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武当山区民间叙事长诗的文化价值

时间:2022-06-22 09:58:21

论武当山区民间叙事长诗的文化价值

近十年来,在丹江口市各级政府支持下,以吕家河民歌和伍家沟民间故事为代表的武当山区民间文学搜集、出版工作取得了很大成绩,为本地区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保护做出了重要贡献。

以下,我根据李征康先生和北京大学师生在官山镇搜集到的32部民间叙事长诗为例,简要介绍其文化价值。

一、历史知识和基本文化观念的传播

武当山地区民间叙事长诗都是在丧葬仪式上演唱的,歌师们称之为“大本头”的“待尸歌”。在这个最庄重的场合,歌师们利用长诗向观众传播历史知识和基本文化观念。

《黑暗混沌》从开天辟地、请日月照耀乾坤讲起,其间历数天地众神确定阴阳八卦、天文地理、历法制度、人伦关系,实际就址通过神话和上古历史传说来论址中国基本文化制度的神圣性质,以此教导人们尊重这些文化制度。《讲八卦根由盘歌》没有情节,前半部分介绍八卦(乾坎艮震巽离坤兑)来源与方位,然后介绍八卦与四季的关系(相当于哲学和历法学),最后是“翻朝代”――两位歌师从宋代开始一代又一代向上追溯,最后上溯到开天辟地(相当于中国通史大纲)。这两部作品展示了民间文化中最深奥的内涵,具有非常高的文化价值,完全可以消除过去那种认为民间文化只是通俗文化的偏见。另外,在其他地区没有发现类似《讲八卦根由盘歌》的任何长诗作品。

二、民间叙事长诗是传统道德的载体

常言道:“人死如灯灭。”死亡,从唯物主义立场看,一切归于虚无。假如死后真的归于虚无,人生在世还需要积德行善吗?人生遵守的各种道德价值,在死亡面前面临极大考验。“待尸歌”的歌师们通过长诗演唱承担了抚慰亡灵、教育生者的双重任务。

长诗完整展示了一套关于死后世界的想象。《还魂记》(一名《方四姐游阴》)中被婆婆虐待而自杀的方四姐经历了望乡台、鬼门关、奈何桥,直至拜见阎君诉说冤情、终于还魂。这些内容仿佛是指导亡魂在阴间的旅途。这是抚慰亡灵的。

对于死后世界的想象当然是宗教性质的。但是,借助这个想象,民众给道德价值赋予了终极化的意义――打破死亡对于道德价值的威胁。《还魂记》、《罗成显魂》、《刘全进瓜》,都包含死者游历地狱的内容。以《刘全进瓜》为例,十八层地狱到处是惩罚阳间作恶者的酷刑。忤逆不孝者要上刀山,不敬父母者要下油锅,坑蒙拐骗者披枷戴锁,下火坑。而且,恶人来世也只能投胎为畜生。刘全妻子因为施舍行善被丈夫误解而自杀则可以借尸还魂,成为唐太宗的妹妹。此类奖善罚恶的内容,体现了广大人民朴素的道德观念。由此可见,在长诗中死亡没有消除道德的意义,反而强化了它。民间歌师们通过长诗演唱,全面展示了乡民的道德观,对于维持传统道德,维护社会生活的安定具有重要意义。

当然,传统道德并不都适合当今社会。例如,《刘全进瓜》罗列的恶行中包括“好打官司”,不符合现代法律观念。但是,它真实反映了自给自足、自养自治的传统农民对于讼棍的厌恶。

三、填补中国民间文学资料的历史空白

本地的叙事长诗具有悠久而深厚的艺术传统。目前已经搜集到的32部民间长诗中除了《新刻双奇文》和《黑龙潭赊碗》为新出现的作品外,其他均为长期流传的作品。

《刘全进瓜》的基本情节与明代《西游记》中刘全的故事一脉相承,与现代依然流传在甘肃、江苏等地的《唐王宝卷》和《唐王游地狱宝卷》,以及《唐王游地府》、《李翠莲拾金钗大转皇宫宝卷》十分接近。由此可见,它是一部历史悠久,全国流传的古老珍品。《老鼠告状》情节与甘肃的《老鼠宝卷》相一致。根据目录,《还魂记》在甘肃和江苏也有流传。宝卷是从唐代变文发展而来的一种民间说唱文学形式,历史悠久。可是,现代依然存在的宝卷演唱活动只在西部的甘肃和东部的江苏个别地区存在,整个中部地区完全空白。武当山地区连接了东西部,这些长诗正好填补了宝卷流传地区的空白。

本地区还有两种《秦雪梅吊孝》,一种侧重于抒情,一种侧重叙事。我发现,它们和清代车王府保存的子弟书作品《雪梅吊孝》和《商郎回煞》情节基本一致。江苏也有《秦雪梅宝卷》流传。《罗成显魂》的基本故事源自清代小说《隋唐演义》,但是内容发展很大。可是,与清代车王府保存的子弟书《秦氏思子》、《庄氏降香》、《罗成托梦》情节一致。这些事实证明,武当山地区的民间叙事长诗与清代说唱艺术有着某种联系。它们的被发现,证实了我国明清以来民间说唱艺术源远流长,填补了民间文学历史资料的一个空白。

其他长诗作品如《三官堂》(即《秦香莲》)、《梁山伯与祝英台》(或《山伯访友》)的内容更是家喻户晓。古代说唱和戏曲对此都有表现,至今也广泛流传。

四、朴素而持久的艺术魅力

这些民间长诗之所以能够长期流传,与它们所具有的巨大艺术魅力有着直接的关系。

首先,这些长诗是一种独特的地方性艺术。这些长诗虽然基本情节与古代民间说唱、与其他地区民间宝卷相近似,甚至相同,但是,其基本表现方式却是本地歌师的创造。甘肃和江苏宝卷都是说唱结合的,说白占了50%以上。而本地长诗多数是完全演唱,只有少数作品包含极少量的说白。这和本地区民歌极其普遍的独特文化环境密切相关。甘肃的宝卷宣讲都是照本宣科,由“先生”直接念宝卷抄本。而本地歌师则完全靠记忆演唱“大本头待尸歌”,代表了更加纯正的民间文化特色。演唱地点是丧葬仪式,与民众生活的关系更加密切,因此受到本地广大民众的衷心欢迎。

其次,情节曲折,引人人胜。以《秦雪梅吊孝》为例,商公子因为家境不好到未婚妻秦雪梅家读书。因为贪玩引起岳父母和雪梅的不满。可是,当雪梅读到公子的美妙文章之后,态度大变。这时,公子乘机向秦雪梅求欢,但被秦以影响功名和违背礼法而拒绝。结果,商公子相思成病,回家后一命呜呼。这时,本以为一切都要结束,但是,秦雪梅竟然披麻带孝前去吊孝,并且在婆家守望门寡。真是大出意料之外。可是,细细想来,却完全符合秦雪梅的思想情感逻辑。

再次,情感表现酣畅淋漓。诗歌是长于抒情的。本地的民间叙事长诗在讲故事的同时,每次遇到情感高潮部分总是极力铺陈,把主人公的情感抒发的淋漓尽致。《杜季莲哭监》在本地流传颇广。杜季莲含冤入狱,将处死刑,让婆婆把狱中生下的儿子抱走。生离死别之际,悲痛欲绝。唱词是:“扯住婆婆叫声妈,再不出监转回家,再不得与儿喂妈妈(奶水的意思)。再不得侍奉爹和妈,再不得孝敬来相茶。再不得与儿事抓扒,再不能与公婆来答话。再不能送终来披麻,再不能守灵在案下。再不能看我爹和妈,再不能抱我小娃娃。哭声婆婆我的妈,奴家如何丢得下?叫声儿来奴的肝花。”一连十个“再不能”,杜季莲的痛苦催人泪下。《罗成显魂》更加突出。罗成被三王李元吉陷害,遭敌将射死在淤泥河。老母见到送回的尸体,痛哭失声:“儿,为娘只生你一个,叫娘终身靠何人?儿,只看守得天开眼,岂知今日两离分。儿,你把你父送下土,把娘丢在九霄云。儿,你为哪些伤心事?为的哪些不气平?儿,为的哪些田和地?为的哪些骨肉亲?儿,如今生死不见面,我到哪里会你身?儿,只等你今来送我,谁知反送我儿身。儿,只望天长并地久,岂知青春送残身?儿,黄梅不落青梅落,白发人送黑发人……”一连26次呼唤儿子,把老母亲丧子之痛尽情抒发。这样的感情抒发可能和长诗的演唱环境――丧葬仪式有关系,但也是民间诗歌一贯注重抒情的传统风格所使然。

第四,民间长诗塑造了很多感人的典型人物。刘全因为误会造成妻子自杀,为了救妻子,他不惜自杀到阴间向阎王送瓜。这是悔恨丈夫的典型。秦雪梅谨守礼法,未婚夫不上进,就好言相劝。彼此相爱,但“发乎情,止乎礼”,不逾规矩。在商郎死后,却毅然吊孝守寡。这既是她严守礼法的一贯立场,同时也表达了她内心深处对商郎的深情。她是一个真正的大家闺秀典型。长诗在塑造罗成形象时更加精细。他明知道三王可能加害于他,但他毅然出征。面对妻子的劝阻,他回答:“自古忠臣不怕死,哪个怕死做忠臣?”真是豪气冲天。在战场上,屡战屡胜。即便是三王强迫他在黑道日出兵,不发粮草、不发救兵、不许回城,罗成依然大战七日,直至身死淤泥河。这样宁死不屈的人格。令人无比敬佩。罗成并非卤莽,他出征前曾经请求皇帝改变命令,无效;又请秦琼帮助改变人事安排,也未成功。在战场上他行事谨慎。因此,他在不可改变的命运来临时的表现,决非一时冲动。长诗还塑造了罗成勇冠三军外表之下隐藏的深情。他对母亲的孝敬、对妻子的依恋、对儿子的期待,都显示了他内心的丰富性。这个失败的英雄的确是文学史上少见的艺术典型。

综上所述,武当山民间叙事长诗具有深厚的历史传统,丰富精深的文化内涵和崇高的艺术魅力,是全国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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