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操场

时间:2022-07-16 07:53:37

再见,操场

盛夏,傍晚,五点。

我站在天蓝色的阳台上,眺望屋后的操场。灰色调的天空,偶尔泻几分蓝色的忧郁。风默默然,垂着眼睑,吻过草叶,扫起一地塞率作响的寂寞。

放假了,偌大的操场空荡荡的。万籁俱寂中,我听得见她有力的心跳。她的胸怀宽阔地敞开,双臂温柔地舒展;她的呼吸芬芳而清新,她柔声地呼唤我的乳名。当我贴近她,听到她平稳的心跳,闻到熟悉的土腥味儿,我的心从混沌中沉静下来。穿梭的时光此刻如尘埃般缓缓飘落,安然,稳妥。

据说这里过去是一片晒盐场。是真的吗?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这片荒芜寂寥,杂草丛生的盐碱地曾是我童年的伊甸园。

操场边荒草萋萋,草丛深处能漫过我的头。小时候,受了委屈,我就躲进去,抱着膝,仰头看草叶间一小片清澈纯蓝的天。白云柔和的目光时而从我身上拂过,草叶轻轻地摇摆,在阳光下轻柔地唱起浅绿色的歌谣。我沐浴在苏醒的阳光里,心灵的天空挂起一道彩虹。

疏浅的草丛中,毛茸茸的狗尾巴草点着头哈着腰。儿时和伙伴们互相用狗尾巴草挠对方的鼻子,不知打了多少个喷嚏。玩累了,就拿它编个软软的草环,套在头上,戴在手上,甚至绕在脚上,大摇大摆地走过,自顾自地臭美着,神气十足。走路时两眼抬得高高的,只看到头顶一片蔚蓝的天。

还记得,曾跟着大姨到操场采马兰头,在大姨身后一遍一遍咿咿呀呀地念:“荠菜马兰头,姐姐嫁在后门头。”却怎么也分不清马兰头和野草到底有什么区别。最后采了一大捧野草交给大姨,不好意思地露出大门牙,对着她憨憨地笑。

十多只黑色的鸟儿此刻正盘旋在操场上空,穿着整齐的燕尾服,腹部还打着一条黄色的腰带。它们并不聒噪,静默着,时而从这边飞到那边,绕着操场画出一道道圆滑的弧线,好像在努力地画一个完美的休止符。是不是燕子呢?不知道。应该不是吧。记忆中的燕子是不打腰带的。小时候,乍暖还寒的日子里,我在操场上玩,几只燕子啾啾鸣叫着盘旋飞翔,我兴高采烈地跟着燕子跑啊跑啊,不知怎地,就跑进了春天……

风静默,鸟静默,人静默。但是操场旁正在拆除校舍的起重机,却隆隆地响,工人们手中的大铁锤也闷闷地喊着,一块块砖头、一堆堆沙石滚下来。

我能听到的还有什么呢?只剩草丛中的虫鸣了,那么悠长,那么有劲,声嘶力竭地喊着,愤愤不平地聒噪着,在其他生灵都躲在角落默默悲伤的时候,只有它们不高兴地嚷嚷起来。明天,明天它们将去哪儿呢?在坚硬的水泥地上,哪里还有收容它们的世界?

麻雀还是那么忙碌,垂着小脑袋,东啄啄西啄啄。哦,它们是这儿的原住居民。记得小时候,阳台上摆满了花草,它们常来歇歇脚,有时歪着小脑袋,凑在一块儿,叽叽喳喳地赏评盆景;有时理理羽毛,臭美一番;有时只是眯缝着眼,挤挨着,懒洋洋地晒太阳。清晨,它们淘气地挤在我窗前,争相喊我起床,而当我睁开惺忪的睡眼伸懒腰时,它们又像被发现干了坏事似的,嘻嘻哈哈地逃散开了。

多少个晴天,亮丽的晴天,我拎着风筝和伙伴们在这片广阔无边的乐土上放飞希望。小小的纸鸢并没有飞得多高,我们的欢笑却冲破了九天云霄。还有,那个擒着纸飞机的女孩,那不就是我吗?一架架洁白的纸飞机啊,曾经承载了多少童年珍贵的梦想,而博大的操场,又曾经多么宽容地送给我们一条条梦想起飞的跑道。

我记得,我都记得。

某年某日的清晨,我在奔跑时摔倒,你用深沉的目光鼓励我忍住泪水;某年某日的午后,我躺在草地上看云淡风轻,你托着我小小的身体天马行空;某年某日的傍晚,我欣赏了人生中第一弯彩虹,你在一旁满足地看着我欢欣雀跃;某年某日的夜晚,我闭眼聆听蛙歌虫鸣,你默默守候……

风呜咽了,我又听见你低低切切的呼唤。我来了,我来了,我又一次投进你的怀抱,然而我是多么不愿意这是最后一次!

向前走,一步,两步,三步;向左转,一步,两步,三步。我又来到当年埋藏许愿瓶的地点。啊,我的操场母亲!在将来某一天,我还能否隔着冰凉的水泥地找到你心脏的埋藏点吗?我还能否在坚硬的钢筋水泥之下找到埋藏在你心脏里的许愿瓶吗?我还能否等到那埋藏在许愿瓶里的我们共同的秘密生根、发芽、长叶、开花的那一天吗?

“啪嗒!”我的泪珠不争气地掉下来,正落人你开裂的胸膛中,正滴入你的心脏。你的心,疼吗?

草色烟光残照里,无言谁会凭栏意。尽管我知道今天已是诀别,但我还是要喊出这最后一声“再见”,就当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愿望,只能朦胧在无法企及的梦境里。

“再见,操场!”我喊。

“再见――”回声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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