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莲瓷屏的玄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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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低头弄莲子，莲子青如水。”三十多年前少读朱子清先生的《荷塘月色》，想象旧时清华园里清凉如水的月下景致，其时清纯如水的南朝乐府小调《西洲曲》便乘着夜色，漾着流水般的行板，款款漫进学子白纸般清纯的心田，我喜欢莲花大概由此发端。世间风景无限，莲花处处不同，其实读懂了风景，也就明了人世。

世人喜欢莲花，赞美莲花，还慷慨地赋予诸如荷、芙蕖、水芙蓉、水芝、菡萏、红蕖等美称雅号。宋代硕儒周敦颐《爱莲说》堪称天下咏莲第一名篇，文曰：“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溢清，亭亭静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莲花由此成为文人士大夫的精神象征，鲜明昭示着正人君子行世为人的高风亮节。在中国传统文化中，以莲花为意向核心生发的文化现象也是多变而多元的，远古人文初始，本色莲花绽放着强烈的生命意识；楚汉魏晋间，莲花渐被祭上哲学宗教神坛，开始焕发出高出世俗的仙风道骨，不仅成为君子的精神追求，还代表其文艺追求的至上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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莲花纹饰历代常用于多种器物，文人多喜闻乐藏，我见莲纹必生心仪，多年下来略有庋藏，而这件清代青花莲纹插屏则是藏品中的头牌，我特意置于卧榻之侧，每日起卧面对，如同座右之铭；相伴朝夕，奉为惕警之策。

说起这件青花插屏，还有一段机缘：安徽蚌埠片陶居士季兄好书法，师从杨士林先生，爱收藏，对古瓷及浅绛彩瓷眼力极好，藏品丰富品位很高。2009年12月初，蚌埠古玩城重新装修，季兄循意对藏品进行调整，遂发贴以平价转让部分藏品，网友闻此蜂拥而来。趁此良机，我挑了几件早就相中的瓷器，第一件就是这件青花插屏。记得当时还请季兄手书了一副对联：“纸帐铜瓶玉如意，青花浅绛铁观音”，我自撰联语，想挂在书房中自赏清雅，可至今未得张挂，只缘书房太小，担心挂出逼仄了季兄大作，反而辜负了季兄的美意。当时季兄还叙说了插屏故事：插屏中的这块青花瓷板十分难得。2009年5月，季兄路过皖南泾县，在一路边古玩店偶尔发现了这块青花莲纹瓷板。他细看瓷板纹饰精美，青花发色艳丽，胎土致密坚实，断定是开门老货，尽管物主索价高昂，他还是坦然收下了。收藏同好看后大多说是清代康熙朝的青花实用器，还有朋友说瓷板是明代万历朝时定烧的。为好马配好鞍，季兄还请苏州工匠专门精心配制了镂空雕红木屏架。可这件精心定制的插屏在片陶居中仅过了半年光阴，就要北上来连，季兄虽心有不舍，但想宝物转投明主也是缘分，便宽心放手了。泾县自古素有“汉家旧县，江左名邦”、“山川清淑，秀甲江南”之誉，古志称“当吴越之交会，为歙池之襟喉”，是皖南事变的发生地，也是四大名笔之一宣笔与文房四宝之一宣纸的原产地，李白的千古绝唱“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即赋于泾县，因此，这件出自泾县的宝物便自有一重厚重的文化含义。记得当时见到插屏实物第一眼时，心情很平静。只是当晚睡得不实，半夜要反复开灯，特意对着床头柜上的插屏看了又看，手指往复轻抚着青花瓷板，心里踏实了，才着实欣喜起来。这件插屏通高36.8厘米，宽27.8厘米，所嵌瓷板为正方形，边长为19.5厘米。屏架、屏座为红木，现代苏州工艺制作，屏中瓷板为清朝康雍乾三代之物，瓷胎、发色、釉水、底板都老气地道，行话说是：开门货。真正让我心动的是瓷板中心那朵静穆绽放的青色莲花，四围环绕缠枝莲，形成莲花方阵，盛开画心，熠熠夺目。而莲花方阵四角复以简洁的缠枝莲围合，巧妙形成菱形图案，使画面富于变化，清秀而疏朗。瓷绘的第三层则浓墨重彩，细密绘制浓郁的缠枝莲边纹。整个青花瓷绘采用勾线填色渲染，虽青花发色类似万历，但手段确为清初常见。细看瓷绘中的缠枝莲纹确属西番莲，又与清中期嘉道两代的瓷纹有所不同。所以，我个人倾向认为，此件瓷板为清康雍之物，应为徽州旧家所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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莲花是中国传统纹饰，早在东汉时随佛教传入中国，随即莲瓣纹始在陶瓷器上风行，到北宋时莲纹成为南北方瓷器上常见的图案。明清时寻常可见的束莲图案始于宋代，现在我们还可在宋代耀州窑青瓷上见到风格别致的三把束莲瓷绘。明代永宣时期及清初时，一束莲图案盛行，造型典雅，各成为瓷绘莲花中的经典。元明时期西风东渐，中国瓷器受到伊斯兰风格影响，西番莲开始成为青花瓷器图案。缠枝莲纹最早出现于元青花中，到明清两代已成为青花瓷器中重要的装饰语言，她不仅象征着宇宙万物的节奏感和顽强旺盛的生命力，更象征着永恒吉祥。而在道义的天平上，国人心目中的莲花更是一枚颇有分量的砝码，具有高洁清廉、出污泥而不染的社会寓意。因此，我们在明清的青花瓷器中，可常见到被喻为“一路清廉”的鹭鸶莲花，以及用意警示君王廉洁的莲塘龙纹。

这几年，文人插屏极受追捧，莲纹瓷器屡遭热炒，收藏品在文化价值与经济价值的波峰浪谷中随波逐流，让人有些迷失方向，现实的荷塘月色已有些迷乱，如今还有多少人会静心细气地吟咏那首清纯的《西洲曲》呢？现在，每天早上我会用心擦拭床畔的青花莲纹插屏，莲花静放，心平如水，清廉守中，君子善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