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尔德唯美主张在《夜莺与玫瑰》中的实践

时间:2022-06-24 11:43:44

王尔德唯美主张在《夜莺与玫瑰》中的实践

奥斯卡·王尔德的一生都在探寻美,这体现在他的许多作品和言论中。当他在牛津大学就读时,就曾用法语写了一首关于美的诗歌:“美是完善的,美是万能的,美是世界上唯一不激起欲望的事物。”[1]王尔德对美的狂热一方面是受其良好家世的影响,他是爱尔兰贵族。据说在他年幼时,他家是名流学者们最喜爱的聚集地,优越的家境为他追求美提供了得天独厚的条件,良好的家教为他打下了坚实的文艺功底;另一方面,牛津大学的约翰·罗斯金教授对他追求美的信念产生了巨大的影响。罗斯金关于美的必要性、劳动的崇高性以及机械的丑陋等观点受到青年王尔德的极力追捧。当时,“物质至上”的拜金主义盛行,社会上的一切活动似乎都围绕着金钱而展开。资产阶级“抹去了所有一切素被尊崇敬仰的职业上面的神圣光彩。它把医生、律师、牧师、诗人和学者变成它拿钱雇佣的仆役”。这样的世风引起了王尔德的极度鄙视和不满,苦闷的他从唯美主义里找到了安慰和解脱。于是,他高举起唯美主义的大旗,在英国极力鼓吹唯美主义。

《夜莺与玫瑰》收录在王尔德作品集《快乐王子》中。在王尔德出版此书后,他送给罗斯金一本,希望他能从书中感受到美的魅力(I send you my little book,The Happy Prince and Other Tales, and need hardly say how gratified I will be if you find in it any charm or beauty)。《夜莺与玫瑰》是一个童话故事,王尔德成稿时,两个儿子正值幼年。在《夜莺与玫瑰》中,王尔德从孩童的视角讲述了一个关于爱情的故事。一只夜莺无意中听到了一个男孩的嗟叹,原来这个男孩爱上了教授的女儿。男孩希望用一朵火红的玫瑰来博取女孩的青睐。可正值寒冷的冬季,哪里有玫瑰的影子!夜莺被男孩的爱情感动了,它决心帮助男孩。最后,它用自己的鲜血染红了一朵玫瑰,来成全男孩的爱情。故事到此,根据我们对童话的常识,结局应该是这样:男孩用这朵来之不易的玫瑰赢得了自己的爱人,从此两人过上了幸福快乐的生活。其实不然,王尔德笔锋一转,情节急转而下,夜莺用生命换来的玫瑰被市侩的女孩一口拒绝,男孩也一怒之下发誓再也不相信爱情,把玫瑰扔到了街上,“花刚巧落进路沟,一个车轮在它身上辗了过去”[2]。

世人对王尔德作品的评价历来褒贬不一。有人指出,《夜莺与玫瑰》中王尔德对教授女儿的刻画过于世俗化,不符合处于恋爱时期少女的心态;也有人指责夜莺的死过于一厢情愿,还没有搞清男孩的本质,就急不可耐地搭上了自己的性命。这样的评价未免过于苛责,但有一点不可否认:古往今来不知有多少关于爱情的作品,王尔德对这一主题的选择并无多少新意可言。

究竟是什么让王尔德的作品脱颖而出,被世人传颂至今呢?《夜莺与玫瑰》不仅仅是一则供孩子们消遣的童话,王尔德在给友人的信中就曾说过:“既是写给孩子们,也是写给那些仍具孩子般好奇快乐天性的人们,以及那些能够在简单模式中体会出别样滋味来的人们。”[3]那么,王尔德在《夜莺与玫瑰》中究竟想让成年人体会出什么样的别样滋味呢?是对爱情的失望,亦或是对死亡的叹息?本文认为《夜莺与玫瑰》的可贵之处就在于作者把爱情和死亡的主题与他本人对美的体验和主张完美地融合在一起。无论是形式还是内容,主题还是语言,这篇童话都称得上是一则不折不扣的美文。

王尔德的唯美主张在《夜莺与玫瑰》中的实践,最集中地表现在对爱情这一永恒主题的个性化诠释上。一提到爱,人们都会有天然的美好联想和美妙的感受,母亲的慈爱,父亲的关爱,孩子对父母的依赖,丈夫与妻子的爱,朋友之间的爱,都给我们带来温馨的感受。当这些爱充斥着人类世界时,人类世界就成了美好的家园。反之,在一个没有关爱和温暖,只有冷漠和麻木的世界里,什么都变得令人生畏。夜莺的出现给冷漠的世界带来了一点温情,它所找寻的红玫瑰也正是人们早已不相信或者已经忘却的爱。世界在王尔德眼中是什么样的呢?是寒冷的冬季,是树林里小动物对爱的不屑,是女孩的务实,是男孩的放弃。整个世界里,大家不约而同地否认了爱。小蜥蜴看到男孩为了爱哭泣,觉得荒谬;在女孩的眼里,爱不如珍珠和金子来得可靠,“谁都知道珠宝比花更值钱”,“鞋子上钉着银扣子”的宫廷大臣的侄子更吸引她;就连书卷气十足、单纯的男孩也在拜金女孩的打击下放弃了对爱情的短暂追求,最后选择了躲进小屋,“管他春夏与秋冬”。这是一个多么严酷的世界,就像《夜莺与玫瑰》中寒冷的冬季一样,玫瑰树的脉管“已经冻僵”,花苞“已经冻枯”,树枝“已经打折”,爱之玫瑰无法绽放。王尔德显然对这样的世界非常不满,于是他塑造了夜莺这个形象。夜莺对爱的感知和领悟丝毫不受到外界的干扰。在夜莺的眼中,爱情比宝石金钱可贵;爱情比生命可贵;爱情超越哲学和权利。夜莺认为爱比任何东西都可贵,它对爱充满了赞叹,甘心情愿为之付出一切。

《夜莺与玫瑰》中夜莺最终没能逃脱死亡的厄运,为了追寻它所坚信的爱付出了生命的代价。死亡本是一个令人生畏的主题,是失败的象征,是痛苦的代名词,人与生俱来对死亡是排斥和回避的。在王尔德眼中,死亡却变为了轮回过程中的必经之地,死似乎孕育着生。夜莺虽然死了,却警醒了现实世界中的读者,唤醒人们心中沉睡已久的爱,帮助大人们反省自身,帮助孩子们在心中种下爱的种子。

王尔德对死亡的处理一直就持哀而不伤、痛而不悲的态度。他曾这样描叙死亡的感觉:“死亡一定是很美好的。躺在柔软的棕色土壤里,绿草在头顶摆动,听着永恒的寂静,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忘掉世间,忘却生活,永远的安宁。”[4]在王尔德的笔下,死亡从来就不意味着恐惧和绝望、失败与悲痛。《夜莺与玫瑰》中夜莺之死更是被刻画得美轮美奂,美到极致,“(夜莺)唱出了最后的歌声。明月听见它,居然忘记落下去,却只顾在天空徘徊。红蔷薇听见它,便带了深的喜悦颤抖起来,张开花瓣去迎接清晨的凉气。回声把它带到山中它的紫洞里去,将酣睡的牧童从好梦中唤醒。它又飘过河畔芦苇丛中,芦苇又把它的消息给大海带去”,世界都为之动容,正如印度诗人泰戈尔的名句:“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静美。”[5]夜莺的死没能感动男孩、女孩,却感动了橡树,感动了月亮,感动了牧童。夜莺之死大有耶稣基督殉难之风范,[6]整个过程都被王尔德凄美化、神圣化。

当王尔德在牛津大学时,他就以追求美而闻名。他华丽夸张的着装,他用孔雀毛、百合花、向日葵和蓝瓷来装点自己的房间。对唯美主义的拥护,使王尔德名声大噪,不久他就成为了唯美主义的代言人,他大肆宣讲“英国文艺复兴”,把颓废、二重性和美融合进他的作品里。

在《夜莺与玫瑰》中,王尔德对美的感悟不仅表现在主题上,也展现在其所使用的语言上,对语言、意象、色彩、感官等艺术形式的刻意追求,王尔德从来就是直言不讳:“艺术家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艺术,不是宗教,不是科学,也不是利益。那些为金钱而写作,为政治宣传而写作,为利益而写作只会让我感到恶心”,“我视艺术为最高的真实,把生活只看做一种虚构的形式”。于是,《夜莺与玫瑰》本是一则儿童故事,本应充满儿童幼稚语言的文本中,却充满了遣词造句、雕章琢句的语言。表现的手法也富于变化,从明喻到暗喻,从拟人到象征,从韵律到节奏,无一不彰显王尔德扎实的语言造诣和他对美的执著追求,无怪乎王尔德的童话被赞誉为散文诗。《夜莺与玫瑰》中这样的句子比比皆是:“像海里浪花那样白,比山顶的积雪更白”;“就像坐在琥珀宝座上的美人鱼的头发那样黄,比刈草人带着镰刀到来以前在草地上开花的水仙更黄”;“像鸽子脚那样红,比在海洋洞窟中扇动的珊瑚大扇更红”;“花起初是浅白的,就像罩在河上的雾,浅白色像晨光的脚,银白色像黎明的翅膀。最高枝上开花的那朵蔷薇,就像一朵在银镜中映出的蔷薇花影,就像一朵在水池中映出的蔷薇花影”。

在人物形象的塑造中,王尔德也是创造出大量生动活泼的形象。有善解人意、成人之美的夜莺,有书呆子一般的学生,有拜金的教授女儿,有愤世嫉俗的蜥蜴,还有同情夜莺的橡树。这些形象都被刻画得栩栩如生、惟妙惟肖。除了这些被拟人化、赋予了发言权的形象外,还有大量其他的形象,如红宝石、绿宝石、猫眼石、翡翠、鸽子的红脚、月亮、芦苇、牧童、大海、珊瑚、花瓣等。这些事物都丰富了王尔德的描写性语言,使他的语言充满了诗意和美感。在表现色彩和感官的语言上,王尔德也是极力追求五彩斑斓、如梦如幻,让人仿佛置身幻境。红、黄、蓝、绿、白、粉红等,这些语言、意象和色彩的选择,一方面满足了孩子的想象力,另一方面也极好地展示了王尔德艺术形式的唯美追求。

结语

王尔德所倡导的唯美主义观念一直受到挑战,毛姆就认为“Art for art’s sake makes no more sense than gin for gin’s sake”,认为根本无法做到纯粹的“为了艺术而艺术”。尽管王尔德一直强调自己只重视形式,不重视生活和内容,但在《夜莺与玫瑰》中,我们看到的却是王尔德对美的追求不仅体现在了他自己所宣扬的艺术形式上,而且也体现在主题内容上。也许是因为这毕竟是一篇写给孩子的童话,要传递给孩子们一些积极的道德思想,所以我们在《夜莺与玫瑰》中并没有看到他后期所追求的极端的美学观和艺术主张。

[参考文献]

[1] Ellmann,Richard.Oscar Wilde [M].London: Penguin Group,1988:41.

[2] 王尔德.快乐王子集[M].巴金,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7:13-19.

[3] 王尔德.王尔德全集(第五卷)[M].苏福忠,等译.北京:中国文学出版社,2000:371.

[4] 刘晋.后殖民视角下的奥斯卡王尔德[J].外国文学研究,2009(01).

[5] 泰戈尔.生如夏花:泰戈尔经典诗选[M].郑振铎,译.南京:江苏文艺出版社,2011:153.

[6] 陈瑞红.王尔德与审美救赎[J].外国语学院学报,2011(06).

[作者简介]

岳丽(1977—),女,湖北荆州人,长江大学外国语学院讲师,美国马萨诸塞州大学访问学者,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外国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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