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棺材的声音”,扛起死亡的合作

时间:2022-07-06 04:01:12

“棺材的声音”,扛起死亡的合作

韩国国际环境剧场艺术家驻留计划(International ResidenceProaram for Environmental Theater),由韩国木鸡剧团(NamoodakMovement Laboratory)发起并承办,至今已成功举办数届,旨在推动各国剧场艺术家之间的合作,结合各自本土文化展开对今天我们身处的这个环境的思考,组织者是木鸡剧团的创始人张笑翼(ChangSoik)和他的夫人林恩惠(Lim Eunhye)。“木鸡”取自庄子,果若木鸡,可以为师。

参加者在韩国的青松工作和生活一段时间,最后以创作演出的方式呈现并回馈当地社区。每年项目不尽相同,一年之中分不同时间段开展对不同主题的探讨。有不少项目甚至是连续性的,每年都有,下一年在上一年的基础上逐步发展。这个地球出了什么问题,这个社会出了什么问题?这个世界怎么了?所有的“环境”都有可能在这里出现,比如去年的主题是“水”。

今年活动主题是“棺材”,确切地说是《棺材的声音》(BierSound)。Bier意思是抬棺材的架子,从抬起棺材的刹那到最后葬礼的举行,这一路并不寂寞,生死同路,叮当作响。

木鸡剧团的根据地由一所小学改造而来,它也是我们的基地。办公室、道具间、排练室、宿台、厨房,应有尽有,外加一个由篮球场改建成的室外剧场。说是室外剧场,不过是块长满草的空地,围了大半圈的石凳。

本次的参与者中有两位来自韩国的音乐人风和希望成为萨满的铉婀(Hyona),台湾人子豪,两个香港人志文与芬奇,来自泰国的尼克(Nikorn),最后加上我这个从业不久的年轻演员,一行九人,开始扛起死亡的合作。

你是否相信合作?笑翼给我们的第一个问题。咄咄逼人的一盆冷水。~阵尴尬,看得出谁也没有准备过这个问题。不相信,我们这些人大老远跑来这里做什么?相信,一群素不相识的人凭的是什么?哪个做艺术的没有“自我”?是成就一个人还是平衡所有人?平衡的艺术?合作、扯淡?

笑翼承认,做为导演,自己是出了名的“专制”,有些演员曾在他的面前紧张地要疯。“专制”的笑翼告诉我们,他不喜欢专制,向往合作。虽然为了艺术,有过很多并不算愉快的经历,甚至是伤害。

没有导演,一群演员是否可以创作?陷入争执又该如何解决?谁负责?笑翼建议的合作方式是,我们先各自分头工作再合并讨论,他作为推动者(facilitator)和组织者介入,恩惠作为另一名观察者负责剧本梳理。推动者的工作是建议而不是指挥,观察并给予反馈,综合意见制定时间表,推动创作的进行。事实上对于我们并不轻松,我想可能是因为我们并不是一个成员间相互已有认识的剧团,而是一群陌生人的组合,磨合需要时间。不是来自一个国家,语言又自然是一道槛。同样一个英语单词、一句话,可以有多种不同的“翻译”。有些时候英语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揣摩和耐心。

需要揣摩和耐心的往往不是语言,而是语言下面的东西。这么费劲,不如不通过语言,一样可以表达(这里用表达,可能更确切):演员通过表演,通过肢体,音乐人通过他们的音乐。不停地碰撞,不停地修改,不停地坚持。高兴了继续着,生气了就想着办法高兴。谁都不愿意停留,在这短短的三十天。

正式开始之前还有个小小的仪式:做一只希望之鸟。每一年参加的成员都会亲手用木料制作一只自己的“希望之鸟”,然后用竹子在室外剧场后方一棵大树的周围把它高高地竖立,并写上自己的名字。我做了一只胖头鸟,寓意希望丰满。

关于主题,各人先做一个演出,时间不长,地点任意选,规定所有人在一天之内演完。大家都有准备,独我来之前啥也没做,只想着就地取材临场发挥。“棺材的声音”,我一个人能做些什么?

假设死去的人活在另一个世界,看得见也听得到这个世界的所有,通过什么可以表达对这个世界的看法?活着的魂如何借用死去的形?活人如何演死尸?是否可以演一具活过来的尸体?常识,死者不会说话。禁忌,死者的话语?我想演一具想说话的活尸。

为什么人需要棺材?活着的人才需要一个家一间房或一个地方,生下来赤条,死了怎么就需要拿一个盒子来与这个世界划开?棺材里放的究竟是什么?

韩国的某些村子至今保留着这样一个习俗:空棺装活人,据说这么做就可以活得再久些。场面热闹,歌舞助兴,“死”是节日。

我先后找到了一顶草帽、一口破损的锣和一块用来封住嘴的胶带。演出前一天,我找到了想演出的地方,“学校”不远处两块稻田间的一条长路。太阳落下,演出开始。

这一天其实很短,从下午到晚上一共六场演出。子豪打头阵,抱上琵琶遮上面:一男子唱诉衷肠以悼亡妻,声声戚,一曲唱罢铃声响,四座回神。尼克(Nikom)干脆给这所“学校”来了场葬礼,先在升旗的地方点上香,撒上彩纸鞠起了躬,然后人就不见了,我们一阵乱找。教室的窗帘忽然动了……看!一“小孩”带着面具呆坐在窗台……风击鼓,铉婀舞,一场传统的萨满仪式在学校大厅回荡。芬奇在农田,一身白衣,衔上枯树枝费力地前行……嘴里的红线掉落,她似掉了线的风筝在大地上舞动。夜终于黑,等了许久的阿文出场。火,从头至尾。一首西语诗歌,不知是他在吼还是火在吼,一条巨长的火绳把这个世界一分为二……

第二周每个人轮流主持一天的工作坊,根据看到的演出发展自己的故事,即拿自己的演出做主线,揉合进其他人演出的元素,可以是提取某个人物也可以是某个情节。

我这具活尸怎么和其他人揉合呢?想了半天也没能搓到一起。灵机一动,这具活尸生前是干什么的呢?乞丐,为生活乞讨的人。听说韩国人的葬礼上有不少乞丐。也许这时的人们多不能吝啬;听说扛棺材的大多是没有生活的穷人;听说古时候去葬礼的路上吹奏敲打都是乞丐们的活。不如再搬来一个神,下凡来抓不听话的萨满,没了萨满就没了葬礼,没了葬礼讨饭的就少了生计。所以要杀神。笑翼演神,踩上高跷,红装艳抹,手挑长杆,这样威风的神难杀。

又是六场演出,一周下来疲惫不堪。周末去了大海,只有我们和不知疲倦的海鸥。

云在脸上,太阳不时地溜出,我跳进海里,奔跑。

经过反复讨论,我们决定,做一个老奶奶的故事。

接下来的一周没了休息,完全围绕着演出。剩下的时间不多,故事的一些部分依旧粗糙。这里没有专门的服装师、化妆师、道具师或舞台监督,每个人既是演员又必须学习所能做的一切。我们一起设计服装,动手制作道具。你“有的”给我,我“有的”给你。

演出,狂欢接着平静……

演出前一日,雨一个劲地下。难道是老天不想看演出?大伙的心里纠结,难道这一个月白忙?谁也拿不定个主意。开会讨论时,笑翼问我们有什么想法。他笑呵呵地说要不取消,立马被我们严肃否定,他一定是故意这么说的。改到室内演出?在排练室演出?我们开始讨论室内演出的各种方案。

“我觉得我们的演出应该在外面演,不管雨有多大,我们的演出是属于外面的,只有在外面才有意义!”大家一愣,是风,他说的话一下把我们吹醒。是啊,把一个属于在大自然里闹腾的演出硬塞到只有几十平米的封闭空间,还不如取消。笑翼说他有一些帐篷,观众可以躲在帐篷里看我们的演出。灯光音响也一个不能少。士气憋到了顶点。

演出前两个小时,我们敲锣打鼓,镇上中学里的学生踩着高跷挨家挨户地帮我们发演出宣传单。邻居们探头探脑,伸着脖子迎接我们。阿文说,要不是这么走一趟,他真不知道这儿还住着那么多人。除了老的就是小的,这是一个被年轻人扔下的村子,全世界都是,乘着年轻往城里涌,然后迷失在霓虹中,到老守护自己未竟的梦想。我很好奇,有多少“老的”想来看我们《棺材的声音》?天飘起了小雨,锣声在风里游荡。

回到“学校”,我们登场。没有台词只是身体,一个多小时。狂欢的是观众,平静的是我们。演出结束。

两天后我也回到了家,梅雨过后的上海,没了命地热,一如既往的紧绷和无趣。

三十天,我们扛着“死亡”走。听,它又在谁的棺材上开了口。

上一篇:台湾辣妹大比拼 张惠妹小胜李玟 下一篇:陈慧琳:我是乐观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