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红》与《色·戒》

时间:2022-07-17 07:45:14

年来,电影看得越来越少了,看了几部,都很失望。直到不久前在电影频道偶然看到《萧红》,才真正让我感动、震撼。对我而言,这是近年来唯一一部电影。

想起前几年,我曾在课堂上批评《色·戒》。课后有同学建议:“老师,您看了再说。”我于是看了《色·戒》。看完之后我告诉同学:“《色·戒》只有‘色’,没有‘戒’。问题就出在热血青年扮演者王力宏身上。”

此话怎讲?《色·戒》的故事,大家都知道,是导演李安根据张爱玲的小说改编而成,讲述一个女革命者王佳芝,为刺杀汉奸易先生,深入虎穴,做了汉奸的情人,在人性与革命性,欲望与理想,色与戒之间徘徊挣扎的故事,最后,壮志未酬身先死。本来这是一个很惨烈的故事,可是,由于冲突双方比对悬殊,戏剧从一开始便失去了悬念。

戏剧的“剧”,原本是指一只老虎遇上一只野猪,有冲突,才有戏。在王佳芝心里,原本冲突足够强烈:一方面要刺杀汉奸,救国救民;另一方面,又不慎堕入人性和欲望的陷阱。而召唤前者的,就是王力宏扮演的那个热血青年,也是王佳芝与组织的联系人;后者的化身,则是梁朝伟扮演的汉奸易先生。而一见王力宏这位“白马王子”,瞪着一双空洞的大眼睛,一副无辜又无助的样子,王佳芝还能有什么别的选择?我想,无论是导演或演员,但凡对腥风血雨中的残酷斗争,对崇高的革命理想,民族危亡时挺身而出的热血青年有半点理解,一丝体验,也不至于演成这样。这当然不能全怪演员,从选演员的这个细节,即可看出导演李安先生对于大陆与革命有多了解,又是怎样理解的了。我想,这电影里的革命者有多苍白,革命者背后的组织有多阴暗,正反映出这位导演先生对历史的认知有多苍白,对革命的心理有多阴暗。而不久前,也正是这位大导演,不经意间说了一句:“大陆近年没什么好电影。”他的话让我想起《马太福音》中说:“为什么看见你弟兄眼中有刺,却不想自己眼中有梁木呢?”

言归正传,我本来只想说《萧红》的。看了电影《萧红》我开始相信,仍有电影工作者,在这片土地上默默创作、耕耘,他们传承先辈的精神,从每一个细节流露出我们民族善良的光辉,承受苦难的勇气,不怨天,不尤人,“虽不能至,心向往之”的意志和决心。尽管这一切,不是《萧红》这一部影片所能承载的,可是《萧红》连着萧红,连着《生死场》、《呼兰河》,连着北中国、南中国,连着苦难民族的抗争、泪水与呼喊,而希望正在其中。

正如鲁迅先生在《生死场》的序言中所说:“叙事和写景,胜于人物的描写,然而北方人民的对于生的坚强,对于死的挣扎,却往往已经力透纸背。”我想,《生死场》如此,电影《萧红》也是这样,它在一个庸庸碌碌的时代,唤醒了我们沉睡的意志和血液之中的奋斗精神与高尚情怀。这样的人,这样的精神与情怀,原本属于我们,我们原本是这样的。

写这篇文章的时候,我还不知道这部电影的导演是谁,演员叫什么名字。这个创作集体给人的印象是:我们的名字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部作品本身。的确,我想对他们说,这部《萧红》看似波澜不惊,却真正惊世骇俗,久违了,这份震撼与感动!

看看电影里萧红与生俱来、连着江河大地的痛苦与哀伤;日本飞机投下的每一颗炸弹,都落在她心上——生活中,她总有些心不在焉,不时要买份报纸看看,或是站到窗前凝神沉思。而直到她生命结束(1942年,年仅31岁),抗战还没有胜利。早在1938年的《寄东北流亡者》中她就这样写道:“沦落在异地的东北同胞们,当每个秋天的月亮快圆的时候,你们的心总被悲哀装满,想起高粱油绿的叶子,想起白发的母亲和年幼的亲眷……敬希珍重,拥护这个抗战,加强这个抗战,向前走去。”尽管电影《萧红》没有提到这一段,但影片中的每一个细节,几乎都被这种情怀、这种悲愤所笼罩浸染。

看看萧军骨子里的沧桑,沧桑之中透出的气宇轩昂——演员和原型都是这样!听听他们在洪水中撕心裂肺的呐喊,看看他们的相互寻找、紧紧拥抱,贫寒中的相互激励,绝望中的坚强挺立,我不由得从心里感叹:久违了,纯洁高尚的亲人,苦难的同胞!而我“一时冲动”写下这篇文章,原本只是为了向萧红、《萧红》致敬——

向演萧红的女主角致敬——久违了,如此美好的中国女性!让人想起阮玲玉饰演的《神女》。她们都在抽烟,抽烟时都略显沉沦、颓废,但透过烟雾,人们依然可以看见明亮的目光,感觉到她们内心的崇高与圣洁。而所有这一切,让有良知的人都感到不安与羞愧,想要改变些什么,或是自身,或是世界,哪怕点点滴滴!

而再看《色·戒》。在我看来,这部电影唯一的亮点就是汤唯。汤唯绝对是个好演员,她在影片里不停地哭泣,像是在说:“你们都这样,我有什么办法?”的确,我怀疑女主角的原型——革命烈士郑苹如——当时周遭的环境,也没有王佳芝四周那么黑暗。郑苹如身边还隐藏着仁人志士;而“王佳芝”身边,只有对历史无知无畏的人,他们为了炫耀个人的一点小聪明,不惜亵渎烈士的鲜血,将民族的苦难、血泪和屈辱,拿来媚俗,拿来“做文章”。

其实,《色·戒》从张爱玲的小说开始,就设置了一个陷阱,假设了一个荒谬的前提,即一位女革命家与她立志要除掉的汉奸之间,会产生肉体的依恋与感情。稍有良知与基本情商的人都不难判断,这个前提根本不成立:一位甘愿抛头颅、洒热血的崇高革命家,对于汉奸的身心,连同他身上散发的一切气息,必充满深切的厌恶和恶心。可想而知,郑苹如烈士当时忍受了怎样的屈辱与磨难,而这与王佳芝在被摧残之后,嘴角露出的那一丝笑容恰恰相反。

戏剧有一个原则:“印象就是事实。”而无论道理怎么说,《色·戒》给人的印象就是:汉奸也是人,大家都一样。何况易先生那样老成持重,深不可测,王佳芝欲罢不能也在情理之中。正是这种“印象”与“情理”,真正令人忍无可忍。难怪先烈郑苹如的胞妹郑天如要站出来,发表公开声明,怒斥他们演的是“小电影”,不应将沉迷的王佳芝与真实的郑苹如混为一谈!而如此愤怒的抗议,早已湮没在无数看客对于《色·戒》的各种津津乐道声中。这怎不令人悲哀、寒心?

言归正传,还是说回我们的《萧红》。我想说,在这个时代,《萧红》这样的作品弥足珍贵。尽管它传递的只是微光,但这微光,连着“五四”以来,中国文学与中国精神的本源和大光明。在这个时代,我们真正需要扪心自问,正本清源,以自身的良知来判断一切,并从自身的血脉中,重新发现原本属于我们的高尚情怀。果真如此,我们就不会没有希望。反之,丧失了自身的价值判断与文化传承,置自身的尊严与民族伤痛于不顾,一心瞄着国际大奖,不仅为异族耻笑,国人不耻,艺术本身,也必陷入泥潭。

想起法国诗人波德莱尔曾说:“有的女人,让人一见就产生占有她的欲望,而她呢,却让人宁愿在她的注视下,静静地死亡。”我想,人各有所好,萧红显然是后者,是我所崇敬的。如此高贵的女性,唤起人们的,不是什么欲望,而是真正让人情愿在她的注视下,静静地死亡。

我之所以将这两部电影对照来说,是因为它们给人的感受截然相反。看完《色·戒》,我只想推窗换换空气,出门晒晒太阳,以散尽片中残留的一种挥之不去的晦气与污浊。

而看完《萧红》,我就想走进阴暗潮湿的陋巷,去每一间阁楼危房,去拥抱其中的贫穷和苦难,只因萧红、萧军在那里生活过、相爱过、奋斗过——哪怕只是他们的身影,他们的气息,满屋都是清澈的空气、绚烂的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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