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山年轻人

时间:2022-07-17 04:04:07

出了山后,我向着长江北部步行前往巫山镇,因为是下坡路,所以非常轻松。当空艳阳高照,如果你不带帽子,连脑浆都可以煮沸。一条连续不断的摩托车流驶过我的身旁,上山下山都有,沿途寻找赚取车费的机会。他们毫无例外都在我身边停下来,企图要价2块钱载我去巫山镇。让他们想不通的是:为什么我宁愿在烈日下走路也不坐他们的车。

当我经过一棵树的时候,一条我未曾注意到的阿尔萨斯狼狗突然向我扑来,并发出低沉而恶意的咆哮。我惊恐万分,向后猛然一跳,那狗也缩了回去,原来是它头颈上的绳子被拉到头。它真的很愤怒(要是我也被绑起来,也会这么愤怒),那一瞬间我强烈地希望那根绳子够结实,绳结也绑得够牢靠。我慢手慢脚地走过它身边,心脏怦怦直跳,我还真不知道如果一条大狗朝我袭来,我该怎么办。

我来到一座水泥桥,过了入口就可进入人称“小三峡”的地方——一座狭长的山谷和一条长江的支流,两旁是高山与狭窄的河道,然而目前的高度与宽度都无法与注入江水前的年代相比。一些骑摩托车的人还是想载我去山谷,但是被我拒绝了。我在十多年前目睹过它注水前的昔日荣光,如今这块凹陷的阴影已经没有什么值得欣赏的了。

随后我走进了巫山这座巨大的城镇,几十万人口栖息于江湖上方的山上。所有建筑都是全新或新建不久的,因为旧城镇已被淹入水底。这座城镇是我见过的最陡峭的城镇之一:悬崖般的街道,望不到头的台阶,还有中国最棒的小货车司机。他们真的可以在山上驰骋,无论爬坡还是下坡都非常拿手,不过乘客最好还是闭上眼睛。出于某种原因,巫山所有的小货车司机几乎都是女性,这和我去过的中国的其他地方很不一样。

我发现卡拉OK在巫山非常盛行,人们还喜欢喝白酒喝到酩酊大醉、夜路蹒跚。而那些不喝酒的人则喜欢跳集体舞。每晚在镇中心的大广场上,我都能看见数百号人聚集在一起,大多都是妇女,她们整齐地排成几列,面朝同一个方向,配合着嘈杂而洪亮的中式迪斯科音乐摆动身体,操练着类似于太极拳的运动。她们付30块钱来换一整年的跳舞资格,哪天来都可以。其中大多数人看上去都是铁杆常客。

我跟巫山二十岁上下的年轻人聊他们的人生与未来。他们跟我说,巫山的姑娘必须在20岁之前结婚,而且包办婚姻是当地的传统。小伙子们则在沿岸的工厂干活,他们回到巫山的时候才能从身为农民工的压力中喘一口气。一个带着女朋友的小伙子说他们本打算回到巫山定居,但是实在想不出那里有什么赚钱的方法。我在当地发现,仅有的生意不是采煤就是装货,或是一些服务业——司机、小店或餐馆。因此,他说马上就要回到珠海,在那里他曾在许多工厂打工,现在则在一家物流公司工作,负责把集装箱从工厂运到港口。另一个小伙子的情形也非常相似,他打算下周就回到浙江的工厂。我问他们远离家乡的感受如何?他们只是耸耸肩。真的别无选择。

我还和一个名叫欧云东山的18岁小伙子聊天,欧云这个姓氏我还是第一回见。他很瘦削,留着时髦的过眼刘海,手指脏脏的。我问他是否还在上学?“不。”他回答道,并发出了老烟鬼一样的咳嗽。

“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玩。”

“怎么玩?”

“打电玩,网吧。”

“你每天抽多少烟?”

“二十支。”

“抽烟可不好,”我说,“你不应该咳成这样。”

“我知道,抽烟不好。”他在10分钟里又点起一支。

“那你有什么计划?”我问。“五年后你会在哪里,想做什么?”

“我不知道。”他耸耸肩,看向远方。我又说:“你或许可以开小货车或者参军。但是参军需要通过考试。”

我看着他嘴里叼着香烟的样子,这是一个在整体和个体都不断前进的国家里丧失前进方向的身影。我擅自为他做了决定:参军可能是个不错的选择。

我发现自己比从前更反对电视。一个看上去很聪明的10岁男孩离开电视,出门来找我说话。

“你在看什么?”我问他。

“就是节目。”

“好看吗?”

“不好看。”

“你有书吗?”他点头。“读一本看看。”我说。

我有一个越来越强烈的想法:目前中国的教育系统不太适合孩子进行课外学习。他们在学习汉字前必须先学拼音。在强调掌握标准的普通话发音这点上,这种做法是有道理的,但是字母的书写系统和象形文字的书写系统是完全不同的。我猜想,在学习的最初阶段,强调的是拼音而真正写下的却是汉字,这可能会拖慢孩子掌握中文的步伐。

我与一个10岁的巫山男孩交流了一阵子,他在许多方面都非常典型,极端来说就是不闻不问。我问他学校里最喜欢哪门课?他答不上来,他从来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我问他是否在学校里学英语?他说是的。

“英语有多少个字母?”我问。

“不知道。”他说。

“有26个。英语有多少个字母?”

“不知道。”他的大脑没在转。

“我刚刚才告诉你有26个。英语里有多少字母?”

“26个。”他回答。

“谢谢。”我松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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