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论李安电影的悲剧情调

时间:2022-07-17 02:11:18

浅论李安电影的悲剧情调

[摘要]李安的成功之道中最显著和最值得借鉴的就是他注重影,片的文化性,从而赋予作品独特的东方韵味。本文着重剖析李安电影中既与中国传统文化息息相关同时又借鉴了好莱坞手法所形成的悲欣交集的悲剧情调。

[关键词]传统文化悲剧情调悲欣交集

导演李安是中西文化冲突与结合的产物,他的成长经验和文化体验是特殊的。他出生于台湾的高知家庭,父亲是名校校长,一个典型的中国严父,同时也是家庭的核心。在幸福家庭中成长的李安自幼接受传统文化的熏陶。“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等儒家训诫深植于他的文化积淀之中。在父亲的劝说下,李安少年时离开台湾,移居美国,并在著名的纽约大学电影系学习电影,获得电影硕士学位。此后他娴熟地运用电影表现技巧和手段,以完整精致的电影形式娓娓讲述了一个个关于东方传统文化和人伦情感的故事。西方的生存环境没有动摇李安东方文化的根基,旅居异域的生活也无法改变他中国式的情感思维。正如他感叹道:“中国文化对我来说是一种根深蒂固的东西,不但受台湾的早期教育影响,更受家庭与各方影响,虽然我在美国住了14年,但思想和感情仍是很中国的。”李安不仅用“从父”的文本形式建构故事,在影片中表现出对中国传统文化的认同和皈依,并巧妙地结合故事内容展现武术、饮食、书法等渗透着中国传统文化精神的东方奇观,这些都赋予了其作品独特的东方韵味。李安的大部分影片都是具有悲剧情境的正剧,但是由于他的电影和中国传统文化息息相关从而具有了一种别样的东方悲剧情调。

有别于张艺谋以强烈的影像造型镜头和极致的电影语言渲染表现狂欢感受,以激愤惨烈、个体毁灭的悲剧作为影片的结局,李安在展示中西两种异质文化的反差和冲撞时,既没有以“狂欢”式的酒神精神和激愤顿挫的悲惨沉痛作为其影片的基本情绪,也跳脱出了台湾传统电影滥情的窠臼。“他以流畅、朴素的影像,干净利落的剪辑和场面调度,沉稳、平缓、温和的叙事笔触冷静而智慧地追寻永恒性的意味深长的文化命题。”更值得一提的是,东方人对矛盾的解决追求圆满的结局,喜好大团圆的禀性和“中和宽容”的文化观使李安在处理具有悲剧意味的作品时,刻意冲淡令人抑郁的沉重。他经常运用“情境喜剧”的形式,以轻松幽默的手法低调处理复杂的问题,避免毁灭一切的狂烈蛮夷的“酒神式”悲剧,而将西方式的幽默和东方式的温情共融于戏剧性情境中,从而使其影片因具有悲欣交集的特殊魅力获得东西方观众的喜爱。

“家要散掉”的意念贯穿了李安的“家庭三部曲”,这使他的影片都蕴含着人世沧桑,变化无常的悲剧意味。《推手》里的老父在美国的儿子家中无法找到自己的位置,他只好黯然地离家出走。“共患难容易,共安乐难,想不到这句话应验在你我父子的身上。从前在国内多少个苦日子我们都能相亲相爱守在一起,美国这么好的物质生活,你们家里却容不下我来。”老父这封留给儿子的信以旁白的形式在片中出现,叠化着父亲苍老憔悴的面容和在暮色中独自蹒跚前行的画面,让人顿生一股辛酸悲伤之情。《喜宴》中的父亲发现儿子是同性恋,这一晴天霹雳使父辈传宗接代的家庭理想遭到致命的打击。对于子辈所生活的那个陌生又令人惊异的世界,他们努力想试着去理解和接受,但最终还是感到怅惘和遗憾。在西方现代文明的强势;中击下,中国父母无法再用传统的伦理纲常对子女的生活和选择施加影响。于是,他们妥协了,中国传统文化中至高无上的父权制家庭观念解体了。影片的最后,在机场通道里,高父无声地高举双手,无可奈何地作出投降的姿势,换得各自为安的平衡结局。在全景的暗调中,这一隐喻性的镜头传达的是岁月流逝,家庭不在的无奈和苍凉。“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人在变,家终归也会改变。在影片《饮食男女》里,看似温馨的“父女之家”同样面临的是即将分崩离析的岌岌可危的局面。大女儿和小女儿在面对渴望已久的爱情时,个人的欲念战胜了对父亲责任,她们迫不及待地逃离了好似牢笼的“家”,生怕自己的幸福爱情会受羁绊。当最为叛逆现代的二女儿留守家庭,准备承担起照顾父亲的责任时,父亲却已经悄无声息地为自己安排了个完满的归宿。昔日热闹的“家”转瞬之间人去楼空,世事无常的幻灭感扑面而来。传统家庭的解体,传统伦理的流逝,传统文化的脆弱,不堪一击的父性尊严,无力回天的人的改变,都在影片中传达出一种苍凉哀伤的情绪。李安深谙欲擒故纵、欲悲先喜、欲抑先扬的道理,在执导这些具有悲剧情境的影片时,他以现代人的笑谑的态度,抽离地表现着人生的沧变,以充满喜剧色彩的戏剧结构,好莱坞式的幽默,淡化影片本身的沉重和压抑,使观众在开心一笑之后,又回味到无限的惆怅的感伤,从而达到以喜衬悲更见悲的艺术效果。

影片《推手》中,以儿子晓生为中心架构了相互对立的两极――代表传统东方文化的父亲和代表西方文化的洋媳妇。父亲与妻子之间的种种矛盾和隔阂使晓生感到身心俱疲。片中一家人吃晚饭的场景细致生动地表现了具有文化双重性的子辈所处的焦虑地位:父亲和妻子各自以中文和英文向晓生倾诉,晓生既要两头做翻译,又要考虑哪些能说哪些不能说。面对父亲和妻子的冲突,他既要尊重妻子的感受又不能违背中国人传统的孝道,只能无奈地左右应付。画面中晓生一副木然疲惫的神情,而父亲与妻子的倾诉却又滔滔不绝。两人语言不通各说各的,然而听上去好象一唱一答激烈的辩诊赛,令人忍俊不禁。这一谐趣的场景不仅生动地刻画了子辈的两难境地,也将中西方文化的激烈冲突表露无遗。

父亲老朱在华人学校结识了风韵犹存的陈太太,顿生爱慕之心。年已花甲的老朱此时像个年轻的小伙子似的,一心要在陈太太面前露两手。他拿出看家本领太极推手,将一个身强体壮的硬汉推出数丈远,却弄巧成拙撞翻了陈太太的包子案。为了表示歉意,老朱又在家苦练书法,完成一幅得意之作,想要送给陈太太赔礼。好不容易等儿子有空到陈太太府上登门拜访,却又因晓生公务繁忙匆匆告别。回家的路上老朱因未能与陈太太更进一步“亲密接触”,而怅惘不已。老朱陷入了单相思,不再习武,不再听戏,不再练字,只是苦等陈太太的电话。接到陈太太的电话后,他立刻精神焕发,像个孩子似的欣喜若狂。老朱“恋爱”后的痴情和努力,使每个观众会心一笑。然而在爬山的途中,陈太太的直言相告却一语惊醒梦中人。原来所有的一切都是儿子晓生精心安排的,晓生为了换取“家庭”的平静和安宁,为了将父亲“推销”出去,才极力撮合老朱和陈太太。在以个人主义、夫妻关系为主轴的美国文化的冲击下,东方的传统孝道不堪一击。固守传统文化的老父意识到自己在儿子的家里是个多余的人,心灰意冷地离家出走,在中餐馆遭到挑衅后大打出手,以暴力的方式缓解心理上的失落,宣泄感情上的痛楚。片中看似温馨浪漫的“黄昏恋”实际上包蕴着沉痛的中西文化冲突的悲剧。影片结 尾老朱虽然没有回到儿子家中去,但儿子已经真诚地忏悔。居住空间的分离并不能影响和阻断父子精神的回归与聚合。导演李安以一种新型的家庭重构的方式谱写了大团圆的结局:洋媳妇在房中挂起了老朱的宝剑,练起了老朱的推手功夫,这表明了中西两种文化不再是水火不容的对立与冲突,在同一空间中它们已经完成了融合和共处。

“同性恋”在西方已经日益被人们接受,然而对于认为“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传统中国父母来说,儿子是同性恋的事实,不仅使他们无法理解,更是对他们传统道德观念的彻底重创和打击。电影《喜宴》中的儿子高伟同英俊潇洒,在美多年,已经接受了西方文化,并有了一个倾心相爱的同性男友赛门,而远在台湾的父母一心要抱孙子。在孝心和感情不能两全的矛盾处境下,他不得已与旅美女孩威威假结婚以应付父母,谁知假戏真做威威怀了孕,这一节外生枝使他自己和别人都陷入了更为麻烦和艰难的境地。赛门认为伟同欺骗了他,吵着要分手;威威也不想自己成为传宗接代的工具,要拿掉孩子。但是随着情节的发展,假儿媳威威决定留下高家的骨肉,而伟同的同性恋人赛门也最终得到了高家父母的认可。他们三人组成了一个特殊的“家庭”,共同迎接即将诞生的小生命。

《喜宴》将中国家庭中责任与个人意志冲突的故事,设置在纽约这一繁华都市的背景上层开,突出地渲染了在东西方两种不同文化的;中突碰撞中所产生的喜剧效果。在这部影片里,李安以全新的现代视角,借助伍迪・艾伦的西方“情境喜剧”的模式,将东西方文化隔阂,家庭里上下两代人的代沟、中国传统思想和同性恋等严重复杂的问题用幽默轻松的手法低调处理。“片中作为能指符号的‘家庭’,在‘假凤虚凰’的洞房花烛之后,又和西方式的‘同性恋’风波错综对接,在笑笑哭哭之中演绎了一个‘三合一’的所指符号。将东方式的人伦大义,将新一代的人生焦虑,化解于西方式的同性恋情结。“家庭”这个能指的意义指涉,恰恰是在一片喜闹剧式的氛围里,完成了东西方两种文化的温馨般交融的一个现代神话。”

《喜宴》铺展了中国文化中一项重要的习俗礼仪――婚典喜宴。影片设置的仪式化的喜宴不仅是叙事的重要部分而且是故事中必须要展现的东西。东方的婚礼习俗浸染着浓厚的中国传统文化。与宗教气息颇浓的庄严的西方婚礼相比,中国的喜宴有着奢侈豪华的排场,繁缛独特的程序,轻薄嬉闹的习俗。导演李安运用幽默的笔调,详尽呈现了高伟同和威威婚礼喜宴的热闹场面,天衣无缝地将喝酒划拳、三叩九拜,哄闹洞房等中国文化习俗民风作为影片的闹笑元素,达到营造气氛、愉悦视听的喜剧效果。他将中国人平时在“性”方面的保守和压抑与喜宴上极为张扬的性玩笑、性游戏构成强烈对比。在高声喧闹和酒酣耳热之中,李安自己亦客串一角,他的一句台词“这是中国人五千年来的性压抑所致!”,也让所有的观众在嬉笑之中又有所领悟。

曾经有台湾媒体对《饮食男女》进行了这样中肯的评价:“在这一出可口、温馨的喜剧之中,导演李安再一次将意外与情感的纠结调理成一道丰富的电影大菜,他借用戏剧的方法解决了我们常见的家庭问题,并使这个四分五裂的家庭,又能再度团聚于一桌。”

虽然是具有悲剧意味的严肃主题,但李安却用了比较荒谬、反讽的喜剧方式来处理。小女儿家宁表面上最为乖巧可爱,实际上却胆子最大,小小年纪未婚先孕,最先离开父亲。大女儿家珍是个虔诚的基督徒,她因暗恋别人不成,就自己杜撰了一个爱情受伤的故事,平日里一副对爱情敬而远之的样子,并以去世的母亲的角色自居,认为家中只有自己才会为父亲养老送终。谁知一旦得到爱情的滋润,她立刻抛开了全部,毫不犹豫地冲出家门。二女儿家倩虽然早就买好房子要搬出去,但在医院巧遇父亲,误以为父亲健康有问题后,毅然放弃了出国的机会决定留在父亲身边尽孝道,殊不知老父去医院却是为了再婚而检查身体,他早就为自己做好了圆满的安排。

在本片中,李安处理老朱公开自己恋情的这一高潮,尤为精彩。当朱、梁两家人济济一堂,等待着老朱宣布人生的重大决定时,老朱笑容满面、衣冠整洁地站在梁伯母和梁锦荣的中间。三个女儿都心照不宣地认为如果父亲再成家,对象一定是年龄相称的梁伯母,虽然她话多聒噪不讨喜。而梁伯母本人也早就芳心暗许,从她对老朱三个女儿的话语中可以看出,她俨然开始以朱家女主人自居。捅破窗户纸的时刻就要到来,浓妆艳抹打扮得分外妖娆的梁伯母挺直了身板,理了理头发,微笑着向小辈们微微颔首,但出乎意料,老朱却宣布要与女儿的同学锦荣结婚。梁伯母无法接受这一事实,当场大哭昏倒。朱家上下忙做一团,经过这一场令人哭笑不得的“大乱”,离的离,散的散。家倩看着空空的老屋,不由得有种凄凉落寞的伤感。当她想回归传统时,却不期然被生活开了个玩笑,偌大的房子最终只有她寂寞地扮演留守者的角色。这种充满喜剧意味的戏剧结构和故事剧情,使观众保持了一种客观的情感抽离,静观事态的发展,在影片结束和笑过之后体味到无限的感慨悲凉……

在具体的场景处理中,李安也常常将好莱坞的美式幽默点缀其间。如家倩与男友幽会的激情画面之后,接上老朱在厨房做烤鸭,脸红脖子粗地口吹全鸭的画面,真正契合了电影片名“饮食男女”!三个女儿上班后,独自一人的老朱在家洗女儿们的内衣,还细心地一一归类放好。家倩与男同事彻夜未归,一大早还在办公室里忙碌地操作电脑,全然一副“拼命三郎”的架势,走近却发现原来他们是在联手打游戏。

此外精彩幽默、妙语如珠的对白在李安的影片中也随处可闻,为叙述本身增加了不少喜剧的味道。如“人为财死,人的事;鸟为食亡,鸟的事”;“好的音乐在耳朵,好的食物在嘴巴,好的女人在……”等等,令人忍俊不禁。

李安的“父亲三部曲”虽然表现家庭的聚散,具有浓郁的悲剧氛围和哀伤情绪,但他没有采用如泣如诉、大恸大悲的叙述方式,而是精心结构充满喜剧色彩的感伤故事,在严肃的主题中融入美式幽默和东方温情。中国人不尚冲突喜好圆满的性格特征使李安以喜剧化的手法处理尖锐沉重的题材,虽然“家庭三部曲”的结局都充满一种令人失望的伤感,一种对世事无常、家庭散掉的哀愁,但导演仍然表现了对重建家庭的希望。悲欣交集的悲剧情调使李安的影片契合了东西方观众的审美心理,具有更为深远的文化意蕴,启人思迪,耐人寻味。

上一篇:王季思与《西厢记》 下一篇:北京学子谈越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