出的水花瞬间变成暗器。如天罗地网般严密地攻击,李香兰挡在白木莲身前,使出一招袖纳乾坤将所有暗器尽数挡下。

在他们躲避暗器之时,紫衣忍者早已不知去向,白木莲毫发未伤,而李香兰此时却很不高兴,若是自己这招偷师来的袖纳乾坤能练得更纯熟一些的话,就不会像现在一样把袖子戳成马蜂窝了!

“哦,该死的!”李香兰扯着自己千疮百孔的袖子说,“唯一一件喝茶的衣服!等我下次见到他,一定要他赔给我!”

“不用他赔了,来我家工作吧,我什么都会给你。道爷,大侠,英雄!”白木莲双手做祈祷状星星眼地望着李香兰。

“你们两个没事儿的人能不能来关心一下我这个有事儿的人?”鬼斩在他们背后闷闷地嚷道。

转身看到鬼斩的样子,一身扎满了暗器,那样子看起来真是又滑稽又惊悚,不过李香兰不去管他自然是有道理的,什么时候见过妖怪会被刀剑暗器所伤,用道符可能还管用一些。

“您……您的徒弟没事儿吧?”白木莲脸色苍白地指着鬼斩说,在他印象里普通人类这样会死的。

李香兰将插在鬼斩额头上的暗器取下来细细查看,毫不在意地说:“不用担心,这个家伙练过金钟罩铁布衫,你看一点事儿没有。”

暗器从鬼斩头上拔下来却一滴血都没有,他龇着牙对白木莲笑了笑,转而又问李香兰,“主人,你怎么会东瀛语?”

李香兰淡淡地笑道:“兴趣而已,我多年之前去过东瀛,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学了一下他们的语言,我还会英语,你要听吗?”

鬼斩木然地摇摇头,就是李香兰说了他也听不懂。

“这是东瀛忍者经常使用的暗器之一,叫做千本,感觉有点儿类似于我们的飞针,别看只有这些细小的一根,拿准力道扎中要害也足够要人命了。”李香兰拿着紫衣忍者遗留下的暗器说道,“白少爷,那个忍者可是冲着你来的?”

白木莲蹙眉思索道:“我们家确实和东瀛人有生意上的往来,我们的丝绸在那边能卖到高价,不过我们也是只做生意,应该没有得罪他们吧?”

“这可就难说了,或许你们不给供货的哪家绸缎商眼红你们的生意,自然会派杀手……”说到这里,李香兰顿了顿,上下打量了白木莲一番,叹气道,“唉,这哪个不开眼的,换我肯定选择杀你老爹,杀个游手好闲的公子哥儿有什么用?”

“啊,对啊!”白木莲突然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神色慌张地说,“高人,快跟我回家吧,我家里老爹老妈,还有大哥,万一有恶人算计他们怎么办?那可是惨不忍睹啊,你不能坐视不理啊!”

李香兰居然答应了白木莲,并当即就跟着他回去了,这着实让鬼斩大跌眼镜。跟着主人这么长时间,鬼斩已经深谙李香兰的脾气秉性,他就是个超懒散怕麻烦的人,不管什么事能躲就躲,看见的都装作看不见,除非是人命关天且实在没有其他大侠英雄或者路过打酱油的伸手,他才会蒙个面出来帮忙,就是怕得罪一个人牵连出一大帮,让这些少年把自己大好的青春浪费在追杀他上面,这是一种罪过。

白木莲自称是扬州首富的儿子,直到李香兰等人跟他到了白府才知道此言不虚,虽然老百姓在装饰建筑上有很多限制,但是这座宅子处处体现华贵之气,堪比他曾经住过的王爷府将军府,甚至可以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据白木莲这一路嘚嘚,就连他们家看大门的那都要是某某门派的某某大弟子或者二弟子,管家干事都要是某某书香门第的大公子或者二公子。

进入白府,迎面走来一个白衣公子,长相一如白木莲般英俊,年纪仿佛长他几岁,身后也是跟着好几个类似保镖的人,他就是白木莲的哥哥,白家大公子白颜霜。他瞪着李香兰,囊了囊鼻子说:“弟弟,这又是什么人?”

“我请来的高人啊!”白木莲不假思索地说。

“但凡是你带回来的哪个不是高人?”白颜霜哼笑道,“实际上一个个都是白吃白喝的饭桶!”

“哥……”白木莲恼羞成怒正想发难却被李香兰拦住。

李香兰低眉浅笑道:“大少爷说的是,贫道正是个酒囊饭袋之辈,不足挂齿。”

说罢,李香兰扯着白木莲和鬼斩就走,身后这两个人一个比一个不淡定,他走过白颜霜身边时,似是无意地在他的影子上踩了一脚。还没走几步,便听到身后白颜霜的怪叫声,似乎是在说他动不了了。白木莲想要转身去看他哥哥却被李香兰再次拉住,李香兰指指天空,坏笑着说:“还有半个时辰日落,日落后就没了影子,定身术自然而然就解开了。”

但是紧接着,李香兰就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后悔不已。整个白府都不得安宁,本家里住着的各种医生各派高手各种神棍都忙得不可开交,可是就没人能让大少爷移动寸分的。这汤药不知道灌下去几大碗,门派高手轮番推功,弄得李香兰都看不下去了,就没有一个明白人,这样下去搞不巧真的会出人命!

李香兰从袖子中掏出一张符纸,正打算解除白颜霜的定身术时,只听众人一阵欣慰的叹息,但究竟是哪位高人解除了定身咒却不得而知。不管是谁吧,反正李香兰是暗地里捏了一把汗。

当然倒霉的可不仅仅是白颜霜一个人,白木莲记得李香兰的道袍被暗器弄破了,安顿他在最好的厢房住下之后就找人来给他做衣服。李香兰哪里知道白家就有自己专用的裁缝,主人一声令下,一同来了十好几个为他量身高尺寸,好几十匹最上等的绸缎摆在面前任他挑选。好容易一通折腾后,告诉他三十个裁缝今晚赶工明早交活。

浩浩荡荡的裁缝大队走后,又紧跟着来了厨子大军,鬼斩盯着摆了满桌的珍馐佳肴却始终没有动筷子,李香兰想起了今天的赌约,真没想到他居然憋得住,于是给了个台阶下,说道:“把这些都吃掉吧,我可不想让小少爷发现我根本不用吃饭,然后借此发现我其实根本就不是人。你没看见刚才那阵势,白家大院还真是藏龙卧虎啊,我刚才都看到了武当派的黄玄真人了,万一他识破我们的身份怎么办?”

李香兰在一旁自顾自地嘚嘚,本以为得到了特赦令的鬼斩会欢呼雀跃,事实上他却异常的安静,面对满桌大餐熟视无睹,甚至好像根本没有听到李香兰在说什么。李香兰绕过饭桌走到鬼斩面前,把话又说了一遍,鬼斩抬起头迷茫地望着他,然后点点头拿起筷子,用筷子在一只烧鸡的肚子上戳来戳去,根本没有要吃的样子。

李香兰板起鬼斩的下巴,让他看着自己,不耐烦地说:“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到底在想些什么?”

“没、没,主人,我……没有想什么!”鬼斩连忙扯谎道。

这种程度又怎么能骗得过李香兰,他顺势用闲着的另一只手扯住鬼斩的左手,那是刀妖原形的刀柄,只有主人才能接触,阴森地笑着说:“如果你不说老实话,信不信我把你逼回原形,让你再也吃不了东西?”

正在逼问之际,突然有人长驱直入地走进房间,白木莲一看此情景,连忙退出房间双手关门,抱歉地说:“不好意思,打扰了你们了,我应该先敲门的……”

“你到底在误会些什么?喂,给我回来!”李香兰青筋暴跳地吼道。

在李香兰的暴怒中,白木莲和鬼斩老老实实地坐在桌前,像是做了坏事的孩子等待大人的训话。这时,又有不开眼的人进来了,是负责绸缎生意的主簿,他一进来就注意到了屋子里异样的气氛,正想悄悄离开,李香兰却人畜无伤地对白木莲笑了笑,白少爷连忙向主簿招招手,主簿将账本交给他并说一会儿过来取。

白木莲翻阅着账本,时不时会陷入沉思,然后小心地在上面添减些什么,李香兰则在一旁安静地等他完成。

“下个月要发往东瀛的货物清单吗?”李香兰饶有兴趣地说,“你比看起来要有用得多,从你所做的修改可以看得出你对哪种丝绸会更加畅销、定价更为合适都非常清楚。”

“那当然!”白木莲洋洋得意地说,“我又不比哥哥傻,从小受同样的教育,我怎么会输给他?”

“那你干吗要装成一个游手好闲不务正业的公子哥儿?”李香兰尖锐地指出,他最喜欢做的事儿就是不给别人留余地,戳穿别人,看他们尴尬的样子。

“因为哥哥……更想继承白家的产业。”白木莲苦笑道,“如果我不装成个傻瓜,他就不会把我当成弟弟,而是会当成一个仇人甚至是敌人。哥哥很聪明,又比我能干,由他来继承白家的产业,一定会光宗耀祖的——别看他现在有些苛刻,以前他对我很好的,什么东西都让给我,在我心里他一直都是最好的哥哥,所以现在轮到我将一些东西让给他了!”

李香兰和鬼斩一副老感动的表情,眼巴巴地望着白木莲,然后李香兰突然来了一句:“你和你哥哥的名字都很女性化啊!”

白木莲憨笑着挠挠头说:“起女孩儿名好养活——对了,我不能一直喊你高人大侠吧,敢问道长尊姓大名啊?”

鬼斩随即笑喷了出来,李香兰真心后悔提到这个事儿,声音小之又小地回答道:“我叫李香兰。”

“原来我们都一样啊,李道长!”白木莲没心没肺地大笑道,“缘分啊!”

“嘘!”突然李香兰用手指压住嘴唇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接着嘴角扬起一丝微笑道,“鱼儿上钩了哦。”

说罢,李香兰便打开窗子,从窗口跳出顺势攀到房顶,鬼斩紧随其后,白木莲竟然也跟了上来。

“你轻功很好嘛!”李香兰诚心称赞道,“这世上能追上我的没几个的。”

白木莲喜笑颜开道:“那是!十几年了,众师父们教给我各种武学,最后都归整成一种,就是轻功!他们对我的教诲我都记忆犹新,每位师父都语重心长地说过,木莲啊,你有学轻功的天分,就算其他功夫都练不成也没关系,万一遇到危险,就凭你这草上飞水上漂的轻功,一定能够化险为夷!”

说白了就是逃命的神技吧!李香兰和鬼斩满脸黑线地瞪着白木莲,世上还真有这么没脸没皮的人啊,连李道长都要甘拜下风。

“李道长,你这是要去哪里?”白木莲跟着两人从扬州城各家各户的房顶一路跳过疑惑地问。

“抓刺客啊。”李香兰不假思索地说,“白天那个东瀛忍者就在附近,他一路朝这里来,相信目标就是白府了,留在这里果然有收获,我一定要让那混小子把衣服赔给我!”

“还在惦记这个事儿……”白木莲被李香兰瞪了一眼,连忙改口道,“你怎么知道那个忍者在往这边来?”

李香兰笑而不语。

月色下,一个黑影掠过,紫衣融入夜色之中,白色狐狸面具却显得格外突兀,看不出面具后的喜悲,和其他所有杀手组织一样,作为一个甲贺流忍者,不需要任何感情。在目标面前暴露并遁逃而去,任务失败后,本该回去将自己发现的情报上报,比如对手能用奇怪的招数破除忍术,或者说根本没看到他用了什么方法让自己现身,这件事确实令人很不甘心。突然,忍者的脚步停了下来,危险的气息毫无预兆地进入了能够感知的范围,要暗杀的对象竟然就在眼前,而且仿佛是在等待着自己的到来,又一次毫无保留地暴露了行踪。

“你感到意外吗?”李香兰依然是用东瀛语与忍者交流着。

虽然完全听得懂李香兰说什么,忍者依然不动声色,犀利的目光闪出寒光紧盯着他。

“既然知道他要来,为什么不在府上等着?”白木莲的东瀛语也不差。

李香兰大笑道:“你府上这么多高手,小小一个东瀛忍者贸贸然进去,各大派高手一人给他一下,他还有命在啊?我想问的事情就问不出来了嘛,比如他的目标是谁,谁是背后指使者?”

面对这样的挑衅,即使是再冷血的杀手也不能平静了,月光下忍者的身影一晃竟然变成三人,分别向李香兰三人袭来。李香兰知道这是影分身术,其中两个是幌子,忍者的真身一定是要击杀他的目标,但他要狙击的目标到底是谁?

李香兰握住鬼斩的左手,鬼斩瞬间化为一把红背黑刃的妖刀,已经消失了一个可供攻击的目标,他转身用刀劈砍扑向白木莲的忍者,手起刀落,忍者的手臂被砍中,瞬间消失不见了,难道?苦无刺进了李香兰的后心,忍者的手法是不会出错的,他们甚至能够准确拿捏多深的伤口能让人活多久!

白木莲接住李香兰坠落的身体,鬼斩离开李香兰的手恢复了人形,两个人怒视着忍者。

“这样你就会回来了,鬼切丸!”这是忍者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个清脆的女音,是个女忍!

“我哪里都不会去的,因为我的主人在这里。”鬼斩也用东瀛语说道,“不管你是谁,我都会让你为伤害我的主人付出代价!”

“可是你的主人已经死了,你必须回到宗家,就算你不愿意,刀魂也会被牵引回去。”女忍冷冷地笑道。

“谁说我已经死了?”李香兰推开白木莲,他的苦肉计总是奏效的,不然想听到一些真话很难,他转过身笑着对白木莲说,“帮我把苦无拔下来好吗?”

这一切都来得太快,甚至没有给白木莲反应的机会,不知道是应该震惊还是恐惧,但他还是颤巍巍地拔出了插在道士后心窝的苦无,上面竟然没有沾着一滴血,暗器下残留着骇人的伤口却也没有流出血来。

“怎么可能?明明应该已经死了!?”女忍者大惊失色道,慌乱之际她想过逃走却发现身子动弹不得了,甚至不给她自杀的机会,一双手从背后抱住了她,和那道士长得很像的鬼魂般半透明的人对着她笑了笑。

“真可惜,本来打算让你带着影魅回到老巢去,我就能不费吹灰之力地知道我想知道的一切了。”李香兰笑着抽出一张道符,“你白天就已经被我的符鬼附上了,只是你太迟钝没有发现罢了!”

“阴阳术?”女忍者吃惊道。

李香兰眉头紧蹙,摇着手指道:“这可不是什么阴阳术,这叫道术,是天朝的产物你不懂!”

“那么接下来——”李香兰转向鬼斩,“由你来说明会不会更好一点,或者说‘鬼切丸’?”

鬼切丸,是一把传说中可以砍杀妖魔鬼怪的刀,由一位尚不出名的铸剑师打造而成,甚至有些人仅仅记住了恐怖如鬼神般的鬼切丸,而对它的主人姬川宏孝的名字都不知晓。

鬼切丸的声名大噪几乎是从它一出世就已经决定了,一个根本不会剑术的铸剑师,仅凭一把鬼切丸就打败了所有他遇到的武士,败者的下场都是一样,无论手中是什么样的利器都会在与鬼切丸接触的一瞬间粉碎!

人们的赞叹声和大名们的邀请中,他不厌其烦且随心所欲地展示着这把宝刀,甚至弱小的妖魔鬼怪也成了他展示的目标,因为能够斩杀鬼怪,鬼切丸也被人称为“鬼神之刃”。姬川集所有荣耀于一身,这么多年含辛茹苦,甚至不惜触及的禁忌,他终于站到了铸剑师的顶峰,那些曾经对他嗤之以鼻的同行,无一不恭恭敬敬地跪在他脚下。直到有一天,姬川再也无法控制手中的鬼切丸,在刺杀了一位大名之后,他成了众矢之的,传说他死了,也有传言他想借鬼切丸的力量逃过一劫。

“以上是我知道的传说。”李香兰笑眯眯地说,“游历东瀛的时候这段传说很流行呢,没想到是真有其人,而后听人说姬川和鬼切丸都成了鬼,现在看来倒是有几分道理呢,鬼斩,你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鬼斩阴沉着脸色,从他身上散发出诡异的黑色光芒,瞬间如冰霜般冻结了周围的人。天真的脸庞却带着诡异的微笑,稚嫩的声音说出可怕的事实,他道:“在斩杀鬼怪的时候,我慢慢地吸收它们的力量,一步步地控制了我的第一代主人,也就是姬川宏孝。我之所以这么做是为了复仇,变得越发强大之后,我沉睡在魔刀中的灵魂就苏醒了,我想起来在我还是人类的时候的事情。在我还在襁褓中,想要第一次拥抱我的父亲的时候,我迎来的却是冰冷的刀刃。我的胸口被鬼切丸刺穿,当然那个时候它还不叫鬼切丸,因为只有将纯真的血亲的灵魂融入刀中,那种强大的咒力与怨气才能给它带来不可思议的力量!”

“刀灵吗?”白木莲若有所思地说,下意识地向李香兰靠近了几步,躲于其身后,加上刚才鬼斩诡异变身,他更一步证实了自己的想法,“将人的魂魄注入武器中会让其成为旷世神兵,中原武林有过使用这种魔剑的人,没想到在东瀛竟然也有人这么做。”

“你不怕了吗?”李香兰幽幽地笑道,“要知道,这里是鬼的可不止他一个!”

白木莲看着李香兰背后衣服的缝隙中依稀可见的恐怖伤痕,他定定地说:“就算你是鬼我也不怕,若是你没有施以援手,第一次遇到这个忍者的时候我就已经死了。”

白木莲又是波澜不惊地讲出这么一通感人肺腑的话,而李香兰却一副苦恼的样子,苦恼地叹息道:“我怎么老是遇到一堆天然呆的瓜货,我是鬼是怪都吓不走你们啊,然后你们就跟定我了,让我心甘情愿地帮你们解决一大堆麻烦,你是不是有这个打算,是不是?”

白木莲还在一脸茫然中,鬼斩却捧腹大笑起来,他可是很清楚地记得以前的事情。他用袖子擦掉笑出的眼泪,对李香兰说:“你是我第三个主人,你和让我获得了新生的第二位主人很像……”

鬼斩开始接着回忆过去的事,当时他控制住了姬川,却发现事情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尚未修成人形的魔刀,一旦离开了宿主就将寸步难行,家臣不会放过杀害他们主公的姬川,那把行凶的刀自然也不会落得好下场,于是鬼斩只得再一次协助姬川打败了家臣们冲出重围。为了逃避追兵,他操纵着姬川跳入大海,在找到一个新的宿主之前姬川还有用,所以鬼斩一直保护着他在海里漂流了好几天……上岸之后鬼斩才发现,脚下的土地已经不再属于东瀛,但是已经无暇他顾,遇到的第一个人将成为魔刀的猎物,而他恰恰遇到了穆序,如果遇到的是别人,或许他到现在还在痛苦和仇恨中挣扎。

鬼斩一眼便看出他是个习武之人,无论从体格还是气力上来说都比一个铸剑师好了不知多少倍,更不要说他那一身漂亮的功夫。鬼斩想让他的手成为自己的手,可是他也有一把剑,这就成为了唯一障碍,击碎他的剑,然后离开姬川,他是个懂刀的人,自然不会不收下一把绝世神兵,然后顺理成章地被他捡起,再附在他身上,这是鬼斩一开始的打算。

事实上鬼斩失误了,他遇到了第一把无法劈开的兵刃,确切地说那把剑不是什么绝世神兵,和他以前所遇到的刀剑并没有不同,但是那把剑并没有因为他的攻击而碎断开来。一击便在剑刃上留下深深的裂痕,鬼斩看得到那侠客吃惊的表情,可是更吃惊的是他自己,因为剑没有碎,鬼斩的刃却一分分陷入剑的裂痕中,并非是要将对手击碎的蛮力,反而是被那把剑牢牢控制住了。是的,那把剑中竟然也有剑灵,虽然弱小到根本无法察觉,但是却在自己都性命不保的时候要拼死保护主人,剑灵拼尽自己最后一丝魂魄缠住鬼斩,只为让他的主人有逃走的机会。事实上穆序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剑里藏着一个剑灵,那是他曾经出手相救却没能救活的人,但那人记得他的恩情,死时进入了他的剑中。

穆序本来是有机会逃走的,事实上他也看出了那把刀的异处,但是他首先想到的是解救被魔刀控制的人,姬川的双手已经与鬼切丸结合在一起,皮肉、血液、筋脉,根本无法分离,人已经奄奄一息,他仿佛看到了姬川求救的目光。他狠下心来,抽回即将断碎的剑砍掉了姬川的双手,连日来没有进食极度虚弱的姬川虽然脱离了魔刀的控制但已经无力回天了,这时他恢复了最后一丝人性,他望着躺在地上的鬼切丸,虚弱地问:“孩子,若我只是一个普通的铸剑师,只能给屠夫造厨刀,你会不会失望?”

李香兰走上去抱住已经泪流满面的鬼斩,让他的头贴在自己胸口,像是安慰孩子般地说道:“终于知道你心中伤痕的所在了,你一直避而不提的事。那天在锁妖塔的时候,你那千疮百孔的灵魂让你脆弱不堪,差点儿就碎断了。”

“幸好你及时收手,不然我已经魂飞魄散了。”鬼斩道,“你很像我的第二位主人穆序,他的手和你一样温暖。看到姬川临死前的那一幕,听到他的话,我满腔的仇恨却突然失去了着点,本想附在穆序身上,但当他的手接触到我的一瞬间,他手中传来的温暖驱散了我心中的仇恨,那种感觉是……我一直期待的父亲的拥抱,他视我为珍宝,并起名为‘鬼斩’,所以从那之后我就舍弃了第一个名字,从夺取之刃变为了守护之刀。”

“那你为什么会在锁妖塔里?你是刀灵应该拥有比妖怪更长的寿命。”李香兰疑惑地问。

鬼斩攥紧双拳,懊恼不已地说:“我没有能够保护穆序,那时我虽然已经聚魂却没有成形,只能以刀的形态替他击倒所有对手,却……却无法告知他,那个背叛了他的朋友在酒里下了毒!穆序死后,我也随他去了地府,鬼切丸变成一把无用锈刀。但是我当时就后悔了,像穆序这样的侠客早就投胎转世不知多少次了,而我就在锁妖塔里度过没有尽头的岁月。”

“这不怪你,毕竟你是个外国人,不知道我们这块儿地府的规定。”李香兰算是安慰地说。

“所以这次,”鬼斩攥着李香兰的衣角,坚毅地说,“我一定不会再失去我的主人!”

说着,鬼斩就要动手杀掉女忍者,却被李香兰给拦住了,李香兰说:“杀了她我们的线索就断了,我更想知道究竟是什么人想要杀我。”

“你以为我会告诉你吗?”女忍者冷冷地说,“有什么刑具尽管试试!”

“我最喜欢嘴硬的人!”李香兰不怀好意地大笑道,“越难做到的越有挑战性,不是吗?不如我们先看看这个忍者长什么样子吧,一定是个丑八怪,不然怎么会戴着面具不敢见人?”

“住、住手!”女忍者挣扎道,可是她根本无法摆脱影魅的控制,只得任由李香兰取下自己的面具。

看到女忍者的真容,李香兰挑了挑眉毛,调侃道:“如果杀人不成,武功不济,你至少还可以用一下美人计呢!很年轻嘛,二八佳人,五官精致恰到好处,皮肤细腻红润有光泽,头发黑亮柔顺,我给九十五分,你们呢?”

鬼斩一扭头道:“不是我喜欢的类型,我喜欢萌妹纸,八十分。”

白木莲上上下下仔细地打量着女忍者,摩挲着下巴,一脸惆怅地说:“这件忍者服颜色不好,又带着这么多件兵刃直接影响了对身材的判断啊,我保守估计,先给九十分!”

“哦,这样啊?”李香兰装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说,“是不是要脱了才看得出身材啊?”

“你、你要干什么!”女忍者惊慌失措地叫道,就算是个老练的杀手,她现在却也只是个毫无反抗之力的小姑娘。

“哎,不对啊!”李香兰收回手说,“我是个出家之人呐,男女授受不亲啊!”

女忍者刚松了一口气,实际上她是不了解李香兰,如果她了解他,一定能猜到接下来他会有更狠的办法来整她。

李香兰人畜无伤地笑着说:“我是不好亲自动手啦,不过你看,扬州城歌舞升平天下太平,即使是在夜里也是热闹非凡啊,如果我让影魅将你带到城里最繁华的街上,然后控制你衣服,让大家来评一下分,如何啊?”

“你敢!”女忍者又气又羞地怒骂道,“等我能动了一定要杀了你!”

“好,我就等你能动啊!”李香兰坏笑着说,接着就对影魅下命令,控制着女忍者往人多热闹的地方走去,边走边摆出各种姿势。

“住手啊,你这混蛋!”女忍者放在腰带上的双手颤抖着,锐气被挫的她哭得像个普通的女孩子,“不要啊,求求你……”

“终于肯服软了?”影魅的动作停了下来,李香兰嬉笑着走到她面前说,“只要你把我想知道的告诉我,我不会为难你的!”

女忍者狠狠地瞪着他,咬牙切齿地说:“我什么都会告诉你,条件是你听完之后就杀了我!”

“可以。”李香兰不假思索地答应道。

“但是你要先回答我一个问题!”女忍者决绝地说。

“说说看。”李香兰摊手道。

“白天,白天你是怎么发现我的?”女忍者瞪着李香兰问。

“因为我是僵尸,可以闻到活人的气息,你就算隐身也要呼吸的。”看着女忍者惊诧的神情,李香兰补充了一句,“我说的是事实,你爱信不信。”

“你问吧。”女忍者闭上双眸,一副等死的表情。

“请问姑娘叫什么名字啊,芳龄几许啊?”白木莲凑上来问道。

所有人满脸黑线,紧张感一下就没有了,李香兰一脚将白木莲踹开,咳嗽两声,问道:“请问姑娘芳名啊,年方几何啊?”

“正常点!这不是一样的问题吗?”女忍者怒不可遏地说。

“可是我就想知道这些啊!”李香兰人畜无伤地笑道,“如果你想死,就如实告诉我。”

女忍者低下头,恨恨地说:“我叫樱花,十七岁。”

李香兰摇头道:“‘樱花’这个名字不适合你。”

“咦?”女忍者抬起头望着李香兰,第一次有人这么说,第一次有人在意她的名字,“那什么才合适?”

“食人花!”李香兰尖锐地指出。

“你!”樱花恨不得杀了李香兰,然后鞭尸挫骨扬灰。

“好了,不开玩笑了。”李香兰突然正色道,“是谁派你来的,为什么要杀我?”

樱花默默地说:“可惜我知道得很少,作为一个忍者,我们只是工具。我们接到了追杀鬼切丸现任主人的命令,只要主人死了,鬼斩丸就必须回到传承了姬川宗家血脉的人那里。”

“等等。”白木莲打断道,“你说‘我们’,也就是说派来的杀手不止你一个喽?”

樱花冷笑道:“是整个伊贺流的忍者哦。”

白木莲倒抽了一口冷气,一把拉住李香兰的袖子,转身就要走,慌张地说:“整个伊贺流的忍者是什么概念,相当于唐门所有的刺客啊,谁有这么大的面子真是死也值了,走,今晚就搬家,去大漠吧,空气好,风景也不错!”

李香兰甩开白木莲的手,微笑道:“既然找上的是我,就没你什么事儿了,我也该离开了。”

“主人,我拖累了你……”鬼斩沮丧地说。

“傻孩子,说什么呢!我李香兰连阎王都见过,还怕几个忍者不成?”李香兰揉乱了鬼斩的头发,“我们去东瀛吧,与其坐以待毙,不如直接找到姬川的后人把事情理清楚。樱花,麻烦你跟我们走一趟吧,带我们去找到姬川家。”

“喂,你刚才不是说,只要我把知道的告诉你你就会杀了我吗?”樱花恼羞成怒地嚷道,“你说话不算数!”

李香兰装出一副很为难的样子说:“我食言了。”

“等等!”白木莲从后面叫住李香兰,“我跟你们一起去东瀛。”

“不行!”李香兰一口回绝道。

“你们要怎么去东瀛,走着去还是游过去?”白公子摆出一副不屑的样子,摇着手中的折扇,不慌不忙地说道,“身无分文寸步难行啊,若是有我们白家的财力资助,几天就可以到达东瀛,刚好我家这几天就要有一批新货运往京都,若是跟着商队想必更安全也更隐蔽吧?”

白木莲看出李香兰有些动心了,于是继续说道:“刚好我也要跟着商队去看看绸缎在东瀛的销售情况,不管你愿不愿意我都会去东瀛——或者就此留在那里照看生意,这里的一切就交给哥哥吧……”

“如果这样做你认为好的话就随便你吧。”李香兰妥协道,他转身牵起鬼斩的手,说,“原来鬼斩这个名字是后来改的,鬼斩、鬼切丸,阴气多重的名字啊,既然跟了我,以后就改名叫淩沧吧!”

“‘淩沧’……真好听。”鬼斩诚恳地赞叹道,“如果师公也这么有艺术细胞的话,师父你的名字也不至于这么纠结了!”

“你闭嘴!”李香兰狠狠地在他头上来了一拳。

樱花飞舞的季节,京都迎来了外来的商人,他们带来了巧夺天工的绸缎,一时间白记绸缎庄在东瀛的分店声名大噪,那里的绸缎成为王宫进贡的首选,平民百姓根本无法入手,就连大名们能够得到一匹都视为珍宝。

白木莲这段时间忙得不亦乐乎,由他亲自选来东瀛销售的绸缎非常受欢迎,来白记绸缎庄订购绸缎的人更是从早到晚络绎不绝,已经出现了供不应求的状况,于是他紧接着开始计划在当地开设原料养殖场以及绸缎作坊等等。

对于追查姬川家后人的事情,李香兰不能说不着急,但是事实上确实如樱花所说,她所知道的事情少之又少,除了要暗杀的目标,她唯一一次接触过委托人也只是看到了他屏风上的影子。仅有的线索就是樱花藏在怀中的纸,鲜红如血的纸,据说是浸在姬川后人的血液中所染的,因为沉睡在血液中的羁绊,只要接近魔刀就会发出荧光,找到李香兰就是靠着这个。

不是没有忍者试图暗杀李香兰,他们甚至已经将白记绸缎庄团团包围了,只是根本没有下手的机会,因为进出绸缎庄的人实在太多了,里面还夹杂着各种大名或者他们的家臣,若是误伤或者惊吓到他们,恐怕连他们的主子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自从那夜被擒,樱花一直被影魅所控制,李香兰来过东瀛,知道他们东瀛忍者那副死德性,你敢放她她就真敢自杀,有些人吃软不吃硬,她有的是铮铮铁骨,他就有的是时间磨得她水滴石穿。

时近中午,李香兰给樱花送来了午饭,樱花一直沉默寡言,但是李香兰总是善于发现她隐藏在心中的想法,就比如他看得出她喜欢吃竹夹鱼饭。

一直在旁边等到樱花吃完,李香兰向她伸出手,道:“一连四五天都闷在屋子里,出去走走吧。”

樱花自然是不理他,但是被影魅牵引着根本没法反抗,只得随着他离开绸缎庄。初春午后的阳光温和柔暖,但她还是感到刺眼,不仅是连日来的软禁,更是她身为忍者的弊病,一直潜藏在黑暗中的杀手,其实比自己要暗杀的目标还要惶恐,哪怕是一点点的失误死的就会是自己。

“糯米团子,尝尝看。”李香兰从那边的小吃摊上跑过来,他的日语说得很是流畅,若是换件衣服和发型,大概很多人都会认为他是东瀛人。只是李香兰肯定不会这么做,怎么招摇怎么来是他的习惯。

樱花接过团子,默默地吃着,对于李香兰的殷勤,她没有一丝触动。她是一个忍者,深知忍者的守则,没能完成任务还泄露了雇主的秘密,她除了死就只有成为逃忍一条路可走,而成了逃忍的话,结果往往会比死更可怕。

呵斥声打断了樱花的思绪,前面有一队人走过来,领头人正在驱赶两旁的百姓。李香兰拉着樱花退到路边,轿子擦肩而过时,看到轿中坐着年轻貌美的公主,那公主穿着一件粉色渐染的和服,和服上缀着樱花的图案。造这衣服的布匹李香兰却是记得的,白木莲给他吹嘘了好久,说这是极上等的布料,他们白家仅有两匹,就连皇上的妃子都得之不到,当时被很多大人看中,由此看来最后还是被左大臣获取。

如今看来果然是华服配美人,也不枉了这十年仅出一匹的冰蚕丝绸缎,李香兰目送着千鸟姬的轿子远去,回首却发现樱花与自己一样也在目不转睛地望着轿子。注意到李香兰在看自己樱花连忙收回目光,装作一副冷漠的样子,可就是那一瞬间的动容,亦没有逃过李香兰的眼睛。

其实并非只有他们在意,千鸟对那个穿着奇怪服饰的人也有些在意多看了两眼,但出于身份她只能装作漠不关心。刚回到左大臣府上,贴身侍女小夕就慌里慌张地跑来,说是宰相中将已经送来了聘礼,大人也已经收下聘礼,择良辰吉日就要为公主完婚。千鸟对于这个消息并没有表现出波澜,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便让小夕离开了。

千鸟独自一人安静地坐在屋里良久,一直到日头偏西,她目不转睛地望着院落中樱树上的鸟儿在枝头上跳跃,花瓣轻轻飞落在池塘中,她的面容与池水一般沉寂,却没人看得到水中正有锦鲤在游戈。千鸟用手按住自己的胸口,胸中的那股悲痛让她几乎昏死过去,终于再也无法忍耐而爆发出来。眼泪从眼角滑落,即使是哭泣却也不能畅快淋漓,因为她的一举一动都会牵动府中上上下下的人,而即使反对,她的命运也不会有任何改变,这是她早就明白的道理。

“我多么羡慕你们可以在天空中自由的飞翔,”千鸟呜咽道,“我也叫千鸟,可是我却从出生到现在都没有过自由,这个屋子就像个精致的鸟笼,我就是笼中之鸟供人欣赏。如果能给我一天的自由,我愿意用生命去交换,求求有谁来带我离开吧,哪怕是鬼怪也可以……”

千鸟的哀求并非没有传达给别人,此时的李香兰正躲在房间里,只是隐身符令他遁形无踪,他在等待时机,就是公主脱下那件粉色樱花和服的时候。他看公主自然看的是她如花美貌,而樱花如此关注于公主,是爱上了那件和自己名字一样的衣服,说到底还是个女孩子,若是一件精美绝伦的衣裳能让她心情好转,从而慢慢地打消寻死的念头,也不枉是个好的开始。

以上是李香兰一开始的想法,但是现在这个念头已经荡然无存了,他很难对到底是樱花比较悲剧还是千鸟比较悲催作出判断,于是满脸黑线地蹲在角落里思考问题,翻来覆去地想,好像这还真应了一句话:幸福的人都一样,苦逼的人各有各的苦逼。李香兰不禁自我检讨起来,从淩沧、白木莲到樱花和千鸟姬,到底是苦逼的人都被他遇上了,还是遇上了他就会很苦逼。虽然千鸟公主也很可怜,但是他自己的麻烦已经够多了,不管公主是在向谁祈祷,做出应答的都不会是他。

“你……没见过的人?是来带我走的吗!”耳边传来了千鸟兴奋不已的声音。

李香兰冒了一身冷汗,本以为是自己的隐身符失效了,但他定睛一看,原来公主所指另有其人!漫天飞舞的樱花之下,一个人悄然潜入左大臣府上,和李香兰一样,绝不是从正门进来的主儿。那名男子不过十七八岁的样子,穿着一件艳丽的红色和服,奇怪的是那衣服看起来有点儿像是女款的,他一只手放在胸前,使得他半边肩膀露在外面,皮肤白如雪,一头乌发随风而动,俊美的脸庞让身为女子的千鸟姬都会自叹不如。就是如此一个美男子向千鸟微笑着伸出手,是个人都知道她是不可能拒绝的。

“等等!”李香兰自己破除了隐身符从暗处走了出来,对那个穿着红色和服的男子说:“你不能带她走。”

“神明听到了我的祈祷了吗,可是为什么来解救我的人会是两个?”千鸟站在两人之间有些犹豫不决,初见的红衣男子艳丽惊人,只看一眼就会被其深深迷住,而现在出现的这个男子却也是潇洒俊逸,那身稀奇罕见的装束让她一眼就认出他是白天街上见过的人,他不似红衣那般张扬,却有一种神秘内敛之美,凝视他就会让人无法自拔。

红衣男子轻蔑地瞥了李香兰一眼,随即微笑着对千鸟说:“公主,跟我走吧,我会给你自由的!”

“不行!”李香兰上前牵住千鸟的手,“你不能跟他走,他是鬼,你跟他走会被吃掉的!”

千鸟望着李香兰问:“那么你愿意带我走吗?”

李香兰一时语塞。

千鸟凄然一笑道:“纵然会被吃掉,我也愿意享有一刻的自由。”

“来人啊,快来人啊,有人绑架公主啦!”李香兰突然大喊大叫起来,可是他的声音仿佛连隔壁的人都听不到,那个鬼的力量远超过他的预期,竟然结成隔阂人鬼两界的结界。

“虽然不知道你是什么,不过你根本没有我动手的必要。”红衣男子牵起千鸟的手,将她揽入自己的怀抱,他当然感觉到李香兰也非人类,但是妖气弱得几乎无法察觉。

“这位公主,可是我的!”夜风送来一阵凉意,翻飞的樱花如雪般簌簌而落,霜色染上青丝。李香兰缓缓地抬起头来,双瞳如在雪中凝结的热血,长出了狐狸耳朵和尾巴,妖气骤然提升,与红衣男子的妖气激烈地碰撞着,用以掩人耳目的结界正在崩溃的边缘,如果这样下去,屋里有鬼的事情就藏不住了。

“狐妖……”红衣男子眯着眼睛说,“九尾狐的族人吗?”

“我不懂你说的九尾狐是什么,但是你今天休想把公主带走!”李香兰威胁道,“就算你是个大妖怪,要是完全暴露在人们面前也不太好吧,你既然如此小心谨慎地潜入公主的房间,肯定还是有所忌讳的,想和我一起拼到鱼死网破吗?”

红衣男子铁青着脸,他聚魂成型到现在从未受到过威胁,这是第一次,“你若也是鬼怪就应该懂得规矩,她是我的猎物,抢夺别人到嘴的肉,太可耻了!”

李香兰青筋暴跳,不甘示弱地吼道:“你要也是鬼怪就应该懂规矩,她是我老婆,抢别人老婆,你要不要脸啊!”

红衣男子和公主都吃了一惊,就连李香兰自己都吓了一跳,红衣男子一把将千鸟推到李香兰怀中,不怀好意地笑道:“既然你这么说我就把她还给你,但是你记住,只要你让她离开你,她就会成为我的食物!”

红衣男子说罢,黑色的烟雾从他脚下无端生出,围着他旋转飞舞,随即伴随着他的笑声消失在夜色之中。

“该死!”李香兰突然意识到那红衣男子走了,并收起了隔阂着人鬼的结界,加上那放荡又诡异的笑声,不被左大臣的家臣们发现才怪,他是故意的!

当家臣们涌入公主的房间,屋子里早已人去楼空,那一晚整个左大臣府上彻夜不宁。

李香兰回到白记绸缎庄的时候感觉自己几乎死了,事实上他一直都没活着,可是作为一个僵尸为什么要这么累心?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将那件粉色的和服搭在胳膊上推开樱花的房门,他知道这个时间樱花应该还没有入睡,她总是在夜里精神很好,这大概也与她的职业有关。

“你、你要干吗?”樱花十分警戒地盯着李香兰,这是他第一次在夜晚来到她的房间。

李香兰已经无力吐槽了,展开手中的和服道:“这个送给你。”

是白天那位公主穿着的和服,她自出生到现在唯一渴望的东西!樱花不假思索地站起身子,冲到李香兰身边,接过那件和服,披在自己身上,随即转了个圈,才发现李香兰一直在看自己,一时间不禁红了脸儿,羞涩地低下头。

“很美。”李香兰由衷地称赞道,“放弃忍者的身份吧,我会保护你的。”

“咦?”樱花突然发现影魅还留在刚才自己坐着的地方,不知何时她已经脱离了影魅的控制,刚才都是她发自内心的举动,难道心中的信念也被动摇了吗?

正在樱花心乱如麻之际,又有人走了过来,睡眼矇眬的白木莲站在门口,往里探着头问道:“李道长,你这么晚才回来啊,樱花姑娘门口的这位姑娘是谁啊?我怎么没有见过。”

千鸟穿着一件素面和服怯生生地等在门外,就算她换了衣服,也是一眼就被认了出来,樱花吃惊地喊道:“千鸟姬!你怎么会在这里?”

李香兰用手扶着额头,无奈道:“买一送一,买衣服送公主,有木有!”

身世悲催的刀妖、身处险境的忍者、白家的少爷和落跑的小公主,没有比这一家子人更乱的,李香兰这辈子都没这会儿这么糟心过,而且自己现在还是整个伊贺忍者暗杀的目标,局势彻底失控了,接下来会怎么样没人知道!

下期预告:刀妖之谜、白家的恩怨,遭遇之事峰回路转;姬川家的后人、伊贺忍者的暗杀,东瀛之旅疑团重重,问题成堆的美女帅哥们总是喜欢跟着李道长打转,谁叫他是个面冷心热又神通广大的僵尸道长呢?如果这些还算不上麻烦,那么再加上妖艳的鬼王和腹黑的阴阳师,会是个什么样子呢?哦吼吼吼吼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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