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城的神秘男子

时间:2022-07-15 11:56:06

营盘M15号墓主人。这个大约25岁的青年,在1600年前以极其豪华的陪葬品入殓,他身上的穿戴至少集中了当时世界上三大文明的最精美的东西。干燥的气候使他和他穿戴的丝、毛织品都没有朽坏。尽管这向人们透露了许多信息,但他的真实身份至今还是一个谜。M15号墓主人戴在脸上的面具。这让死者更增添了神秘感,至于为何戴面具。还没有一个明确的解释。

大漠。荒野。古老的孔雀河河床。残破的营城城墙。

盗墓坑就那么大敞着,挖出的土甚至还带着潮湿;白森森的骨头在墓地扔得到处都是,头骨滚在沟壑里,甚至难分清谁是谁的;到处是散乱的棺木板子,破碎的织物随风飘扬,像是古人不宁的灵魂。

新疆考古所研究员周金铃登上台地,一下子愣在那里,天哪!她的心里咯噔一下,整个墓地被翻了个底朝天,成了垃圾场了!周金铃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勘察有多少墓被盗了。细数下来,慕地上有120余座墓葬都被盗掘了。

考古人员忙着清理被盗得七零八落的墓,无事的司机闲蹁到一个台地上,发现一座墓似乎没有人动过。他忙喊来考古人员。手铲铲去表面几十厘米的沙砾浮土,一座棺木显露了出来,棺木上覆盖着一条色彩斑斓的栽绒毛毯,毛毯上是一个狮子的图案。这件栽绒毯以大红、深黄、中黄、橘黄、绿、草绿、藏青、湖蓝、浅蓝、粉红、深棕、白色等彩色栽绒显现那个狮子的形象。雄狮伏卧。狮子的造型很特别。它的腰部细缩,前身后臀高高隆起,形成大的起伏,具有强烈动感。

面对这条华丽的绒毯,考古学者立刻就认识到了它的价值:中国不产狮子,中国动物的狮子和艺术的狮子,其源头都在中亚、波斯或更远的地方。他们立刻将棺木整体运回了乌鲁木齐,半年后,开棺工作在新疆考古研究所进行。揭开毛毯,那棺木比狮纹毯更让人瞠目:那是一具色彩艳丽的彩棺,乍一看,像是打开了一个古老的魔盒:棕红、橘红、红、绿、黄、蓝、黑……花卉、蔓草、花瓶、树枝、树叶,圆、直线、菱形,各种色彩,各种纹饰,都鲜艳而缤纷,整个棺木外表绘满了彩色花纹。花纹以白色作底,那白色特别的明亮,映衬得各种颜色都鲜艳而有活力。

这是一具东方色彩的棺木,学者们说,这种彩色箱式棺,是魏晋时期中原的流行样式。彩色箱式棺为整座墓发现的唯一的一个,其他墓大都是胡杨木掏空,死者置于其中,感觉简单而草率。

西方的狮文毯,东方的彩色棺木,两种文明以极艳丽的色彩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而当棺木被轻轻开启时,一个面色煞白、红唇金额的人正从棺木中似笑非笑地望着他们。

第一反应是吓了一跳,然后是发愣,然后是不知所措,再后来是欣喜若狂,在场的所有人都神经不正常似的一惊一的。

“是不是活见鬼了?”好一会儿人们才回过神来……原来死者戴着一个人形面具。

面具的整张脸是煞白的,但嘴唇却是鲜红的,黑色的眼、眉、八字胡,让人初见的时候有一种惊惧感,再看,那眼睛描得细细的、弯弯的,紧抿的嘴唇往上翘,似乎有某种笑意,这种笑又有某种坏笑的意味,好像他早已知道这一切会在1600年后的今天发生,所以老早就在棺木里等待着。

面具长25厘米,比真人脸略大。面具整个额头上贴着一块长方形的金箔,金子闪闪发光。面具是麻质的,薄而轻。这又是一件让人惊异的事。中国人习惯以布或纸为亡人覆面,很少有使用面具的。麻质人形面具还是第一次出土。

当考古人员的目光移向木乃伊的全身时,最初的惊惧变为情不自禁的惊叹:彩棺中的木乃伊身盖淡黄色绢被,头枕鸡鸣枕;上身穿着红底黄花的厮袍,内穿淡黄色绢衣。那厮袍的红色鲜艳感人,甚至闪着红色和金色的波纹,和木乃伊面具额上的贴金遥相呼应。他的内衣的领口、胸部都贴有闪闪的金箔片。他的下身穿着的绛紫色毛布长裤上,用锁绣法绣满花纹,甚至绣花线的颜色都有淡黄、湖蓝、红、粉绿四种。他脚上穿的毡袜,毡色单纯、毡质平匀,袜面纵向贴缝一条绢带,绢带上再装饰七片绢片,绢片上贴着金箔。从头顶到脚底,贴得满是金光闪闪的箔片,甚至鼻孔中丝线绕成的“T”形封塞也贴有金箔,真可以用满身绵绮罗绣、四处金光灿烂来形容他。

轻轻揭下他的面具,这位身高1.8米,年龄约25岁的英俊青年现出了原形。他的脸有一些朽坏,但仍不失为一具完好的木乃伊。他有着棕色的浓密长发,长发在脑后绾成一个单髻,用绢带系扎,他的胡子、眉毛、眼睫毛也清晰可数,他似乎才刚刚睡去,而且脸上凝固着梦中的微笑。

他为什么这么年轻就死去了呢?死于疾病?杀戮?抑或一个无法防范的阴谋?

他是谁?

东西文化交汇的M15号

这座有着俊美男性术乃伊的墓葬被编号为M15,它是营盘仅有的32座没有被盗墓者发现的墓葬之一。这次重大收获及营盘遗址在丝绸之路交通上的重要地位,引起国内乃至国际学术界的强烈关注,营盘发掘成果被评选为1997年度全国十大考古发现之一。有关学者认为,营盘遗址在丝绸之路研究中的重要意义,可以与楼兰媲美。在楼兰被发现一个世纪后的今天,凶险的罗布泊再次向世界展现出它无与伦比的灿烂。

谁都没有想到,盗墓者剩下的零碎里,会有如此重大的发现,这个发现,足以照亮整个罗布荒漠。

营盘那青年美男子穿戴着当时世界上最华丽的衣物,他的棺木上所盖的狮纹毯,是印度风格的;他身上的大衣是希腊罗马式的;他的被子、内衣、枕头是中原式的;他的裤子可能是营盘本地的。看看他身上的那件红底黄纹缕金双面袍吧,真可谓是罕见的稀世珍品。这件袍的样式有点像我们今天的半长风衣,长约1.10米,学者们将它称作“袍”。“”是对细毛织品的一种称法,中国产丝,西方产厕。丝与厕是东西方以纺织为生产与文明水平代表的一对概念。但这件来自于西方的“袍”,却是以东方的淡黄色绢作衬里的,一件衣服,缝合了东方和西方。

《后汉书-西域传》记载:罗马人“刺金缕绣,织成金缕,杂色缕”。什么叫做“金缕”?学者林梅村说:“在纺织品上织金线是罗马人对世界纺织品的贡献,但罗马世人制作的金缕,以前只见于文献,即便在罗马本土,也从未发现过实物,谁也没有见过。”而营盘美男身上穿的,正是绝世精品――金缕!

更奇妙的是上面的图案。图案每一区由六组画面组成,其中两组是对牛、对羊图案,四组是对人图案,每一组画面中间都有一棵石榴树。厕袍上的牛羊个个都很张扬,前蹄腾空,身躯矫健敏捷,机警灵活,俨然骁勇斗士。连石榴树都是枝条虬曲苍劲,充满力度。

石榴是生长于波斯、中亚的植物,汉以后才引种中国,所有这些都不是汉文化的风格。尤其是图案中的人物,全是男性,鬈发高鼻,深目大眼,姿态各异,分别手持矛、剑、盾等兵器,两两相对拼刺。厕袍之上仿佛是 一个古罗马的战场,战士们个个健壮饱满,孔武有力,拼命杀敌。这些胸部浑圆、腿部肌肉疙瘩突起的人物,颇像罗马古雕塑的武士:披风搭于一侧肩膀,露出结实的肌肉,一手抱着盾牌,一手握着短矛。

厕的工艺所能达到的高超程度,是人们远没有料想到的。它细腻而密实,色泽图案极为艳丽,尤其是它的织图技术,达到了一种精确的自由表达而不受技术限制的境界,这让人联想到中国最高纺织成就的代表――锦。

锦是一种彩色丝线织出的有图案的织品,它改变了丝绸平面和单色的性质,织出一个五彩缤纷的立体世界。锦的出现,代表了丝织技法的重大突破。按照自己美好的愿望,自由地编织出自己心中的美丽,这就是锦。

营盘美男的头部有一块锦带,上面织着瑞兽、凤鸟、卷曲的枝藤以及被团花环绕的“寿”字。

锦与都是可以展示美丽图案的织品,它们都是用纤维进行纺织的,只不过用的是不同的纤维;它们都是用经和纬织造,中国的锦用经线显示图案,西方的织出图案是靠纬线。这是两种完全不同的纺织技法和思路,但殊路同归于美。两种不同的织法,代表了东方和西方不同的两个文明。专家们考证,西方用纬线显花的织法,直到唐代才传播中原地区。

为什么东方和西方的织物会同时出现在营盘呢?为什么使用的人没有觉得它们是两种不同的东西呢?或许,营盘这个地方是一个东方和西方文明自然融合的地方,对两种文明最美好的东西人们早已习以为常?

中国人并没有真正到过罗马,考古学家认为罗马人也没有直接和中国人进行过丝绸贸易,尽管东方和西方充满交流的渴望,但,阻隔是它们的常态,高山大漠、地远水长、域异俗殊、征伐连连。营盘就在这样的背景下出现了一个将东方和西方都穿在自己身上的人,岂不让人瞠目?

一个失去了名字的罗马式古城

一个25岁左右的英俊青年,在1600年前的一个叫营盘的城里死去。在今天这样一个渺无人烟的荒漠里,在一座没有留下更多的信息的废城边,这样华丽与奢侈的墓葬立即引起人们对这个青年的身份的猜测:他是谁?

有人认为,他是一位来自于西方的富商,往来于丝绸之路,赚取了高额利润,不幸的是,年纪轻轻客死他乡。这一说法遭到了质疑,因为他的葬品显然是经过充分而精心准备的,不像是匆忙人葬的。他是本地本城人?他是这座城里的贵族还是国王?但是这个说法也有可疑之处,不仅这座墓里没有可以证明此人身份的文物出现,就连他身后的这座城都有种种疑点。

营盘城内所有的建筑都已坍塌无存,地面平坦如初,着尘土、砾石,一片荒芜,很难让人相信这里曾经是一座繁华的城。城北800多米处的一丘状台地上,残存着一座佛寺,从残迹的面积来看似乎曾经很有规模。城西40余米处耸立着一座烽燧,但也只剩下10余米的残高。城北900余米处的公共墓地上更是寸草不生,尚存的50座墓葬似乎远远不应该是一个繁华之地的墓葬规模。所有这一切,都不能支撑起那个25岁青年的奢华,更不用说那来自于世界四大文明的灿烂。

历史上探险家考古学家们多次路过或考察营盘,但在他们的巨著中,对这座古城不是避而不谈,便是寥寥数语一笔带过。这与营盘的惊人遗存相比,是一件奇怪的事。

19世纪末,俄国人科兹洛夫首先发现了这座古城并向世人报告了他的发现,他记载这座城用了不足一百字,他说,古城的城墙和几个房址依然存在,但人们为了挖宝,最近又搞了一次挖掘,但一无所获,谁也不知道这座城属于哪个年代,这座城的原主人是谁。

1900年,瑞典人赫定按照科兹洛夫的报告找到这里。他先是考察了城外的一座佛塔,记录了塔的建造方式――是用阳光晒干的土块建成的,是塔里木盆地至今都在用的方式;然后他找到了一个墓地,确定都是穆斯林风格的,时代也就是200年,他对年代这么近的东西不感兴趣。

他把营盘城称为“圆形的围墙”,他根本就没有将营盘当作一座城。但他想不通的是,这座围墙为什么要有南北东西四个门?他思量:“假如这里是一座城堡的话,那么人们就会认为四个大门是多余的,因为只有一个大门就足够了。”

英国考古学家斯坦因和瑞典考古学家贝格曼分别于1906、1934年对营盘及周围墓地、佛寺进行了发掘,斯坦因推断“这是一座古代的堡垒,有中国成卒把守”,是为了保卫通西域大道的一个重镇。

营盘,这个名字让人容易联想到城堡或者堡垒。长期以来它让人们产生了很多误解。但它的真实名字又是什么呢?后来的学者断定:营盘只是它从远古传到现在的一个古老的音,就像是从历史深处传来的一个回响,它可以是“音半”、“因半”等等,而这个音的意思已经无法考证了。

当人们确定它是一座城时,蓦然发现它是一座不同凡响的城,它和我们已知的所有中国城都不同,它是一座圆形的城!这个发现让人惊讶不已。中国造城的历史几乎与中国的文明史一样长,但中国人对城的理解都是一至的,无论地形怎样在什么条件下,中国人建造的城都是方的!

营盘是一座圆形城。从这个城的中心,无论向任何一个方向测量,它们的距离都是一样的;残高6~7米、厚度达11米的城墙,如一张拉满弦的弓,充满了弹射的力度。如果从空中俯视,整座营盘城如一只巨大的飞碟,悄然隐卧于苍凉的大漠,随时都会盘旋上升,飘然绝尘而去。

公元3世纪,在大汉帝国一统中国的时代,在中国对西域逐渐取得控制权的背景下,出现了一座完全不是中国文化范畴的城,这多少让人产生一些遐想。在营盘不远处,就是著名的楼兰城,同一个时间,同一个地点,但楼兰城却是一座方城,一座汉式的城。是谁建造了营盘城?

营盘为什么可以保持独立的特性,而没有像楼兰成为一座方城?是谁建造了营盘城?

“圆形的城”这四个字,一下就把学者们的目光带到了远方,和西方的罗马城甚至和《荷马史诗》里的特洛伊城联系起来。

西方有营造圆形城的传统,罗马城是圆的,据考据特洛伊城也是圆的。

从罗马到中亚,圆形城如一个个盛开的向日葵花出现在这片广阔的陆地上的高山低谷之间。公元1至2世纪,中亚最著名的城当属张骞造访过的“蓝氏城”,一般认为,蓝氏就是亚历山大的汉语译名,这座蓝氏城就是圆形的。公元前329年,亚历山大远征粟特、大夏,每征服一个地方就要建筑一座希腊式的城,史称“亚历山大城”。学者们相信正是亚历山大的东征,让希腊文化来到了中亚。中国学者林梅村对圆形城有专文考证,他认为营盘城是受到中亚和西方营城方式的影响而建造的城。

造城者是谁?难道真的如野史所传,是一支罗马军队战败后逃到了东方,将西方的文化一并带到了塔里木盆地?

如果整个塔里木盆地只有营盘一座圆形城出现,那么它可能是不能说明任何问题的孤城,但当学者们无意间将 看似不相干的事物联系起来时,奇迹再次发生。

1906年,游荡在罗布泊周边的罗布人发现了一座古城并将斯坦因带到了那里。这座城既不见于任何汉文史籍,也不见于楼兰尼雅出土的文书,当地人把它叫做麦得克城。麦得克是一座在营盘南偏东位置的圆形城,两座圆城相距约一百公里。如果不是当年斯坦因考察并在他的考古报告中记录了这座城,人们根本就不知道它的存在。

此后的八十多年,麦得克城再次陷入沙漠,没有人再能找到它,20世纪80、90年代的几次文物考察也没有发现它,学者们甚至遗忘了它。1993年,一个电视摄制组在一位罗布老人的带领下又一次与它相遇,这是它自斯坦因调查后再次浮出沙海。

另外一座圆形城的出现充满偶然。1994年10月,中法考古队员沿克里雅河徒步向沙漠中心探察,在行进到第九天的时候,与一座古城相遇,这也是一座没有任何历史典籍记载、并且在此之前完全不为任何人所知的圆形城。一座消失于历史湮没于沙海两千多年之久的城,突然浮现出来。考古学家们怀着一种虔敬的心情轻轻地走进城去,忽然看到一只红色的夹砂陶罐,静静地立在夕阳之下的沙丘上。流沙已基本上覆盖了古城。对这座无法再找回名字的城,中法考古学家为它取名为“圆沙”。

麦得克和圆沙古城的发现让人将茫茫沙漠中隐藏的一条文明线索发掘了出来。从营盘向东南,是麦得克古城,再向南便是圆沙古城,三座圆形的城,南北方向纵穿了整个塔克拉玛干沙漠,它显示了一条传递西方文明的文化走廊的存在。我们虽然不能肯定建造这三座圆形古城的人是一个族群,但能够肯定的是它们来源于一个文明系统,来源于西方。

连接营城的是来自东方的不断向西方延伸的一座座烽燧。烽燧的走向意味着丝绸之路的走向,而营盘正是丝绸之路的十字交汇站,这个十字,一头连着长安,一头连着罗马。

东方和西方的文明,在营盘相遇,并撞击出绚丽的火花。那个25岁便逝去的青年,尽管生命如流星般短暂,但他却在几乎是长安和罗马的正中间享用着两个文明所创造出的最精美的物质产品,并且岁月有情,让他真的获得了永恒和不朽。

尽管沙浪重重,尽管山高路远,尽管岁月久隔,但沙漠古道时断时续的延伸,完全是依靠骆驼柔软的蹄子和人类远涉艰险的冒险精神来维系,这不能不让人肃然而起敬畏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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