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的温暖,同样的疼

时间:2022-07-12 01:32:17

1

直到十岁之前,我都以为爸和叔两个,只疼我一个小孩。可岗子出生那晚,看到手舞足蹈的爸和喝到酣醉的叔,我强烈地意识到,这个刚出生的小孩,将成为与我争宠的有力对手。

岗子姓林名岗,是叔的儿子,我唯一的堂弟。

爸郑重其事地对我说:“慧子,岗子是你亲亲的小弟。你当大姐,要疼他。一辈子都要疼他。听见没有?”

我点点头,假装听到的样子,却在心里喊一千遍,他姓林我姓李,怎么会是我最亲的小弟?不疼不疼就不疼!

自从有了岗子,叔到我家的次数明显减少,岗子到我家小住,爸给岗子当马骑,用胡子扎岗子的小脸儿。所有本来属于我的疼爱都被一分为二。我哭闹怄气以反抗,爸便教训我:“这么大的闺女不懂事,大姐要有做大姐的样子。”

可是谁要做他的大姐,我只要爸和叔疼我。邻居说,慧啊,你叔的儿子就是你爸的儿子,有了儿子没人会再稀罕女儿的!

我并不知道儿子与女儿的具体区别,可听了这话,便更加以为爸和叔是真不再疼我了。我悲从心来,号啕大哭,弄得邻居手足无措。

直哭到爸回来。爸抱住我:“慧子小心眼儿,怎么会不稀罕慧子,岗子是儿子,慧子是闺女,都疼,一样疼。”叔把岗子放到一旁,一个劲地帮我抹眼泪:“慧子不哭,叔疼慧子,比疼岗子还疼慧子。”

2

岗子一天一天长大了。他会说话了,会叫姐姐了,会像小尾巴一样跟在我身后踉踉跄跄地跑了……可我始终耿耿于怀,抵触着他的靠近。

小小的岗子,却对我有着始终如一的依赖和喜欢,他把他的零食主动分我一份,把他的玩具毫无保留地给我玩,在同龄的孩子面前显摆他引以为豪的大姐。

我也长大了很多,心如明镜般感觉到爸与叔并没有因为岗子而对我的疼爱有半丝疏离,却还是对岗子与我不同的姓氏心存芥蒂,可终究学会忍耐和隐藏一些小心思,但仍然用若即若离的态度对着岗子。

爸说:“倔孩子,要疼你岗子弟。等你长大了,就知道有个弟的好。”我装没听见,不语。

那个夏天,我在院子里写作业,淘气的岗子趁大人不注意爬上平房,淘气地向下撒尿,溅了我满身满脸。我气极,不依不饶地要教训岗子。

所有人都偏袒岗子,他们说:“你是大姐,岗子是小弟,大姐怎么能不让着小弟?”

我吼岗子:“别再说你是我弟,你姓林我姓李,你不是我弟!”

岗子突然哭了,他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扑向我:“姐,我错了,我是姐的小弟!我欺负姐了,我是男孩应该保护姐,姐你打我吧,我是姐的弟!”

本来剑拔弩张的我,突然不知所措。

3

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带走了爸。爸离开的时候,岗子八岁,我十八。

爸用微弱的声音告诉我,叔与爸是同胞兄弟,因为当年爷爷去世太早,家道衰落。后来一场恶疾肆疟,无钱医治,爸弟兄五个病死三个,叔也危在旦夕。无奈之下,奶奶只好带着年幼的叔改嫁林家。爸说:“是林家救了你叔。岗子只能姓林,可是,姓林也是你亲弟。”

爸昏迷后,再也没有醒过来。我不能接受爸的离去,哭到完全失态。可是岗子,一滴眼泪都不肯落下,像个木头人一样跟在我身后。我烦躁地甩开他,心中厌恶地想,到底是林家人,我爸那么疼他,对爸的离去他竟毫无感觉。

直到在街上遇到与人滚在一起,被打得流了鼻血还在勇猛向上冲的岗子。我把岗子拉出来,那群孩子争相告状,他们说只是随便聊了几句,岗子便打了人。

明明是岗子吃了亏。

可他像一头倔强的驴子,扭着头,一言不发。

无人的拐角,岗子呜咽着告诉我,一个孩子问岗子,你姐衣袖上为啥一直有块黑布?岗子回答,我姐戴着黑套袖。有个孩子起哄:“骗人,你们家死人了!”岗子当即挥起了拳头:“我叫你胡说!”

岗子抱住我,号啕大哭。他呜咽着:“伯伯最疼我,我不要他死,我不要他们胡说……”

这才知道,小小的岗子心里,有和我一样的疼痛。我第一次像个真正的姐姐,紧紧地抱住岗子,安慰他,抚摸他瘦瘦窄窄、不停颤抖的后背。一霎时突然深刻地懂得岗子无论姓林姓李,都是我一生无法割舍的亲情。

4

日子一天天地滑过去。

叔的腿疼严重起来却一直不能确诊时,岗子正为高考做最后几天的冲刺。我与婶子心照不宣,谁也没有告诉岗子真实的情况。叔一举一动,像极了爸,却因病折磨,变得极度瘦弱。医生说,如果这样发展下去,情况极不乐观。我心中藏着无以言喻的痛,不敢跟岗子言说,只是嘱咐他,家事我与婶子管,希望他用心考个好大学。

岗子高考结束的当晚,我把叔真实的情况告诉了岗子。我对岗子说,我们带叔去北京。岗子握住我的手,神色凝重,却是很坚毅的眼神。

历尽周折,北京天坛医院的医生告诉我们,叔并无大碍时,我与岗子喜极而泣。这个几年间个头已经高过我的清瘦少年,把头埋在我的肩上,紧紧抱住了我,抱住我激动得颤抖,抱住我无法宣泄的欢喜,也抱住我那么多天以来,忐忑中彻骨的疼痛。

那一瞬,我强烈地感到这份骨血亲情的无法替代。只有我们俩,才深刻到可以彼此了解,可以互相懂得,可以无言倾诉。我们曾经承受着一模一样的彻骨疼痛,而现在,我们又一起享受了一模一样的欢喜。

5

之后,岗子上了大学,一年后我也结了婚。

依我们本地的风俗,岗子作为我亲亲的弟弟,代表我爸,把我交到那个人的手里。事先并没有编排,岗子在那人牵住我手的一刻,满眼泪光地对他说:“哥,我姐今后,就拜托你了!”那人点头,牵住我的手。长时间的掌声之后,岗子突然很孩子气地喊道:“哥,如果你欺负了我姐,我会跟你拼命的!”

所有的宾客都笑了,只有我与岗子两人哭了。那一瞬,我脑海里掠过与岗子一起走过的那么多刻骨铭心的时刻,也想起少年时,剑拔弩张的我和小小的喊着“我是男孩应该保护姐”的岗子。

后来,岗子考研,我们在各自的轨迹上平稳向前。

我们的联系并不频繁,但会适时提醒对方注意安全,保重身体。

节假日,岗子会给我带妈与婶子做的家乡特产,或者是给孩子的礼物。他在我家住下,宠我的小孩,熟悉我过的生活。我也准备给他的物品,有时是一双鞋子,也或者是一件羽绒服一条围巾。

有一次岗子去办公室找我,同事羡慕,说我们姐弟不但长相相像,举手投足也有众多默契。后来他看到我给岗子寄东西的落款,惊讶我们俩异姓,问我:“慧子你们姐弟一个随爸姓,一个随妈姓?”

我笑,并不解释。就像我去岗子学校时,岗子跟他同学介绍我:“这是我姐。当然是亲姐。”我们俩就像当年爸与叔希望的那样,都不约而同地觉得,我们就是姐弟,亲亲的姐弟。

每年,岗子都会争取在清明或者冬至回家一次,他说他是叔的儿子,也同样是爸的儿子。他到爸的坟前祭拜,也与我们的亲人团聚。再后来,岗子去了更远的大洋彼岸,便在网上给我爸建了灵堂,白烛摇曳,只有我们两个人。而回了家的我,会跟岗子说一说叔与婶的近况,也告诉岗子我去看过爸,培了土,还送了爸爱吃的菠萝与苹果。最后,总会缀上同样的一句:“放心,岗子,叔很好,妈与婶子,也都健康,爸也很好。”

责编/昕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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