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过年 第4期

时间:2022-06-29 07:58:17

快到下班的时间了,柜台前还站着两名顾客:一位蓬头垢面的老人,一位打扮时髦的姑娘。后天就过年了,上邮局的人还是这么多,一天到晚忙得我抬头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老人站在前面,手里提着一个编织袋。我问他:“要寄包裹吗?”他嘴里不知嘟哝了一句什么,拿起编织袋往柜台上一倒,一大堆皱皱巴巴、零零碎碎的硬币和纸币立即占据了大半个柜台。有一块的,有五毛的,大多还是一毛两毛的。我的头都大了,这得费多少工夫才能数出来啊!我看了看站在他后面的那位姑娘,想先帮她办了再给老人清点钱。可是我的话还没出口就被她一声断喝吓了回去:“不回去过年!说了不回就不回,你这老头怎么这么唆!”看她叽里咕噜骂得起劲,我不想打扰她,就开始帮老人清点钱。

姑娘打完电话,才发现自己的等待有多么漫长,冲我发起牢骚:“快点好不好,我赶时间呢,你们邮局也真是的,遇到这种特殊情况多来几个人数啊!这要数到什么时候啊!”我不理她,一心一意地数钱。

二十五分钟后,数出了结果,不多不少八百元整。显然老人自己是心里有数。他连连说:“没错,没错!”然后小心翼翼地从贴身的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条递给我,那是他的家庭地址,他要我帮他填汇单。我一边填,一边问他,邱小芹是你的什么人?是我闺女。你有闺女怎么这么大年纪了还出来挣钱?闺女负担重,有两个孩子上学。女婿身体不好,经常生病。老人说一口安徽土话,我要一边听一边猜测才能勉强明白他的意思。

我跟老人闲扯的时候,女孩子在旁边用打电话来消磨时间。女孩子其实长得不丑,可是妆化得太浓,穿着太俗,语言和动作夸张放肆,说起话来嗲声嗲气,让人身上直起鸡皮疙瘩。她打每个电话的程序都一样,先撒娇然后诉苦:“我好倒霉哦,这些天天天忙,好不容易抽了个空,想给家里寄点钱回去,偏偏碰上一个叫花子在这里存钱,零零碎碎一大堆一毛两毛的票子硬币,看得我眼晕,等了半个小时了,还在扯不清。真是烦死了!呜――”她把这段话重复了四遍之后,我反感地看了她一眼,再问老人:“要在附言栏里留什么话吗?”

老人没听明白我的意思,呆呆地望着我。我解释:“你想跟你闺女说什么话吗?”

他想了想说:“过年不回家,要守工地。”

我狐疑地看着他:“你在工地上干活?”

他尴尬地笑笑,低下了头。他身后的女孩子马上搭腔说:“什么工地上干活啊,他是个乞丐,我在路上都遇到过他好几次!”

老人脸红了,窘迫的样子我看了都于心不忍。我明白了,老人在汇款单上的留言,是为了让家人放心,更是为了不让家乡人瞧不起自己!毕竟,乞讨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我赶紧转移话题,问他过年不回家会不会想家。老人的眼圈一下子红了:“怎么不想家?我天天做梦都想回家。家里多舒服啊!风吹不着雨淋不着,还有地方睡,我闺女孙女孙儿对我挺好的。”

“过年还是回去吧,这么大年纪了,家人会担心的。”我说。“明年回去,明年攒够了孙女上学的钱,我就回去。再也不出来了。”老人下定了决心似的说。

“孙女上学要多少钱?”我问。

“三千六。”老人说,“孙女今年考上了大学,开学的时候只借到一千多块钱,跟校长说好话才进了学校,答应了明年开学的时候缴清。不缴清就不让她读了。家里没有钱,我就跟老乡到长沙做工,想挣钱。可是工头嫌我年纪太大了不要我。”

“你出来多久了?寄了多少钱回去?”我关心地问。

“出来四个多月,寄了两千两百块钱回家。”老人说,“再攒八百块我就可以回去了。我孙女说只要上了大学她就自己打工挣钱,不让我们管她了。”

“那就好,你现在吃了苦,以后孙女会孝顺你的,也值。”我很感动。

“我孙女可亲我了,特别懂事。我不能让她知道我在城里做什么事,她知道了会不让的。”老人说。

“钱我给你汇过去了,你要不要打个电话回去告诉家里一声?”我问他。

“不要,家里没电话。”他说。

我把汇单的存根交给他,他感激地说:“你是个好人,以前给我寄钱的那些人都嫌麻烦不愿意给我寄,这家推那家那家推这家,还骂我。你就不一样,我以后还到你这里来。”

我点点头,一边叮嘱他:“走好!”一边接过女孩子手中的厚厚一沓百元钞票开始清点。刷刷刷,从验钞机上呼啸而过,不多不少,整整两万元。女孩子自己填的汇单,从她歪歪扭扭的字体,看得出没什么文化。显然,这是一个吃青春饭的女孩子。女孩子寄钱的地址是贵州一个小村庄,她在留言栏里填了五个字:“不回家过年!”我一个字一个字输入电脑,然后把汇单存根给她。

老人还没有走,坐在椅子上一边大口大口地喘气,一边把那张汇款单存根放在眼皮底下,反复地看。看到女孩子离开了柜台,老人又走到我跟前说:“我还可以在后面加几个字吗?”

“要加几个什么字?”

“我很想家。”

我的眼睛一下子就湿润了,这是一个孤身在外的老人,在天寒地冻的日子里,发自肺腑的呼唤。这是我们这些天天都在家里天天都享受着家的温暖的人所不能体会到的一种深切的思念。走到门口的女孩子也停住脚转过头来看着他。

老人脸上的肌肉抽搐着,眼里没有泪水,但是眼睛红红的。那是一种压抑的哭泣。

这时,那个女孩子也走了回来,跟我说,帮我也改一下那上面的留言吧,将回家过年前面那个“不”字删掉。

“回家过年――”我轻轻念道。想起她刚刚在电话里吼叫着“不回家不回家”时那一脸的坚决。

女孩子的第二句话更让我意外:“再给我拿一张汇单,填上那个老人的家庭地址。”

我照她说的做了。她在金额栏里写了1000元,又在留言栏里加了四个字:回家过年!然后,飞快地数给我一千块钱。

我问她:“为什么?”

她的脸上掠过一丝羞涩:“他……像我爷爷。”

我说:“我马上向报社打电话,把你的事迹发表出来。”

“不,千万不要,我走了!”她匆匆而逃,转眼就没了踪影。老人一直站在旁边,但是他不知道我跟女孩子之间在说什么事。我把那张一千元的汇单存根交到他的手中,告诉他,这是刚才那个跟他孙女一样大的女孩子送给他的新年礼物:“回家过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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