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姬与窃符

微云淡河汉,正是如梦好时节。待魏王熟睡,如姬披衣起身。那黄铜打造的虎符不赢一握,却寒凉沁骨。伴着清冷的月光,她看到虎口怒张,仿佛低吼,声声叩问如姬的心:

一朝选在君王侧,三千宠爱在一身,如今背着君王盗走虎符,将一切荣华富贵抛诸身后,这,值得吗?

烽火连天的战国年代,信陵君窃符救赵,名垂青史,位列战国四公子之首。他的智谋、他的贤德为人称颂,但不能忘记此事的直接促成者――如姬。没有她,信陵君绝不能顺利得到虎符,掌握兵权一举击退秦军。

如姬是魏王宠妾,貌美如花,地位尊贵;信陵君是王子,功高震主,美名远播。两人身处深宫内外永无交集,但命中注定的机缘总要发生。如姬要报父仇,魏王花三年未能如愿,她只好将目光转向信陵君,豢养食客三千的公子。囿于宫闱禁忌,他们的整个故事,不过是惊鸿一瞥的独幕剧一出,史家笔下惜墨如金的一句话――如姬为公子泣。

然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精明如信陵君,必然知悉如姬的来意,他暗暗嘲笑王兄的无能,但此事又让他迟疑。除却瓜田李下的嫌隙,平日里治理魏国,就令魏王忌之恨之,何苦再让这件事平添自己的政治危机。想到如姬这位出名的美女,他又玩味地笑了,且看这小女子施展何种手段。

如姬亦非头脑简单的花瓶,她选择古往今来最老套、最直接、却最有效的方法。面对信陵君,她哭得一枝梨花春带雨。泪水洗褪了脂粉,洗出一位纯情柔弱的绝代佳人。信陵君也在顷刻间忘情,他被眼前的凄美打动,恨不得倾尽所有换美人真心一笑。

他接下这烫手的山芋,应承下的前一刻恢复了理智:如姬身份特殊,他日或能为我所用。

信陵君拥有全国最严密的情报系统和暗杀组织,不日便把凶手的人头呈献给她。复仇的故事至此结束。

大恩难报,如姬无法不感动。忘不了那唯一一次会面,泪眼中,她窥见他的关切和不舍。信陵君能在几日间追杀仇家,不仅是本领通天,也更是重视这件事的。他对她,怕也是很看重的吧。

风云际会,赵国被强秦围困,危在旦夕,魏王为自保不敢出兵,信陵君因有亲人在赵,欲与之共生死。有门客献计,要如姬襄助,窃符救赵。

如姬和信陵君,这两个名字又走向了一处。

有使者密见如姬。得知是他派来的人,恍如隔世。在其讲明来意前,她幻想了无数种见她的理由。自始至终,如姬都以纯情少女的情态来面对信陵君,从假戏到真做,一直是她自编自导的独角戏。

窃符。她咀嚼这两字,苦笑。当初的复仇不过举手之劳,而这次,他要她以所有连同性命作为赌注。原来所谓仗义相助,古道热肠,不过是谋算的筹码,他在这里等着她!

难怪信陵君没有出现,难怪他要逃离他们的故事,他不愿、也无法承受那哀绝的眼神。

使者还在一旁絮絮,她却什么也听不见。心一旦死了,其他感官都会变得麻木。

为父报仇,窃符救赵,本就是彻头彻尾的交易。看似才子佳人的守望相助,不过是一对俗世男女为各自利益的讨价还价。只不过其中,多余了她的一点真心,一点痛心。

什么唇亡齿寒,什么舍生取义,就让如姬做个了断,从此相忘于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