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班长我的花

时间:2022-07-02 03:27:58

上世纪80年代初,我入伍到了部队。刚下火车,一位小眼睛、娃娃脸、说着满口四川话的“瘦小个子”军人,把我领到了连队。这与我脑海里认识的雷锋、、等英雄形象反差太大,心里不免产生一点点的“失落”。

紧张的新兵训练开始了。立正、稍息、报数……响亮而又有节奏感的口号,挺胸、抬胳膊、踢腿……干净利索而又准确到位的示范动作。很难相信,指挥我们训练的竟是那个“瘦小个子”。通过连长的讲评与老兵们的介绍,我知道他叫张家灿,是军区军事训练标兵、优秀班长。我为我的以貌取人感到惭愧。

3个月的新兵训练总算结束了,我被分到三营部。正当我弯腰整理被褥时,突然有人在我屁股上拍了一巴掌,并大声说:“欢迎小窦子来通信班。”我听出来是班长的声音,于是迅速直起腰,转身抱住班长,围着床跳了好几圈。事后听老兵说,是班长特意把我挑来的。随着时间的推移和交往的加深,我越来越觉得班长是“神仙”。他的眼睛深邃而明亮,能看穿我所有心思;他那浓浓的四川话委婉而绵长,能化解我遇到的所有矛盾;他的身板健壮和敏捷,再难的军事障碍也如履平地……

在我入伍第二年的9月中旬,离团通信业务大比武还有十多天的时间里,班长总是闷闷不乐,饭也吃得很少,走路低着头,睡觉也时不时地在唉声叹气……直觉告诉我,班长的思想有问题。

总算盼到了星期天,我生拉硬拽把班长“请进”了他经常与我谈心的小树林,变着法子套班长的话,想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不管怎么问,班长总是以沉默应对。没有办法,我只好从石凳底下掏出事先准备好的“武器”――一瓶景芝老白干、两瓶水果罐头,死磨硬泡让班长给我“过生日”。我知道骗不过班长,但我更知道,班长舍不得把我已经打开了的“高档消费品”浪费掉。就这样“逼着”班长边喝、边吃、边聊。可能是白酒起了作用,班长的脸由白变红,话也由少变多。

原来,班长的父亲病故后,家里还有50多岁的病老娘和上小学三年级的妹妹,没办法,初中没毕业就辍学回村挣工分,补贴家用。班长与邻村的同学朱晓萍,从小学到初中一直是同桌。班长当兵走的前一天晚上,两人在水库旁的大松树底下见了面,互相说了好多注意保重、好好干等“不疼不痒”的话,但谁也没勇气捅破那层“窗户纸”。夜深了,他把她送到了她的村口,她又把他送回到他的村口,就这样两人一直默默地相互送到天亮才各自回家。班长走后,姑娘隔三差五到家里帮助干农活、料理家务,经过两年多的鸿雁传书,今年6月份正式确立婚姻关系。10天前,姑娘来信说父母嫌班长家穷,拿不出2000块钱、两套“的确凉”和4套“卡几布”衣料作彩礼,硬是逼着姑娘嫁给村长的瘸腿儿子,换回彩礼后好给姑娘的哥哥下聘礼。

我劝班长赶快回家探亲想想办法。班长说:说啥子嘛,马上要比武了,我不能回去!最后我俩决定还是写信向姑娘表白“没有金钱的爱情”。我搜肠刮肚用了“最华丽的辞藻和动情的语言”,帮班长起草了一封回信,鼓励姑娘向往美好爱情、抵制封建陋习、反对买卖婚姻等等。随信寄去的还有班长每月从6块钱津贴中省下的100块钱。走到邮局前,我顺手从盛开的月季花丛中摘下两片最大的花瓣,单独用纸包好塞进了信封,希望班长和姑娘像这两片薄薄的花瓣一样,能紧紧贴在一起,永远到老。

还没等到班长收到姑娘的回信,我就被借调到离营部很远的军部。种种原因一直没能与班长联系上。1984年底的一个星期天中午,我在武汉收到了上军校以来第一封通信班战友的来信:窦子,学习还好吧?你给班长的几封来信,从后方都转到前线了。我们几个战友商量决定暂不给你回信,因为在你第一封来信前一个月的一天晚上,我们正在为胜利夺取敌军占领的2号阵地而欢呼雀跃时,突然从敌方阵地呼啸着飞来了一颗炮弹,班长命令我们卧倒的同时,一个箭步扑上去,把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新战友虎子紧紧压在身下。一块无情的弹片从后背穿透了班长的胸腔,鲜血浸透了虎子衣裳……不论我们怎么呼喊,班长再也没有睁开眼睛。我们给班长换衣服时,发现上衣口袋里被血浸泡了的照片和嘱托:“亲爱的战友,如果我牺牲了,请把这张照片代我还给朱晓萍并给她敬个军礼。”按照班长的遗愿,营部派李排长去了班长老家,交还了遗物。从老人那断断续续和颤抖的言语里,知道朱晓萍结婚后还经常去班长家帮助干活、为老娘抓药、辅导小妹学习、替小妹交学费……这两年能记清的钱就有200多块。李排长为了安慰悲伤的老人,谢绝了公社里安排的旅馆,住在了班长曾住过的小屋。第二天一大早,天还漆黑,小妹哭着敲开了李排长的房门,说晓萍姐姐昨晚在水库边的大松树底下摔倒了,头撞上了石头,没抢救过来、死了,瘸子哥让俺把这个交给你带回去。李排长慌忙接过小纸包,慢慢打开,第五层纸里有一个薄薄的塑料袋,里面装着两片已经揉碎了的月季花瓣。除了那花我们不知道缘由外,其它后事已处理完。请勿挂念,好好学习吧。另外,我们已把那花埋在了班长的墓碑底下。想你的玉柱、志远、河阳、虎子……

我的眼泪如断了线的风筝湿透了信笺。恍恍惚惚中,我觉得应该为他和她做点什么,于是采摘了一大包月季花瓣,来到江岸,一瓣、两瓣、一把、两把,撒向长江。我不知道他和她能否收到我的鲜花、听见我的祈祷?也不知道他和她能否在天堂上团聚、漫步?我很想喊她一声嫂子,更想让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生活一天比一天更加美好!

标题手书 徐华志

漫画插图 范振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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