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陵地区梯玛还愿仪式的功能研究

武陵地区是众多少数民族交错居住、民族文化底蕴深厚的区域。梯玛文化是武陵地区酉水流域土家族典型的民俗文化事象。还愿仪式作为梯玛文化的重要内容之一，具有祭祀、教育、社会控制等多种功能。20世纪80年代后随着民族传统文化的复兴，作为民间信仰的梯玛还愿仪式得到迅速恢复。在当前和谐社会建设过程中，应该注意对民间信仰的功能进行调适引导，摒弃其对民族社会发展不利的成分。

[关键词]武陵；梯玛还愿仪式；民间信仰功能

[中图分类号]G12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4－518X(2012)05－0108－04

谭志满(1969－)，男，湖北民族学院南方少数民族研究中心教授，博士，主要研究方向为南方少数民族历史文化。(湖北恩施　445000)

本文系国家社科基金西部项目“民间与武陵民族地区社会和谐稳定研究”(项目编号：11XZJOIO)的阶段性成果。

武陵地区是以武陵山为主脉、横跨湘鄂渝黔四省市的连片地区。武陵地区自古以来就是中原出入西南的重要通道，这里少数民族众多，主要居住着藏缅、苗瑶、壮侗等不同语族的民族。由于独特的生态环境以及特殊的历史境遇，武陵地区各民族还保留着许多古朴的传统文化，作为民间信仰内容之一的梯玛还愿仪式就是武陵地区酉水流域土家族典型的文化事象。

近年来，土家族梯玛还愿仪式一直受到文化部门的推崇和较多学者的关注。检索已有的研究成果，可谓数量不菲。从已有的成果看，学者们比较注重对梯玛还愿仪式的介绍，代表性的成果有《中国土家族习俗》；注重对还愿仪式场景的实录，代表性成果有《梯玛的世界》以及《湖南省龙山县内溪乡岩力村土家族的还土王愿》；在对梯玛还愿仪式传承方式的田野考察方面，代表性成果有《梯玛的传承——拉西峒调查札记》。关于梯玛还愿仪式的神祗研究，代表性成果有《论“梯玛”神图》和《梯玛神系浅析》；在对梯玛还愿仪式的社会功能研究方面，刘伦文《土家族梯玛“玩菩萨”仪式及其社会功能》可算代表作，该文主要从共时层面对当下梯玛还愿仪式的社会功能进行了探讨。本文在前人研究基础上，结合近年来的田野调查材料，从历时与共时层面来探讨梯玛还愿仪式的功能，并对梯玛还愿仪式功能在当代社会的调适进行适当分析，期望在对民间信仰与民族地区社会和谐稳定关系的研究方面有所裨益。

一、梯玛还愿仪式概述

“梯玛”是土家人对本民族职业巫师的土家语称呼，部分土家人将其称作“土老师”或“土老司”。关于梯玛一词的内涵，学者们还没有形成比较一致的定论，认为就是“敬神的人”，或“了不起的人”，或“女神”等。作为神职人员的梯玛所主持的仪式可分为三类：年节期间具有家族祭祀功能的“跳摆手”活动；每年八月十五“开天门”后的家户还愿仪式；随时为个人举行的“祛病解邪”活动。目前“跳摆手”已经淡出土家人的日常生活，很多情况下变成政府组织、供人欣赏及观摩的娱乐活动。由于医疗条件改善以及人们观念变化等原因，为个人举办的“祛病解邪”活动已不多见，即使举办，也是时间短，参与的人极少。所以要了解土家族的民间信仰及其功能，梯玛还愿仪式可谓是一个较好的途径。

早期方志关于梯玛仪式的记载比较零碎。如清光绪版《古丈坪厅志》载：“土俗，各寨有摆手堂，每岁正月初三至初五、六夜，鸣锣击鼓，男女聚集，摇摆发喊，名日摆手，以祓不祥——惟人死不用僧人，只用土老师作法，神为旧宣慰社把，如彭王、田好汉、向老倌人云。”…同治年间《酉阳直隶州总志》载，“一种土官时神巫王法灵所传，其法花冠红裙，妖斜跳舞”。乾隆年间的《永顺县志》载：“(土家族)病则无医……巫师击鼓铃卜竹卦以祀鬼。”这些记载多是关于梯玛主持摆手活动以及为个人祛病解邪的，而关于梯玛还愿仪式的记录却比较少见，究其原因，可能梯玛还愿仪式是由摆手以及祛病解邪活动派生而来，且产生时间比较晚近一些。

梯玛还愿仪式主要分布在武陵地区酉水流域一带。梯玛还愿仪式所盛行的区域与土家族的母语区保持一致，与土家族的哭嫁、摆手舞、毛古斯等传统文化事象相互依存，现在梯玛还愿仪式尤以湖南湘西土家族苗族自治州龙山县内溪与凤溪两地保存较为完好，两地都有香火较旺的梯玛坛、谱系清晰的梯玛班子。依照“规矩”，梯玛还愿仪式在每年农历八月十五后举行，因为“八月十五开天门，才可以请神敬神”。腊月二十四后不再举行还愿仪式，其间，农历冬月也不可举行。梯玛还愿仪式每场持续三天，这些都是梯玛祖传的规矩。还愿仪式中的大多数程序在事主家的堂屋内举行，少部分程序在事主家阶沿以及房前坝子边举行。事主家或因婚后无子、香火断续，或因惊吓飘魂、精神萎靡，或因家中多灾、“啵啵咋咋”，皆可去告知梯玛并许愿，梯玛赐予“灰碗”，事主将其供于自家神龛。当所许之愿成真后，事主家便请梯玛主持还愿仪式，仪式中杀猪宰羊，酬谢神灵并宴请相邻。梯玛还愿仪式的程序虽因不同地域而各有特色，如龙山县内溪乡彭氏梯玛班子的还愿仪式程序就主要包括敬家先、敬土王、敬天子龙王、立坛、看栏杆、出兵、解钱、敬乌衣噶白、解邪、安家先、求男女、选男选女、渡关等，但所有梯玛还愿仪式的主线都是围绕请神——敬神——送神而进行的。

二、梯玛还愿仪式的祭祀功能

梯玛还愿仪式是典型的民间信仰仪式，体现出以祖先崇拜为主要内容的民间特征。从宗教人类学视角看，民间信仰与宗教相互联系紧密，在时间上早于宗教产生。在人类社会早期，当人们无法用理性思维与实践活动来把握要认识的对象和力量时，便产生了灵魂观念，认为世间万事万物皆有灵魂，于是围绕灵魂观念创造了自己的信仰空间及仪式行为。尽管武陵地区许多少数民族鬼神不分，好“信巫鬼、重人祠”，民间信仰系统极其庞杂，如水井、池塘、大树、巨石、山洞都有灵魂，都要在特定的时段进行祭祀，但以梯玛还愿仪式为载体的祖先崇拜一直是土家族民间核心内容。

土家族祖先崇拜包含的内容较为广泛。土家族的祖先不仅包括与家族成员有直接或者间接血缘联系的家先，也包括在不同历史阶段为本家族以及本民族的发展作出过重大贡献的人物。在梯玛还愿仪式的祖先神中就包括八部大王、天子龙王、土王、乌衣噶白等众多神灵。八部大王、天子龙王等神灵都是“月皮”上较为重要的祖先神灵。八部大王是酉水流域古代部落首领，其主要功绩是开疆拓土、守卫家园，为土家族早期发展作出过巨大贡献，被土家族奉为远祖。现在土家族在酉水河畔建有八部大王庙，内有八部大王的神像，供土家人世代祭祀。天子龙王也是土家族信仰中的神灵之一，从梯玛还愿仪式看，天子龙王是土家族茹毛饮血时代的首领，也是天地之间最大的神灵，“脑壳像树兜，眼睛像葡萄，鼻子像山洞，耳朵像扇子，嘴巴像水洞”，也是“不知天晴落雨、昼夜，不晓得人事”的神灵。土王神系统在酉水流域不仅包括彭公爵主、向老官人、田好汉，也包括小的神灵，如“玩河司人、沃巴素司爹爹、桃坪炉把县公县爷、兵营老爷、药正爹爹、恒咱文令乡约”等，土王是土家族土司社会时期的首领，拥有对子民的生杀大权，其死后灵魂被奉为部族的祖神。乌衣噶白是天子龙王的三娘子，因为“长相丑”而被当做照看小孩的“帕帕”，也应算作土王神之一。家先是土家族家户新近逝去的祖先，这些祖先由于与家户成员还存在血缘上的联系，土家人认为，他们都有可能作祟或者施恩保佑家人，所以要时刻“惦记他们”，直至现在土家人的神龛上还供有“×氏堂上，历代祖先”的牌位，其祭祀的时间随家户的“规矩”而定，祭祀的方式也多种多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