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山里的土家族女孩

时间:2022-07-12 02:22:09

大山里的土家族女孩

那一年春天,我被安排到大山里的一所中学任教。我教语文,还兼做班主任工作。这是大山里唯一的中学,条件差,环境恶劣。不少朋友得知我调入大山后,都纷纷打来电话,向我问好,给予安慰:就当是体验体验山区的生活吧!

开始上课的第二天,学校来了一个女学生。她指名道姓的要求进入我教的班就读。她个子矮小,腿还有点跛。瘦瘦的脸,头发枯萎微黄,这种黄色不是像别的女郎那样故意染成,而是由于缺乏营养、体质虚弱的结果。她明显的没有发育,胸脯扁平扁平的,那件旧而宽松的衣服穿在她身上,就像挂在衣架上。她实在太虚弱了,一副病恹恹的模样,活像一个了无生气的纸牌似的。

班上的同学都不喜欢她。我安排她独坐一桌,坐在教室后面靠窗的一个角落里。我发现,她总是默默的,独来独往,下课、领饭、打水、回宿舍……没有人跟她说话。她见到我,却主动向我问好,向我微笑。然而,我对她不但没有什么好感,反而觉得她是如此的丑陋不堪。

傍晚,她就对我说,她身体不舒服。学校没有医生。无奈,我只好硬着头皮带她到校外的一个小诊所。她轻轻地移动着脚步,每颠起一步,那瘦削的肩头便倾斜一下。与她同一起走路,我竟觉得人格也低了三分。小诊所里有几个人在闲谈。知道我是带学生来看病后,他们都说:"你这个老师真好。真是老师心,父母心啊!"我脸上笑笑,心里却感到无奈和悲哀。

回来后,我跟一个老师说到这个学生的情况。这个老师说:"那是个土家族女孩,她硬要读书,却身体又不好,已经休学过两次了,如果她顺利读下去的话,初中也毕业了。"有她在这个班里,拉低了学习成绩不说,单是她的身体,也麻烦多多。于是,一个自私而可怕的念头在我心里产生了:送她回去!

竖日清晨,我找到那个土家族女孩,装出极其友善的样子对她说:"你父母在家吗?"她疑惑地点点头。我又说:"听说你的村子很美,我想到你家看看。"她仰起脸认真起来:"什么时候?"我也认真起来:"现在,就现在。"她一度变得兴奋地说:"好啊!"

小女孩的家乡,那是一个很遥远的地方,交通不便,走到那里,起码要三四个小时。弯弯曲曲的山路哟!是那样的窄小,那样的崎岖,每走一步,都要付出少见的艰辛。尽管是春寒料峭,我却大汗淋漓。山里的风,呼呼地从耳边吹过。那个女孩走在我的面前。我真担心她摔倒或是被风吹落山沟里。她没有顾及自己,却关心地对我说:"老师,山路难走,您小心啊!"来到一道溪水前,溪水不深,那里隔一米半米的地方便摆上一块石头。我望着自己脚上的那双皮鞋,正犹豫间,她已颠着脚,斜着肩,如蜻蜒点水般地飘了过去。

她的家住在半山腰上。那房子并不是我想象中的木楼,而是用泥土筑成的。虽然屋顶已由瓦片代替了杉皮,但那墙体己被岁月侵蚀得坑坑洼洼,凹凹凸凸,还有多处开裂。

我对她父亲--一个中年的土家族汉子说:"她身体不舒服,我送她回来了。"他说:"我知道,两年了,她的身体时好时坏。我们这些山里的孩子,能读完小学就不错了。现在像她一样年纪的人,女的已嫁了,男的就去赶马。但她硬要读书!"我表示理解地说:"是不是让她在家养些日子再说?"他犹豫了一下:"可她已交了学费了。"我见时机成熟,当即表示:"没关系,我可以跟学校说明情况,把钱退还给你。"并当即从身上掏出了350元给他。

走出土家,我心中的一块石头落下了地,心里舒展得无比的大。我知道,交了的学费是无法要回的,给回他是我自己掏的腰包。但身上卸下了一个包袱,我觉得值!一路回来,我觉得天是那么的蓝,地是那么的绿,空气是那么的清新,路边的野花小草也是那么的富有诗情画意!

回到距学校不远的山下,我看见学校的杨老师正在摆弄着相机,对着路边的一座峭壁寻找摄影的角度……

这是一座悬崖峭壁,青黛色的峭壁在春天柔和的阳光映照下,闪着青幽幽的光。在光溜溜的峭壁中间,生着一棵小树。那棵小树小如锄柄,约莫2米高。它先是从峭壁上横突出来,然后转一个90度角向上生长。它牢牢地契着石缝,咬着峭壁,顽强地生长着,虽然幼小、贫弱,却是那样的翠绿和挺拔。

杨老师告诉我:"这是一棵石榴树,20年前,我初到这所中学做老师时就看见了它了。当年我拍下它,命名为《峭壁上的石榴树》,参加全国的摄影比赛,还得了二等奖哩。20年过去了,它似乎还跟当年那么大小。"

是风飘来的种子?是水淌下的种子?是飞鸟噙落的和种子?不得而知。反正是有一粒种子进入到壁缝里,遇到了一点点泥土和水分,就能挤破硬壳,生长起来。它深知环境的恶劣,它许成不了栋梁,也许庇荫不了四邻,可它依然顽强地生长着,丰茂着。暴雨冲涮它,大风吹刮它,雷电轰击它,一次次磨难,一次次洗劫,都没有将它击垮。那里没有芳草,也没有鲜花,甚至没有飞鸟的光临,然而它并不觉得孤独,依然以自己独特的生存方式,日日夜夜,年年岁岁,守望在那座赖以生存的峭壁,在风雨中挣扎,在雷电中呐喊,在静夜中沉思,与山泉对话,与阳光握手,与蓝天对视,为这座峭壁平添了一抹翠绿,构成了一处美丽而壮观的风景。

蓦然间,我想起了那个残疾女孩,那个渴望读书却被我"遣送"回家的土家族女孩。我突突狂跳的心愧疚不已。于是,我改变了主意,义无反顾地跑回头去:我要把她接回学校读书。

渐渐地,那个女孩子的脸上有了光泽。她的病痛减少了。虽然她的身体依然幼小、贫弱,走路时依然每颠起一步,那瘦削的肩头便倾斜一下,却比不少同学珍惜和勤奋,一脸的自信和乐观。她的成绩慢慢上升,进入班上的前列,还有一些习作发表在不少中学生报刊上上。她在日记中写道:“老师,能够成为您的学生,我觉得幸福和高兴。我是山中的一棵小树,也许我成不了栋梁,但我愿意挺拔,愿意茂盛。我知道,那一点点翠绿都离不开您的给予。老师,我永远忘不了您!”

当年的教师节,她送给了我一样礼物,很特别、很特别的礼物--几颗山石榴。这些山石榴长长的,形状如同电视中看到的腰鼓,只比山稔子稍大一点儿。青黄的表皮上有着点点小疙瘩。我轻轻地瓣开一颗小石榴,满是红心,一种酸甜酸甜的味儿是那样的浓烈、芬芳而诱人。浓缩就是精华啊!

两年半的时间一晃过去了。中考后,她以全校第三名的成绩考上了市重点高中。送通知书给她的时候,我经过那座峭壁时又停了下来。那棵石榴树依然翠绿,依然挺拔。它在阳光下微笑,在轻风中吟唱;极具性情,极具韵致;枝头上还结下了几颗小石榴昵。我心里再次油然而产生了一种默默的敬意。我下意识地掏出那个女孩的重点高中录取通知书,捏在手里,竟觉得有了一种分量,那不正是峭壁上的石榴树结出的果实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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