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去天堂,就去雨崩

时间:2022-07-14 06:23:00

西当,有很多很多的人和很多很多的“马”。这让我有了一丝悲哀,雨崩已经这么多人来过吗?不等我感伤,队友已经选好了“马队”,“马队长”是威严的,铁价不二,11匹“马”,我还是第一次通过抽签方式选择马。对了,在西当的“马队”,你租不到马,只能租到骡子。

“马夫”拿着缰绳,步履轻盈地迈开了步。海拔一路上升,我绷紧神经,“马夫”却哼着小调,走得轻松。五月春色无边,抬头见蓝天,异常的蓝。杜鹃花开了,虽还没有漫山遍野,却美丽。树木随风起舞,我很开心。生命就是要用来挥霍在路上,用来眺望远方。

两个小时后,我们到达南宗垭口,我的“马儿”离我而去,雨崩在山那边呼唤着我。从这里开始下山,一路悠悠长长。漫长的经幡,不经意的玛尼堆,弯弯曲曲,一弯又一弯。累了就坐下歇一歇,天地五音在歌唱。迎着爽朗的山风。原来这样的美好。在城市里所忽略的一切感觉,在这山林中,都找回来了。

文字可以表达雨崩吗?到现在我还在思索。山都翻过了,却不知如何表达她如此这般与世隔绝的美。

远远地看见大片的整齐的青稞田、经幡与旗杆。数十户人家散落在雪山脚下,溪流环绕,草色如茵,田地里牦牛和猪悠闲散步,孩子们在打篮球。云雾像一条轻逸的白纱飘浮在这块锦绣上。

过一座木桥穿过河流,有藏族的小孩迎上来,天真烂漫,笑得异常明亮。

炽热阳光下的小村庄,依然不可思议地恬淡。这是真正的世外桃源,让我有一种误入仙境的错觉,完全隔绝人间喧嚣。时光在这里终极成一条曲线,无限柔软,有直抵宇宙洪荒尽头的张力。那一刻我很诚恳地相信当我们走出雨崩的时候,人间将已沧海桑田不知今昔是何年了。

“徒步者之家”位于上、下雨崩之间。我们住在面向缅茨姆的二楼。简陋的楼梯,呀然作响的走道,安顿之后,众人对着神山发呆,世界都好似凝固了一般。艳丽的屋檐和柱子,挂着小小的经幡,下村就在不远处,丝丝云彩,正慢慢从天空飘过。静静的河,静静的山谷,无语的小桥,细语的流水,时间就是这样流淌。

雨崩村,最后的神瀑

神瀑在卡瓦格博主峰南侧,传说是卡瓦格博从天上取回的圣水,能占卜人的命运,消灾免难,赐恩众生。因此藏民们朝拜神山,必沐浴神瀑,让圣水洗净从前的罪孽,沐浴神的惠泽。我们在神瀑下有张合影,现在看看,都很灿烂的表情。

在我们去过的第二天,神瀑发生了雪崩,雪崩落下的积雪足足有两米多高。据说现在的神瀑已不能接近,只可远远观望。

从“徒步者之家”出发,会先经过雨崩下村。山谷围绕的雨崩下村,马铃儿叮当响,路边全是美丽的小花。白塔静静地注视山谷,河水咚咚,经幡飘荡在风中,神山就在远方。梦幻的蓝色,纯净的白色,清秀的绿色,热烈的红色,灿烂的黄色,交织着震撼人心的美丽。走在千百年来藏民们一步一步踏出的小路上,思绪有些飘忽,古时那些流浪的行吟诗人哪里去了?

通往神瀑之路,让我第一次感受到体力透支的恐惧,几次都不想再走,却不能也不敢停下脚步,更不愿回头。很久很久以后,攀上一座山头,远远看见三条瀑布悬挂在数十丈高的峭壁上,迷雾般扑朔迷离却又极具气势,我差点掉下泪来。为了体味到大自然的神奇,我必须忍受痛苦,这让我想起佛语中的涅重生。

斜上方那美好的值得希冀的东西在等着,召唤着我去追寻它。艰难前行,穿过一排排好像旗阵的经幡,终于来到神瀑面前,沐浴在神瀑冰冷的赐福中,那一刻,除去喜悦、激动、震撼,最多的是感慨,一种文字无法表述的感慨。

拾一块石头放在玛尼堆上,许一个愿,看最后一眼神瀑,恍如海市蜃楼,缥缈着,幻化成梦境。

回去的路上,天空已近昏暗,开始飘雨,等到达青年旅馆的时候我们全身都湿透了。捧一杯咖啡,感叹自己终于走回来了。人生不过如此,有过奋力的攀登,便足可安慰。

此时,雨崩的夜晚,没有电视,没有手机讯号,只有一堆篝火让我们围坐,看火焰的跳动。来自各地的人们,有的在高歌,有的在低吟,有的在询问路程安排,时光交织着迥异的空间。

身体在地狱,眼睛在天堂,心在飞翔

雨崩的第二日,我们要去登山大本营和冰湖。由于昨天的神瀑让大家都体力透支,再由于今天的路程比昨天多一倍,我们便租了骡子前行。后来才明白,这趟旅程绝对是眼睛在天堂,身体在地狱,而心在飞翔。

出雨崩上村,我们穿越了一片原始森林,非常有《指环王》的场景感,古树成群,妖娆的树根蔓延在地皮之上,各种植物遍布,空气中弥漫着原始的清新和狂野,难以言表的神秘,如同游历秋天的童话,马群在原始森林的阴影中隐现,耳边尽是淙淙的水声。童话般的路途渐渐开始超乎我们的想象,山路非常陡峭,必须下骡徒步。这是一段极为艰难的爬行,昨日的大雨把山路冲洗得异常泥泞,一脚下去,泥水几乎漫过脚面,持续的高原陡坡让我渐渐开始呼吸困难,喘气越来越沉重。

一步一步,当眼里只有一片白色的时候,大本营到了。

那片白色就是巍然矗立的卡瓦格博峰,正闪着冰蓝色的寒光俯瞰着我们。瞬间我被眼前的风景震撼,一切语言都支离破碎,卡瓦格博好像一个神祗,我居然会离它这么近。

雪山脚下有几间破旧的小木屋,有一些藏民在这里居住。这就是笑农登山大本营――1991年罹难的中日联合登山队出发之地。那一年,17名登山队员对卡瓦格博(海拔6740米)发起冲击,在登至海拔6210米时天气突然恶劣,队员下撤到3号营地准备次日冲顶。然而,那晚发生了一场大规模的雪崩,一夜之间,17名队员和3号营地全部消失了,没有留下任何痕迹。直到7年后,部分队员的遗体才在主峰另一侧的明永冰川被发现。而卡瓦格博至今还是人类不能染指的雪山。

这世上,总有一些东西让我们心存敬畏。

我们坐在大本营的小木屋前晒着太阳,突然一声巨响,隆隆声穿透了无边的空寂,是雪崩,当时我们以为只是一场这里经常发生的小雪崩,直到晚上回去才知道,这是山的另一边的神瀑发生的大雪崩,造成了两死多伤。而当时的我们还沉浸在对雪山无尽的喜悦里。

从大本营骑骡穿过一片草甸,又徒步翻越那些夹杂着乱石的山路之后,终于,海拔4350米的我的终点――冰湖到了。

视野一下子开阔起来,传说中的蓝冰近在眼前,幽幽的、无言地诉说着永恒,很有一种远古时代的洪荒的感觉。

此时的冰湖覆盖着厚厚的积雪,每年夏季7月,这里才会是清澈碧蓝的。有人说,这是卡瓦格博那高贵冷峻面庞上的一滴泪珠。如果没有辛苦跋涉,一点一点用朝圣的方式去靠近它,如果不是陡然间的峰回路转眼前一亮,就无法体会这落入凡尘的晶莹泪珠是为谁而流。

下到湖畔,积雪已深及大腿根儿,我们像孩子一样在冰湖里玩耍。这是我在雨崩最开心的时刻,根本没有想到此时山的另一边的神瀑正在陷入恐慌中。

大悲,而后生存

太阳西沉了,又一个夜晚来临。还是雨崩的夜晚,还是那堆篝火,新的柴,大家沉默地坐着,没了昨晚的喧闹,只有时钟滴滴答答在响,篝火噼噼啪啪在响。

已经得到确切消息,曾与我们同住的那对南通夫妇在神瀑那边的雪崩出事了,丈夫当时就离去了,妻子被抬出来时颈椎已经断了,现在在下雨崩村,同时被重伤的还有一个深圳的女孩。她们会在明早被送去西当。我们记挂着伤者,却无能为力。

雨崩已经不再让人进来了,神瀑那里更是派了藏民看守不让靠近。大批的旅游者今天要离开,一度甚至找不到足够的马匹回西当。我们默默地打包,准备离开。这时,从下雨崩上来一队人,大家一阵骚动。伤者被抬出来了,两具担架,由十多名藏民轮流抬着,送去西当。

在过南宗垭口的时候,又看到两位伤者,不久听说那对夫妻中的妻子也去世了,有人说临走时她流的是血红色的泪。我不知道要说什么,或许白头偕老,就是这种不离不弃。我完全相信,卡瓦格博是有生命的,诉说的有相聚也有离别。

本以为这次我不会再想念雨崩,不会再回来。很久以后我才明白,思念会在与远方相通的一刹那爆发。我的一半心在行走,一半心留存了雨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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