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走失在童年的蝴蝶

上小学的时候，班里的女孩子几乎都会有一只蝴蝶发卡，亮晶晶的彩色珠子用透明丝线穿出精致轮廓，翅膀依托弹簧，走路的时候一抖一抖的，真像一只翩翩飞舞的蝴蝶停在头发上，好看极了。

那个时候，蝴蝶发卡特别流行，价格也稍微贵一些，女孩子们哭着闹着，哪怕父母用巴掌来恐吓也还是纠缠不休地要买。我也一样，每天放学的时候，母亲来接我，门口就站着卖蝴蝶发卡的小摊贩，老远我就踮着脚盯住那一只只耀眼夺目的蝴蝶，等到母亲牵着我小小的手经过小摊旁边时，我总是目光流连，有时候走出很远，还是会转过头去看，心里想，下次，下次一定让母亲买给我。

然而，每一次，我都只有这样想想的份儿。

渐渐地，我长大了，蝴蝶发卡也变成了一种回忆。我大概只对母亲提起过一次，现在想起来，心口还是隐隐作痛，这痛，自然不是为了我。

父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就不在了。外婆常常说起陈年旧事，说母亲是几个孩子里最争气的，虽然看起来过得不幸福，薪水微薄得几乎养不起自己，甚至连个像样的家都没有。她摸摸我的头说，你妈妈吃了很多苦呀。

所以我什么也不说，也从来不提关于父亲的问题，乖巧地牵着母亲的手，走过那只期盼的蝴蝶身边。等到蝴蝶发卡从伙伴们的头上飞走时――它已经是过时了的东西，我就这样看着自己喜爱的东西，逐渐变成过去时。当时是真的难过，尤其是在伙伴们把戴腻了的发卡丢进垃圾桶的时候，心更是沉闷得如同一潭死水。

有个女孩子跑过来问我，笑笑，你不是总说让你妈妈给你买发卡吗，我的都戴坏了怎么还没看到你的呢？

我极力地克制住情绪，攥紧拳头。周围的其他女孩子们发出若有似无的笑声，我的自尊心好像那只坏掉的蝴蝶发卡一样，被人丢进了垃圾桶里。

许多年过去，表妹到家里来，我再次看到了和童年回忆重叠在一起的蝴蝶发卡，弹簧支起的翅膀在空中晃动着，好像真的有一只熠熠发光的蝴蝶在翩翩飞舞，我淡然地一笑，现在又开始流行这样的发卡了吗？

母亲突然伸出手去碰了碰表妹头发上的那只蝴蝶，笑着对表妹说，你表姐小的时候，我记得也很流行这样的发卡呢。

表妹声音甜美地问，表姐小的时候也戴过蝴蝶发卡吗？

我淡淡地说，表姐不喜欢发卡。声音轻得像是怕惊飞了那点小小的美丽――我是怕惊碎了自己的梦呀。

表妹满脸惊讶，我们班里的女生都很喜欢呢。

这时母亲慢慢地收起了笑容，我听见一声细细的叹息，她转身走出了我的视线。

翌日，在饭桌上，母亲拿出一个小小的塑料袋递给我。里面一定是蝴蝶发卡，还没打开，我就能猜得到，和母亲相依为命十几年，我怎么会听不出那声叹息背后酝酿着的歉意？但是亲眼看到的那一刻，我的眼睛还是被薄薄的水雾覆盖了，强忍着那股酸涩，不让眼泪落下来。

她说，以前咱们家里苦，知道你喜欢也咬不下那个牙来买给你，怪妈妈没用……

我摇摇头，想要说的话，哽咽在喉咙里。

曾经我以为她不在意我的快乐，不在意我的小小心事，原来，是因为我太专注于自己的感受，而忽略了母亲更深重的悲苦。

当我自己也开始赚钱的时候，买下一个发卡，并不会令生活变得拮据，可是我却刻意忽略了那一段时光。只因时过境迁，一切不复当年，所有的遗憾已经无法完整地弥补，即使我内心充满感动和对母亲的感谢。

我轻轻地把母亲给我的蝴蝶发卡放在桌上，释然地笑了。

至少，那个从童年就开始的梦，到此结束了。

（摘自《青春美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