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夜(一)

19岁前的每一天，每当暮色四合，大地陷入黑暗，苏浅都会感到自己置身于蛇的包围之中。在她稚嫩的心里，这夜晚是具有蛇一般属性的，柔软、滑腻、阴冷、潮湿，这感觉让她心中升起一股莫名的孤独与恐惧。她感到自己在这漫长的夜里无所依靠，周围都是瞳孔中闪着绿油油的光的捕猎者。

她没有想到，这一切，都会在她19岁生日的那天骤然改变。

这是地处蛮荒之地的苗疆，苏浅自幼生长在幽闭的宫殿里，过着吃穿不愁的生活，还有数不尽的书帛可以阅读。那些怪异的象形字据说来自东方，它们都被涂在一块块柔软的绸布上。自她记事起，就有一个男人来教她认识这些文字。后来，当她认识了足够多的字，这个男人就消失了。然后就会有其他人陆续到来，教她许多其他事情，譬如，烹制食物、缝制衣物等。她之所以能够过上这样的生活，是因为她是苗疆君主众多女儿中的一个。

苏浅并不快乐，她身边的人都不苟言笑，她猜不透那些人躲闪的目光后藏着什么。从小到大，她身边有数不清的人莫名其妙地离开消失，长大后她才知道那些人被处死了。离开这个宫殿的，必须是死人。

她的父母一年只来见她一次，而且只是象征性地说一些话就匆忙离开。一直陪伴在她身边的是一个粗制滥造的布娃娃、一只泛着暗黄色彩的黄金手镯、一只能发出悦耳乐声的摇铃，还有一条碧绿色的蛇。人们说它是生长在草尖上的食草蛇，无毒。但不知为什么，它总试图攻击弱小的苏浅。无数个夜里，它努力地张开嘴咬住苏浅的身体，然后用绿油油的眼光一点点吞噬着苏浅仅存的坚强。

后来，这些玩偶都随着岁月流逝不见了，苏浅的生命中只剩下了这条蛇，那条蛇活到苏浅19岁生日那天才死去。那一天，它已经长得水桶般粗细了，苏浅意识到它绝不是传说中生长在草尖上的温顺的蛇。苏浅清晰地记得，19岁生日那天的黄昏，大蛇把苏浅拥入怀中，张开大嘴，伸出长长的舌头，轻柔地舔着苏浅清寒的面颊，居然很像一个母亲。瞬间，那条蛇灰褐色的大眼中流露出一抹温情，但是，几个不速之客的闯入破坏了这难得一遇的温馨。

这几个强悍的苗人挥动着手中的大刀，狰狞的脸上透露出嗜血的本性。苏浅预感自己的生命将在这一天终结，但那条大蛇让这一天延后了。它瞬间松开了怀中的苏浅，从容而迅疾地在宽敞的房间里游动起来。那些苗人叫嚣着冲向苏浅，而大蛇悄无声息地接近了他们，战斗瞬间便开始了。苏浅第一次近距离地接触到了死亡，从前她只知道那些突然消失的人被处死了，却不曾像现在这般真实。苏浅抑制不住内心的恐惧大喊起来。

大蛇很快杀死了那几个苗人，但它厚厚的鳞甲上也多了几个深深浅浅的伤口，呈弧形，是刀的形状，不停涌出的鲜血把屋内的空气熏染得腥臭不堪，也加重了苏浅心中的恐惧。正当苏浅即将崩溃的时刻，大蛇奋力直立起身体，张大了嘴。苏浅惊愕地发现，大蛇的眼神一刻也没有离开过自己。对视片刻，突然，大蛇俯下身子，“嗖”的一声冲出了苏浅的房间。

下意识地，苏浅随着它冲出了房间。她隐约感觉这条大蛇是保护她的唯一依靠。在屋外，苏浅看到宫殿里到处是杂乱的人，有活人，也有死人。她看到了父母亲的尸体，但她几乎没有任何异样，只是跟在大蛇身后，在它巨大有力的尾巴的庇护下疯狂突围。

夜色笼罩大地，她冲出宫殿，甩开堵截，来到了只在窗外见过的高耸的山顶。当四周的暄闹逐渐消失，苏浅才发现自己已经满身是血，四肢再没了一丝力气。她仰躺在山坡上，在晕倒之前她看到的最后一幅画面深深印在了脑海深处――满天的星辰静谧地绽放，一缕流云被一股不知来自何方的风瞬间吹得踪迹全无，漫山遍野的绿色草丛中，一条浴血的大蛇缓慢向自己游来，她想退缩，可这蛇突然缩小了，轻柔地缠上她的手腕。

醒来后，苏浅发现自己蜷缩在大蛇的怀抱里，大蛇的身躯软得像一团棉花。她惊异地发现，蛇身体上的伤口里塞满了绿色的叶子。看到她醒来，大蛇动了一下。苏浅看到它疲惫的眼中有什么东西突然闪了一下。她张口想说些什么，可大蛇眼中的光芒突然熄灭了。苏浅感到大蛇的身体瞬间失去了活力。她知道，它的生命之火已经熄灭了，换来的，是自己生命的延续。

苏浅花了一天一夜的时间用无数根枯枝掘出了一个墓穴，把已经不再湿滑的大蛇放进去。随后，疲惫不堪的苏浅沉沉睡去。那一刻，暮色正在吞蚀着山坡上仅存的光亮，一颗闪亮的星悄悄跳了出来，在寂寞的天空孤独地游移着。她懵然不知脚下那墓穴的缝隙中闪烁着一线诡异的光。

苏浅早已习惯了孤独，所以她并未觉得山居岁月多么难熬，只是闲暇时刻，想到陪伴自己长大的大蛇，心中不免生出一丝怅然。在每个夜里，她都会做一个相似的梦，梦到那潮湿中带着灼热的呼吸又在耳边响起。每个清晨醒来，她总是蜷起身体，就像在大蛇的怀抱中一样。

后来，天逐渐寒冷，苏浅的小茅屋也终于建成了。在小小的仅能容纳一张小床和一张小桌的小屋里，苏浅没有生火。她害怕火光熄灭了她对大蛇的思念，只有在无边的黑暗中，她才能感受到它无处不在的护卫。

在日复一日中，她终于等到了那一天。

那也是一个漆黑的夜晚，她在茅屋中被一抹自远而近的光亮惊醒了，她看见一个高瘦的男人手执火把出现在自己的小屋前，看装束不像苗人，她想起从前在宫殿中见过的一些帛书上的画像，画中那些生活在东方的富庶之地的人就是这样的装束。

那人呆呆地看着她，似乎也不相信自己面前的这一切。

男人问：“你是谁？”

苏浅想说：“我是苏浅，苗疆仅存的公主。”可她说出口的却是：“我是个居住在此的苗人。”

苏浅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她的声音蜿蜒着怪怪的语调，像是喉咙中游移着一条蛇。

那人笑了笑，说：“你很久没有说话了吧，说起话来很怪。”

苏浅也想笑笑，但还是面无表情地转身走了。

那人尾随着苏浅走近小屋，却没有进屋，他似乎知道那狭小的房屋容纳不了两个人。

那人也不说话，他似乎对苏浅很感兴趣，看到苏浅进入小茅屋，他就在屋外找了块石头坐了下来。夜色如水，他看着黑暗中的群山若有所思。

不知为何，这一夜苏浅居然睡得香甜无比。她知道外面有个陌生的男人，这个男人只和她在黑暗中打了个照面、说了两句话，可自己竟然对他充满了信任。

这男人给她的感觉，竟然像那条大蛇一般，只是大蛇早已长眠地下，而他正把大地踩在脚下。

第二天清晨，苏浅发现那个男人不见了，门前却多了一个奇怪的东西。

（未完待续）

那个人是谁？门前的东西又是什么呢？接下来，迎接苏浅的又是什么？请关注下期《青春剧场》。

（责任编校 王 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