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坏人误以为自己是好人

时间:2022-06-22 06:07:58

被《洛杉矶时报》称为“最著名的中国影评人”、“中国的罗杰·伊伯特”

前阵在国家大剧院讲莎士比亚的《亨利五世》,作为辅助工具,放映了凯尼斯·布拉纳1989年电影版的片段。莎翁笔下的亨利五世是一个战斗英雄,非常正面的人物,1944年劳伦斯·奥利弗拍摄的第一个电影版,便被当年的英国人民当作抵抗纳粹的爱国宣传。除了已成经典的战前动员,我特意选择了亨利王在哈弗娄城门前劝降的那段:“只要一眨眼,那无法无天的兵丁不管满手血污,不管耳边的一阵阵尖声惨叫,一把拖住了你们家闺女的秀发往外跑。你们的父老尊长有多么可敬,却给一把揪住了银白的胡须—高贵的额头,也得对准墙脚撞!你们那些裸的婴孩,被高高地挑在枪尖子上,底下,发疯的母亲们在没命地嘶号,那惨叫声直冲云霄,好比当年希律王大屠杀时的犹太妇女一样。你们怎么回答?你们愿意投降、避免这场惨剧呢,还是执迷不悟、自取杀身之祸?(方平译文)”

我相信,任何好莱坞超级英雄,一旦说出这样的话,便超出了救赎的范围,走进道德的黑暗深渊。我们固然有“抗拒从严”的政策,但通常不会细化到“你若抗拒,我便你们的女人,撞死你们的父老,刺死你们的婴儿”。你可能会说,我们不可以用当下的文艺道德观,来衡量四百年前的文学巨匠。其实,我并不觉得这是莎翁不周全,相反,这恰恰是他了不起的地方。他没有神化一个英雄,如同他没有丑化一个反角。

在《威尼斯商人》中,死活要割取一磅肉的奸商夏洛克,获得了全剧最理直气壮的自辩:“你们要是用刀剑刺我们,我们不是也会出血吗?你们要是搔我们的痒,我们不是也会笑起来的吗?你们要是用毒药谋害我们,我们不是也会死的吗?那么要是你们欺侮了我们,我们难道不会复仇吗?(朱生豪译文)”从19世纪初起,多数演员着力表现夏洛克正义的一面,2004年阿尔·帕西诺主演的电影版,用犹太人遭迫害作为剧情背景,使得夏洛克的所作所为增添了历史依据。

我们的电影敢这么表现伟人和恶人吗?不仅我们不敢,好莱坞也不敢。电影作为通俗艺术,必须遵循某些规范,有些道德界限是不准逾越的,《让子弹飞》中张牧之杀了黄四郎的替身,便违反了不成文的规矩,也增加了人物的真实性。但这种事也就是姜文们才敢做,真正的文艺高手都不怕犯忌。

一般来说,敢于触红线的正面人物并不稀缺,但通常限于小众文艺片,敢把这样的人物用到商业大片中,把他做得家喻户晓,却让观众无所适从,不知该同情还是该谴责,但那才叫真本事。

据我观察,电影和现实最大的不同之一:电影里的坏人都深知自己是坏人,而现实中的坏人再十恶不赦,都会为自己找到充足的道德辩护,使自己作恶时心安理得。

最无争议的恶棍要数希特勒,但希特勒和他的支持者果真相信自己是在作恶?要知道,希特勒当时是受到本国人民拥护的。

当然,这里面有宣传洗脑的功劳,普通德国百姓并不知道大屠杀;但那些参与大屠杀的官兵呢,他们显然认为清洗掉“劣等”民族是对人类做了贡献。

像辛德勒那样的明白人是极少数。网上有一部微电影,片名叫《墙》,导演李孟桥,若不解释我还以为是欧洲片,配乐和摄影均具大片气派。真正让我惊讶的倒不是该片的形式,而是它的内涵。

影片讲一个二战时信奉纳粹的德国青年,因身残无法参战,在家天天收听元首的讲话,热血沸腾。在我看到的所有二战影片中,希特勒的演讲只有画面,没有字幕,对于不通德语的人来说,感受到的是元首的疯狂。

而李孟桥的《墙》却为希特勒的话配了中文字幕,顿时,我全身一阵不寒而栗,因为希魔的话是如此义正词严,表面上没有丝毫不正确,更震撼的是,那些话我们几乎耳熟能详。

一个角色通常呈现在银幕上时善恶分明,恶人永远会说出一百个为自己正名的理由,当面对千夫所指之时,他同样可以哭天抢地,说“我是一片好心呀,你们怎能如此度君子之腹?”此时,一批编故事能手出马,传播他宽容仁慈的内心。

恶霸有所不知,影像的力量是无穷的,他说得再动听,也只能把自己骗了,看电影观众不会真的连好坏人都傻傻分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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