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途上那些亲爱的人

时间:2022-06-25 12:50:37

Daddy

我十八岁的时候,老爸决定要和我成为朋友。这是根本就不可能的事,可是我老爸却觉得一定可能,于是他强收起好奇,不再偷看我的信件和日记。

有一天,我家来了一个男同学。

开始我老爸还很大方:“欢迎欢迎!你们聊嘛!”可是当我们开始聊不到十五分钟,我老爸就过来了!一会儿过来给我们拿一瓶可乐,一会儿过来说给我们花生,一会儿又拿西瓜,等他又去拿水蜜桃,还要再拿风扇的时候,我都快疯了。于是我同学赶紧说:“叔叔不要客气了,也和我们一起坐坐吧。”我老爸一听,整个人像一下子就长在椅子上了。嘴上居然还说:“啊你们聊嘛。”实在是让我想哭。

没有办法,我的那个同学只好和他拉家常。结果拉着拉着,我老爸居然从这个男生他们家有几口人又拉到我身上来:“看来你对baby的印象不错,吓?你喜欢她,吓?你千万别喜欢这种人,她很懒的,睡懒觉不叠被子,也不讲个人卫生,臭袜子堆三天也不知道洗,到时候看把你给甩了呢!”哇,我的眼珠子都要突出来了。

那整整一个星期,我就没有和我爸讲一句话。

我老爸这个人,是老犯错误,也老承认错误,也老忘记改就是。我最后和他乘公共汽车,因为他喜欢一上车就开始喊我,“baby,跟着我!”他的嗓门很大,招致全车的人都会看完他之后再看我。跟他说过N次我就在他旁边,再不能那样喊了。他最后是答应再不了。结果呢,上车是不喊了,改成下车喊了,而且声音更大一倍:“baby!下车!”

Mummy

和爸爸的急性子相比,妈妈真是一个慢性子,她有一个外号叫做“糯米”,走路慢,讲话也慢。我们大家一起上街,妈妈总是抱怨说她的鞋子不好。我们总是不知不觉走得很快,害她在后面要跑。

我也怕和妈妈上街,她只看不买,看得着急。我妈妈说就是因为我,只买不看,所以她就要看个清楚!有时那件衣服其实已经被她看得够清楚了,她也不买。搞得我好替那件衣服不平。

和妈妈聊天,她老爱跑题,比如她要告诉我她很想念小舅,结果讲着讲着就讲到邻居张姨家的小孩上去了,每次告诉她跑题了,一会儿她还是要跑题。所以每次和她讲话,我先要提醒自己,免得一起糊涂。

爱和妈妈一起睡觉。妈妈身上有一种很香的味道,闻着能很快就睡着了。有一次妈妈说她做了一个梦,梦里她又怀孕了!她挺着大肚子,医生告诉她这回怀了一颗西瓜!我妈妈惊得一下子就醒了,一摸自己的肚子,“天呀,原来是ba-by的脑袋,这个家伙睡觉不老实,把我的肚子当成枕头了。”我每次想起这个总要哈哈大笑。妈妈的肚子确实是比枕头还软的。

我妈妈说她把我看做她的半个朋友―――这点倒是比爸爸理智些。妈妈说,人一生可以练习做许多的事情,可有一件事情是不能先练习的,那就是当妈妈。如果她可以先练习,她会做得比现在要好得多。我倒是觉得她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好也是最可爱的妈妈。

Grandma

外婆是一个神秘的女人,她很少给我讲她所经历的事情。我只知道,她十九岁的时候和我外公各分东西,之后外婆一个人带着妈妈过日子。

外公在外婆将近七十岁时才回到中国和她相见,我目睹了这个跨越世纪和国度的会面,当时的场景令我们感动。外公见到外婆的第一句话就是:没想到我这辈子还能见到你。然后他们拥抱了。我长大以后见过各种各样的拥抱,都没有我外婆和外公的那次拥抱印象深刻,至今回忆时仍能清晰地听见自己的血脉像海潮一样澎湃。

我小时候,大人管小孩子很严厉,父母除了每月给的零花钱,如果还需要,就要先写明用途,做一个书面申请,经过批准了才可以的。从我十几岁到我上大学,爸爸的柜子里有一个信封,就存满了我的“额外申请”。

外婆则不同。外婆代表着开放、自由,完全的没有忧虑。在任何时候,外婆总能满足我任何要求。我不知拿外婆给的钱买了多少吃的喝的玩的。有几次外婆对我说:你以为我有百万那么多吗?她的意思是要我小心点,不要乱花钱。在那时候我心里确实觉得外婆是有那么多钱的。

在外面受到委屈,或者在家里受了大人们的气,总要先到外婆的房间里哭诉一番。外婆总是给我很多糖果吃,我还记得我经常是一边哭还一边吃,都忙不过来,口水鼻涕眼泪一起流。长大了有了什么心事也爱到外婆的房间里待着,已经不爱哭了,但是外婆还是给吃糖果。

外婆八十三岁那年,和我们过完了她的最后一个中秋节,就去世了。她去世之后,我在她的衣橱里找到了一根用红布包着,仿佛很久以前从家乡带来的树枝。我于是决定将她的骨灰带回家乡,我大概明白她是想回到她出生的地方。

另外我从她的衣服口袋里也找到了一笔钱,终于明白这个经常给我零花钱的口袋确实是没有百万那么多。我用这笔钱买了一张远行的飞机票,作了我成长以来第一次长途旅行。

当飞机奔驰在跑道,起飞的那一刻,我忽然明白,这个旅行,原来是外婆给我的最后一颗“糖果”。一个字都不识的外婆是想告诉我:人的一生和所有的旅途一样,也许短暂也许漫长,那么好好地品味,这一路上无尽的风光。

外婆去世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我觉得自己很失落。我认为她是我一生中最重要的朋友,她的一切,比如她一个人带着她惟一的女儿几乎过了大半生,比如她只有我这样一个外孙女,比如她的感情,都是安静坦然的,没有遗憾。虽然外公生前深深的愧疚,觉得外婆一生是空嫁了他,但是我仍然觉得,外婆的一生是完满的一生。

Brother

我们全家从家乡搬到城市时,我还是一个小婴儿。由于哥哥大我好多,所以有时也担任起照顾小妹妹的责任。我小时候非常胖,哭起来没完没了,害我哥哥抱着我左也不是右也不是,叫苦连天。

我从小就痛恨上学。二年级就开始逃课,因为很小,不知道逃到哪里去,看中了家里的一只巨大的电视机纸盒子,于是躲在里面睡觉。每次都囫囵着从盒子里掉出来。

我的哥哥则非常喜欢上学,而且几乎所有的功课都是满分。在他面前我常常感到羞愧。他尝试教我最害怕的数学,几乎没有一次教成功过。最后要不改成教唱歌、溜旱冰,要不就干脆讲故事。哥哥讲得最多的故事是关于老子和庄子。这些人对当时的我来说太深奥,他就把他们尽量的童话化,比如庄子是一只蝴蝶儿变的,老子喜欢钓鱼之类。

哥哥后来到了美国。他已经不能有和我面对面的讲故事,带我溜旱冰,于是给我寄来各种各样的故事书。其中印象深刻的是一本《小王子》。哥哥还寄来各种各样的画书、衣服、香水和项链。可惜都被我这个不知爱惜的家伙搞得几乎失的失,散的散,令我的哥哥唉声叹气,无可奈何。

哥哥给我的礼物却从未停止过。

常常我想,莫不是哥哥大我好多,所以从不和我吵架打架,也从不会因为我的各种坏毛病责怪我。

感谢命运,把我安排在这些好朋友当中,让我没有障碍地自由成长和生活(有一段日子我几乎是在疯长)。因为害羞和忽略,我从未对他们每个人的独特关怀表示过谢意,也从没有对他们每一个人,说过一句一直藏在心里的话:我爱你。

今天我写下这些文字,准备寄给遥远的哥哥。我这样笑着,因为我仿佛能够看见:这个春天,亲爱的哥哥坐在办公室里,指着手中的照片对他的同事们说:“这是我的家庭。这个呢就是baby,我的妹妹。”他一定也是笑着的,和我一样。

刘名远摘自《青年心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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