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家人 第10期

亲人们：

你们九月二十四日来信并照片今天收到，告诉你们，我非常高兴。相片照得好极了。我想在意大利人人都知道我有一个小弟弟。爸爸，你们要是知道我们多喜欢看照片，你们就会常常寄些来。你们的照片、孩子的照片、住的地方和海湾的照片——照得最精彩了，我们人人都喜欢看别人的照片。

爸爸，你提到回家的问题。我要等战争结束之后才回家，就是回国一年能赚一万五千元我也不想回来。这里是我呆的地方。我们这些属于红十字会的人都接到命令不得登记。红十字会是必要的机构，还得靠从美国补充人员来开展工作，在这种情况下，回家就蠢了。另外，你知道，我们是因为参加战争不够条件才（通过红十字会）到这里来的。我如果现在回国，那就太说不过去了。我因为眼睛有毛病，入伍不够条件。现在我一条腿和一只脚坏了，世界上没有一支军队肯吸收我入伍。但是我在这里有用，只要我还能拐得动，还有仗可打，我愿意留在这儿。救护工作并不轻快。这两个星期以来，我们死了一个人，伤了一个人。我们在前线做小商品供应工作的人，你们知道，所冒的风险同战壕里其他的人一样大，所以我呆在这里，良心上过得去。

我当然愿意回家看望你们大家，但是要等战争结束之后。这时间不会很长了。你们不用为我担心，因为事实已经相当清楚地证明我是不会给打死的。受伤不要紧，我再受一次伤也无所谓，因为我知道它是怎么一回事。你的苦痛无非到这等程度，你知道，而且你受伤之后确有一种非常快慰的感觉，这是为一桩大事业而受伤。这场战争没有英雄人物，我们都愿意献出我们的身躯，可是入选的只有少数人，但这并不说明中选的人有什么特别的荣誉，他们只不过是运气好而已。我的身躯被选中，我觉得骄傲和高兴，但这对我来说，不该有什么额外的荣誉。我们想一想成千上万愿意献出身躯的青年们。所有的英雄都死了，真正的英雄是父母亲。死亡是一种非常容易的事情，我见过死亡，所以我真的明白，如果我死了，那对我来说也是非常简单的事情，这是我所经历过的最简单不过的事情。可是国内的人不明白这一点，所以，他们的痛苦比我们大一千倍。母亲把儿子生到世上来，她应该明白他总有一天会死去，一个男人为他的国家牺牲了，做母亲的该是世界上最骄傲、最幸福的人。死在幻想还没有破灭的幸福的青年时期，光荣地死在生命中最辉煌的时期，要比死在筋疲力尽、梦想破灭的老年强得多。

所以，亲人们，不要替心！负伤并不是坏事，我知道，因为我经历过。就是死了，我也觉得幸运。

我这些说法，还像不像你们一年前送出去见世面的那个狂热的毛孩子？不过，这是一个了不起的世界，我日子一直过得不错，形势越来越有利于我回到老地方来。我不过是想告诉你们我是怎么感受的。大约再过一个星期左右，我要给你们写一封叫你们高兴和愉快的信，所以见了这封信请不要难受。爱你们所有的人。

欧内

1918年10月18日，米兰

（选自《美文》2012年第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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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明威是美国著名小说家，凭借《老人与海》获得诺贝尔文学奖。文章落款是1918年10月18日米兰，此时海明威刚满19周岁不久。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以后，海明威怀着要亲临战场感受战争的热切愿望，加入美国红十字会战场服务队，投身意大利战场，这封信就写在此时。

海明威被誉为“文坛硬汉”，这封信处处体现着“硬汉”风格。比如“ 你受伤之后确有一种非常快慰的感觉，这是为一桩大事业而受伤。这场战争没有英雄人物，我们都愿意献出我们的身躯”，海明威饱含理想主义的内心跃然纸上。开篇对家人说的话语，看到照片的欣喜，又让我们看到铁血硬汉柔情的一面，感人至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