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峰――融威士忌畅谈摇滚与酒事

“我们的语言有时会在稍纵即逝的幸福瞬间变成威士忌，而我们――至少我――总是梦见那一瞬间：如果我们的语言是威士忌⋯⋯”――村上春树的话让人遐想。

“我的摇滚生活，以不同的生活态度面对社会发生的一切。摇滚不只是娱乐，更是一种精神”。这里的语言是猛烈的威士忌中孕育的摇滚。酒的烈、乐的猛，就欠缺一个主导它们的元素，一并构造猛烈的威士忌摇滚，汪峰带领乐迷们一起沉醉。他的身影在酒吧出现，点着一根香烟，交叠着双腿陷入红色的沙发，整个红色的热情包裹他，烟圈轻吐，他娓娓道来：“某个夜晚，我独自听着The Beatles，适量、塌实而肆意地端起一杯威士忌酒⋯⋯”

摇滚与坚持

酒尚：很多人有疑问：是了解“汪峰”呢，还是更清楚“鲍家街43号”？其实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两者是等同的。鲍家街43号是国内最受欢迎的乐队之一，您是乐队的灵魂人物。个人感觉那也是您最辉煌的时期，好歌真的很多，如《在雨中》、《花火》、《美丽世界的孤儿》、《硬币》、《晚安北京》⋯⋯每一首都让人为之一振。从“鲍家街43号”到“汪峰”，从《花火》到《勇敢的心》，在这历程中您以什么样的心态面对？怎样去创作？

汪峰：鲍家街43号与汪峰事实上就是等同的。我与他们一直在一起，不可能丢掉。在这段漫长的过程中，困难总是难免的，人生从起点到现在总会有你想不到的艰辛，这条路错综复杂，稍不注意就会迷路，这就是有人在中途退出与改变的原因。而我在这里的坚持，不管是什么心态，终归在复杂中去积极面对。遇到困难，调整好心态，再继续走自己想要走的路。我是很用心去创作音乐的，真的希望大家能够去认同与分享，音乐是我的工作，是我生活中的一部份，创作是一种习惯，我很享受。对于未来我不会为了市场去改变自己的风格、去做一些不属于我的音乐。我会坚持我自己。

创作上我不凭借情绪，80%的时间里我是没有感觉的，我觉得真正的创造是不断去磨练，再去表达。单凭情绪是不行的，那样大部分时间是没有作品的。在创作上，我的状态随年龄的增长在改变，表达渐为成熟，因为时代在变化，我的音乐表达不可能一成不变。

酒尚：那随着时间的推移，是什么使您的音乐风格变化着而又坚持着？

汪峰：是的，在坚持中改变，这种变化是因为人成熟了。环境在改变，事物在改变，我的音乐不可能一成不变，风格一直是摇滚，但是歌词内容的丰富程度在变化。《勇敢的心》更为成熟饱满，它经过了十几年的磨砺，相对之前的作品，在创造和表达上更为自由、更烈；对事物的理解更为开放，之前的表达度是不够的。总有人说我从前的音乐好过现在的，而我个人认为《勇敢的心》是我最为满意的，倾注的心血也是最多的。就如下面这段话，这或许是我最好的解释：

“有一种预感告诉我，这张新专辑将是我生命中一份珍贵的礼物，一次彻底的放逐，一场虔诚的救赎⋯⋯也许对于我们来说，生活并不复杂，复杂的是我们永不满足的心。其实，最重要的是找对的人、做对的事、找对的方向、走对的路⋯⋯经过这么多日夜，经过这么多幻想，光滑的脸已不再闪亮，稚嫩的心已习惯坚强。西风推倒了记忆中的围墙，惟有那信念在空中飘扬⋯⋯”

再譬如，十年前我还不会感知外界的状态。虽然一些听众与歌迷总觉得过去的歌好，但时代在变，不可能一直就是以前的东西好。

酒尚：您那极具理念的歌词真实地反映了“复杂而简单”的内心世界，更是引起了人们的强烈反响和评论界的关注，从而把自己推到了中国严肃摇滚的先锋地位――被称之为“摇滚新教父”。对此头衔，以你的摇滚精神，会不会没产生多大感觉？

汪峰：我的一些想法对年轻人有影响，这是我的价值所在，头衔只是暂时的，对于这样那样的头衔我没太大感觉，因为它会在另一个时间冠在另一个人头上，这就是媒体的作用。时间才能证明一切，我只想做好我的音乐。头衔一旦没有了，难道我还要为它感到失落吗？这是不可能的。是的，就这么简单！

酒尚：您说“摇滚是一种态度”。看您写的歌词，不难发现，其中出现了不少如“自由”、“理想”这样的词。可以说，在音乐上您是有着自己的追求和理想的，在此之外，通过您的博客也看到您的欲望、矛盾和迷惘；那到底是您的理想，还是您的欲望呢？

汪峰：世界复杂，我博客上的文字是深入浅出，看到世界的本质，把原来复杂的东西简单化传达给别人。至于是理想还是欲望，我觉得不管是谁，在人生的道路、成长的过程中都既有理想，也有欲望。理想蕴涵的是目标，远大的理想可以激励人们为实现它而努力奋斗。有时，欲望又冠冕堂皇地顶着理想、使命及各类宏大的名分现身。一旦打开欲望之门，里面藏着的，是金钱、爱情、权力、名誉⋯⋯对“你相信一夜暴富、一夜成名的神话吗”这样的问题，相信者还是超过了一半。没办法，眼下社会的游戏规则可能就是这样。另外，跟欲望最紧密相连的一个词是，另一个词是痛苦。将理想与欲望并提，以追求和贪念共驾。算是一种调和吧，人生走到某时，必须调和，不然又怎么走下去呢？

酒尚：理想与现实之间的矛盾，永远是最能深入人心的话题。如果是理想，那您的理想到底是什么呢？

汪峰：所谓的理想中写满了欲望，理想是对

欲望的升华，理想永远也不可能离开欲望的驱动，理想多有幻灭，欲望常据心头，人生的道路、成长的过程中既有理想，也有欲望。其实两者都不是独立的，谈不到理想，就要谈到欲望，或许都有。在这个社会不可能只谈理想的，真要去说一个，那我的理想一定还是围绕我的音乐去说事。

酒尚：您在24岁以前拉小提琴，24岁以后投身摇滚乐。不同的是形式，相通的是感情。您觉得古典和流行，是对立还是相通？

汪峰：当然是相通的。不管是什么音乐，什么乐器，它们都是相通的，没有所谓的对立，都可以演奏出美妙的音乐，只是看你要怎么去表达、要表达什么。

酒尚：崔健说，他从没有认为摇滚乐是西方的东西，但他到了美国后才知道，摇滚乐的确是西方的东西。他这句话听来让人不知所云，您是怎么理解的？

汪峰：摇滚在中国已是一种特殊的文化符号。摇滚的特殊就在于它自身的肿胀和虚胖，它总是以一副怒目但也慈悲的姿态现世。这种被哄抬而出的音乐文化形式远远超出它本身的内容和内涵。崔健说过一句话，含义也在于此：“摇滚主要是一种娱乐形式，它的社会功能是别人强加的。”我们在看待这一社会现象的时候，社会背景总是被我们优先考虑。对于摇滚在中国发展到今这一现状，无论怎样标榜自己的叛逆与颠覆性，依旧逃不开大的社会背景。摇滚在中国的奇特之处就在于它被当作一种手段、一个诉求平台、一种社会异化下的宗教活动。

中国摇滚大环境可以说一团糟，为究竟什么才是真正的摇滚吵得不可开交。我认为中国摇滚的现状是尴尬的。一方面是不计其数的地下乐队和地下歌手如雨后春笋般涌现，各种流派曲风争奇斗艳，让人目不暇接。另一方面，长时期缺少震撼人心的音乐作品，摇滚的思想和精神被不断的结构异化，使人们对摇滚的执着初衷发生了动摇。中国摇滚历经了十年，希望大家回头看看，到底留下了什么？一群愤怒叫骂的斗士？一群把手中的乐器作为泡妞的“新杀伤性武器”的音乐发烧友们？还是染着各色头发的“行为摇滚”新青年？中国摇滚可能真的到了最危险的时刻，强大的社会主流在无意中打磨受众的心灵。

酒尚：您的新专辑后期是去美国请顶尖的制作大师录制完成的，是在汲取国外营养吗？还是觉得中国的摇滚还必须得跨出很大一步？

汪峰：整体水准与美国还相差很远，但录制水准比较高，使我觉得差距没有那么大，只能取中间值。去美国是为了提高新专辑的制作水准，好的东西就必须方方面面都提高。因为之前了解到美国的水准是怎样的，才选择了它。当然，没有失望的归来。

至于中国的摇滚是否得再跨出很大一步，那是很明显的，摇滚最能反映社会的现状与情感，最能反击人的媚俗，敢于说出其他人不敢说出的，它也不会因为任何事情改变观念，这样才能真正的领导摇滚。可是，在中国，不是任何事情都可以说的，很多都不能说。

精神与信念

酒尚：在那些非主流的地下人群中，有愤世疾俗的“朋克”，有沉郁晦涩的“金属迷”，有忠于另类音乐的黑暗分子――庞杂的人群，旨在维护摇滚的精神――那是所有人说不清但心中仅存的信念。您的人生信仰是什么？是否是独立？

汪峰：从生活态度上来说，是独立。摇滚艺人要以其最具个性的姿态出现，把一种对生命的信仰、一种自身的人生哲学散播向听众，以实现他人与社会灵魂的进化与自身的成长。一个优秀的摇滚人首先是一个有着独特生命感悟的人，正是这种内在的独特性才使他有可能在艺术上卓而不群；与此同时，独特的自我在某种程度上必须是大众的代言人，灵魂的叹息与呐喊必须引起人内心强烈而广泛的共鸣，如此，这种音乐才能成为真正意义上被认同的音乐。在每一个有个性并且不愿放弃自己的独立个性的摇滚人面前，道路一定是曲折的，前途是否光明则完全不可知。这或许就需要在个性中寻求共性，在独立中寻求支持，在非主流中寻求可主流化的事物，使晦涩的摇滚乐成为真正意义上净化灵魂的利器与思想哲学的音乐。

发展是必然的，不在发展中爆发，就在发展中灭亡。这是固守自己摇滚信仰的每一个人必须经历的过程――在独立中寻求发展。

酒尚：有没有觉得您的歌曲就是灵与肉的结合？比如《笑着哭》里的歌词，就是很好的诠释：“忽然间我感到如此快乐的心酸，付出所有的一切只为付出我的梦，忽然我感到如此狂喜的悲哀，拥有一切也不过就这样笑着哭。忽然间我明白泪水映出的岁月，付出所有只为找寻你的梦，忽然间我明白微笑掩藏的悲哀，拥有一切也不过就这样笑着哭。”

汪峰：每个人都有必须经历的状态，这就是记录每个人生活的状态，音乐最需要的是沟通，当你的音乐与别人达到了共鸣，那就成了一种默契，那就是成功的，当然，我首先得唱出我自己的心声。在某种程度上发挥其音乐作用与精神价值――而这种价值的体现，正是灵与肉的完美结合体。我们做的音乐既需要饱含摇滚精神，也得反映社会人文思潮，有唯美的摇滚风格。无论艺术与商业如何接轨，乐队的存在还是在于作品本身，都需要完美的结合。

酒尚：当一个人以严肃的态度来对待音乐，他所遭遇的不仅有当代艺术的一般困境，更有他所支持的音乐的特殊困境。有幸做出真正创新的艺术家，其后路程就更加艰辛，而结果，往往只有重复自己或索性放弃自己，妥协进中庸的魅力中去。在这一点上，摇滚是最好的例子。而您的坚持又给您带来什么困境？譬如《疯了》这首歌被毙了，你最后会怎么坚持呢？

汪峰：早期是生活的困境，没有任何的保障，每个时期所承载的困境肯定都是不一样的，也跟社会有联系，包括自我的意识的联系，人最大的障碍莫过于自我，只要调节好心态，一般的困境又怎能奈何得了我对音乐坚持的那份心。因为没有任何理由可以阻止音乐，如果真正爱音乐，只要你还活着，音乐就可以继续，你或许听了觉得像是说大话，可是对于一个爱音乐的人来说，这是很正常的。

至于《疯了》这首歌被毙，这是今年发生的最为遗憾的事，这首歌我认为做得很优秀。由于歌词太敏感了，而且已明确指出不能公开，我就得考虑到我签约的公司，我不能因为一首歌而去毁了更多人的付出。或许过一段时间再考虑它，我会选择在网上发表。公司是为我着想的，我不会为了一时的痛快，而去给别人带来不快。如果在五年前或许我会任性，现在的我是不会了。所以。我只会考虑在网上发表，或者在我即将来临的演唱会上演唱。或许在未来的某一个时候大家都能听到。

酒尚：《勇敢的心》在7月傲居榜首，这样的成绩您满意吗？或者您还想带来什么样的震撼？10月的演唱会或许又将是您的一次证明？

汪峰：有这个成绩我还是蛮开心的。《勇敢的心》是摇滚乐的一个骄傲，但我不会随着它去波动自己的情绪，其实有没有都不影响我继续做音乐。最重要的是我10月在北京的演唱会，这是规模最大、意义重大的一次演出，集合了我十年来所有的歌曲。共7张专辑，喜欢我音乐的人，我希望他们都来朝阳公园听我的音乐，最主要的不是让人去寻找偶像，而是让他们在这两个多小时里能投入到我的音乐里，一起去感受自己的生活。这将是最好的感觉，也是我带给大家最美好的礼物。

烈酒与人生

酒尚：有人说摇滚与酒就像哥们谁也离不开谁。那您平常喝酒吗？会让摇滚与酒精相互交融，谱出摇滚与酒的交响乐吗？

汪峰：喝的。一般是啤酒，其他的随心情而定。你也说了摇滚与酒就像哥们谁也离不开谁。是的，每当摇滚乐与酒精相互交融的时候。我想我就该疯狂了。因为唱摇滚的时候原本就很力量，有了酒的融入，更能让人释放的去唱。

酒尚：如果以一瓶酒来比喻自己，您觉得自己更像什么酒呢？谈谈你以往的酒事与对酒的见解吧？

汪峰：我想我是一瓶威士忌。像我的摇滚，够猛，够烈。有一次，我拿起酒瓶，很小心地用嘴包住瓶口，由于不能大口啜饮，这动作需得十分轻缓方能确保入口的是恰当分量的酒，且不会立刻咽下。火辣辣的威士忌自牙齿开始燃烧，在酒未下咽时已有一束火苗窜下咽喉，并在胃里轰然释放，然后，一缕红云以张狂的姿态贴上了我的脸颊。这状态让我觉得，我是因为我的音乐而选择了威士忌。

我一直认为，酒风如人品。喝酒时的投机取巧历来为我所不屑，有人的酒含而不咽；有人的酒冒着热气；有人极力劝酒，无非想看人出丑；有人专等酒后套取真言。饮酒原是最自我的时刻，若一个人独自饮酒，仅仅因为想喝而已。那么方式和时机的选择反倒成了约束，人为的约束。

有时，一个人喝酒，那是一种更为深刻的孤独，也是一种沉默。平静地听酒杯放在桌上的声音，和喉咙吞咽的声音。但那种塌实和安全感又是极为珍贵的，空气是平缓的，心跳和脉搏是有规律的。一杯一杯地喝，清醒地感觉眩晕和躁动，然后醉去。醒来时，发现口干，摸起昨夜喝酒前准备好的白开水，发现，这酒醉得像是一个阴谋。可是别因为酒让你醉了，就反感它，那是你自己没有控制好饮酒的量。别因为酒后失言引来后患，就讨厌它，那是因你没有选择好饮酒的伙伴。别因为酒让你哭了，就要戒了它，它同世界上一切美好的东西一样，需要适可而止。也许因为贪婪，也许因为欲望，也许因为急于求成，我们醉了，但别嗔怪酒，它只是存在了，它并无过错，如那貌美的被说做红颜祸水的女子一般。

在和朋友碰杯、聊天时，会十分尽兴，周围的空气都因酒的熏染而变得醇厚起来。温暖和惬意在身旁汩汩流淌，不曾打扰，亦不曾炫耀。时而我们会仰起头笑出声来，又会因叉子掉在地上而窃窃嬉笑。很久没有的感觉激烈地撞击着我，让我的皮肤跳动，并拥有弹性；让我的语言犀利，但又不咄咄逼人；让我的目光暧昧，却又坦荡而且智慧。那晚我们喝着酒说着平时没有的推心置腹的话。为什么喝了酒我们才会如此坦诚。看着我们已习惯戒备的灵魂，我悲哀地说。频繁的推杯换盏就虚耗了酒的品质，好酒需与知己对酌。过度的放纵于酒，也毁坏了喝酒的初衷，因为喝酒不是为了沉湎于忧愁，而是用一刻的发泄获得重新站立的勇气。喝酒不能强迫于人，就是要饮、要尝，而不是灌的，因此喝酒但凭心情，别拿酒做交易。好酒如知己，可遇不可求，又仿如那一日喝酒的心境。我们无法复制那晚酣畅喝酒时的月光、温度及言语。但我们安静地枕着喝酒后的酣畅沉沉睡去，夜晚无梦。

我能够真实地感觉自己的存在。

后记：采访完后，汪峰欲语未尽，继续抒发了一段肺腑之言。他说他没有保留，把该说的都说了，都是他所想的。他说：“我最希望摇滚像国外一样，能成为绝大多数青年人的必需品。因为发达的国家，文化成熟的国家，摇滚乐是占主导地位的，这是时间问题。我相信这不能靠一个人，而要靠一个时代，而我能够尽我所能做最好的作品，是对自己负责，也是对大家负责，因为低质量的东西太多。如果我们还有一些人，能够做出优秀的作品，就请尽量的多创作一些。我觉得这就是生活，所谓生活的品位、生活的要求、生活的愿望，都包含在里面，每个人都会希望自己生活越来越好。那么，就应该有好的生活态度，去选择品质越来越高的生活环境，如物质生活、精神生活。可能我做的属于精神生活，音乐是精神的，我希望给大家更真实的更动听的东西。因为现实总会让人觉得有太多危险与伤害，或者更多的不满足，那么这个时候也许音乐会给他们带来更多的安慰与帮助。如果从这个角度来讲，我有责任把音乐做的更好，而我最擅长的也是音乐，一个人能做好一件事，是很满足的。最后，请喜欢我的歌迷关注我近期的演唱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