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庆麟:莫让顾绣变固朽

时间:2022-07-06 01:17:35

在北京西城区的后马厂一带,有这样的一个小区:它院子很小,你要开车进去,恐怕想掉个头出来都没可能;院子里仅有一座砖土结构的六层小楼,墙缝子里满砌的灰尘诉说着小楼它那不下20年的历史。这个小区虽然貌不惊人,但由于是中国工艺品进出口公司的宿舍大院,所以蛰居了许多的能人,而我相识的一位顾绣老师傅――王庆麟,就住在这个不起眼的小院里。

王庆麟已到了耄耋之年,但他精神仍然矍铄,两颊红晕,双眼也灼灼有光。不过当我和他谈起顾秀来,他那原本明亮的眸子也黯然了,面上顿然起了一层阴云。“现在再说这些,哎――”老人话说到一半就止了,然后静静地陷入了沉思中。

民国时期,王庆麟和家人从山东来到北京投奔亲戚。之后迫于生计,家里人把十几岁的王庆麟送到西湖营(珠市口东,马路南)学徒。那个时候的西湖营是京城有名的刺绣一条街,大大小小的商铺加在一起有20多家。西湖营的名号十分响亮,可以与当时的琉璃厂比肩。于是,王庆麟就拜在了一位顾绣师傅的门下,从此与顾绣结下了不解之缘。

王庆麟刚学徒那会儿,做的都是一些零碎的琐事。早上他给师傅打洗脸水,摘铺子的面板;晚上他又要给师傅屋内的火钵添火,还要端师兄们的夜壶。他总是第一个起床,最后一个上床。而慢慢地,在这样艰辛的学徒生活中,王庆麟也开始学习了一些顾绣的手艺。

顾绣因源于明代松江府顾名世家而得名,是以名画为蓝本的“画绣”。它以技法精湛、形式典雅、艺术性极高而著称于世。在明代后期,松江府上海县露香园的顾绣俨然成为一种高雅的刺绣艺术,对后世的影响特别大,清代的四大名绣都得益于顾绣。顾绣的针法复杂、多变,一般有齐针、铺针、打籽儿针、接针、钉金、单套针、刻鳞针等,不一而足。而在技巧上,顾绣还要求尽可能模仿绘画笔墨的技巧,像散针、套针、滚针等技巧都是从水墨画中细细揣摩所得的。说到顾绣的技艺,王庆麟满脸漾着笑容:“我岁数大啦,眼睛也花了,绣是早就不能绣了,不过你要是拿件绣花的袍子给我,我一摸,还是能够知道它的好坏。”

王庆麟在学习手艺之余,还要和师傅学着做生意。民国时期的刺绣馆也被人戏称为“鬼子馆”。可想而知,当时刺绣的主要客户都是那些“洋鬼子”。王庆麟一开始学做生意,师傅就教了他几句英文,然后让他去东交民巷的使馆区送货。王庆麟告诉我,那些货其实并不是洋人买的,是当地的一个官吏为了讨好洋人送他的。王庆麟循着地址到了使馆区才发现,来使馆区送礼的还不止他一家,送的货也是五花八门,什么都有。大家坐在马路牙边,等到晌午,才有几个洋人从使馆的院里出来收货。收王庆麟货的是个金发碧眼的大胡子,王庆麟见了他本来想说几句英文,但一时又忘了该怎么说,就本能地和大胡子洋人比划着,到最后竟然也把事情交代清楚了。

王庆麟除了要学习英语来招揽生意外,还要学一种他们行内的手语。学会了这种手语,他们行内的人就可以手拉着手交谈。王庆麟称这叫“袖内乾坤”,就是两个人手缩在袖子里再拉在一起交谈,这样两个人不仅可以谈生意,而且旁人也不知道他俩袖子里说的到底是什么,这也算是一种原始的商业机密的保护措施了。

在解放前洋人聚集的北京,刺绣行业最流行的就是“做旧”。原因就在于当时的洋人都爱买旧的东西,刺绣商品的年代越久越好,明朝的比清朝的好,宋朝的比明朝的好。为此,当时王庆麟经常去北京的蹿货场(清山居)淘一些旧货。在市场里,通常有一些遗老遗少、八旗子弟变卖家当,王庆麟就在市场里和那些估衣(衣服贩子)“袖内乾坤”地谈生意。

王庆麟还曾经接触过一些盗墓的人,说到这里,王老爷子一脸严肃地说:“这么做可是相当危险的,当时偷坟掘墓可要株连九族的啊。”王庆麟把从盗墓者坟里挖出来的蟒袍带回铺子,师兄弟们把一些保存较好的蟒袍用药水泡在大缸里,之后晾干,再把蟒袍的马蹄袖(清代官服袖口的样式)改为明代官服宽袖的样式,最后再修补一下蟒袍破损的绣案,然后就可以作为明代的绣品卖给洋人了。

1956年,西湖营地区的刺绣铺子开始了合营,原本20多家的刺绣铺子最后合营归了北京友谊商店。王庆麟因为英语比较好,就进了中国工艺品进出口公司综合出口科,专门负责与外国客户洽谈生意。“解放以后,像玉器、书画等都做得很好啦,这些东西出口换了不少的外汇。但刺绣就已经开始不行了,主要是没市场,外国人还是喜欢老的、旧的,新绣的货人家不认。况且绣一件作品费时费力,学的人也越来越少了。”说到这里王庆麟叹了口气。在国家改革开放以后他去了香港,做了公司驻香港代表处的代表。曾经有一家香港的刺绣公司找到王庆麟,请他鉴定一下他们公司的一套作品,王庆麟看过后苦笑着说:“你们那一百单八将,为何笑起来都一个模样?这个嘴难道是机器人的吗?”

王庆麟和我说:“其实南方的刺绣水平是比北方稍好一点的,但香港的商业气息太浓,老板和绣工心里只想着钱,怎么可能把心踏实下来绣出好东西来呢?”

在采访临末,我对王庆麟老人说:“2006年,顾绣已经被列进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的名录里了。听说,世博会也将有顾绣的展览。”

王庆麟听了面回喜色:“从那会儿过来的人,我知道做顾绣的只剩下三个人了,有时候我们在院子里碰见啦,也不再谈这刺绣的事,不过心里面还是希望这个行业越来越好,可千万不要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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