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展鹏:告诉你“导师”二字的真含义

我不能就这样躺下去

金展鹏床头的小木架是他夫人胡元英为他特制的。7年来．谁也记不清，有多少本专业书，多少页学术资料、多少篇学生的论文在这个小木架上被那双眼睛阅读过、分析过……

金展鹏是广西荔浦人，1960年毕业于中南矿冶学院。上个世纪70年代进行相图与相变理论研究。相图在材料学中的主要作用是指导材料设计，人称它是材料科学的“地图”。相图研究起源于上个世纪初的俄罗斯。对中国的学者而言，这是一片陌生的水域，没有航标，不知深浅。1979年，在中南大学任教的金展鹏被选派去瑞典深造。在进修的两年时间里，金展鹏在相图实验测量方面取得了突破性进展。德国一位科学家曾用52个式样测量出一个等温截面，金展鹏只用了一个式样测定出一个三元相图整个等温截面。这就是他首创的“三元扩散偶――电子探针微区成分法”，后被国际上称为“金氏相图测定法”。国外已有50多种著名杂志引用他的方法。

金展鹏的“热力学磁矩法”及相图数据库，也得到国际同行的广泛引用，其中关于氧化物陶瓷的研究结果已被美国麻省理工学院和美国宇航局成功用于设计有关材料。金展鹏在相图学术领域里的出色成就，受到国际同行的高度赞誉，被人们称为材料世界的“活地图”。在潜心科研的同时，他一直致力于培养学生，带领着年轻的科研梯队不断向科技的前沿进军。

1998年春节刚过，金展鹏颈椎病突发，经医院全力抢救，虽然脱离了危险，但他却瘫痪在床，全身上下只有脖子能够动弹。许多人为之痛惜!

金展鹏整天痛苦地躺在病床上，两眼望着天花板出神。恍惚间，天花板上冒出许多文字，他大喜过望。一觉醒来，金展鹏对守护在旁的妻子说，“元英，我不能就这样躺下去。帮我拿本书来。”妻子拿来一本《相图与相变的热力学》，举在他眼前。坚持不了几分钟，妻子的手开始晃动，字迹变得模糊起来。他们只好休息片刻，又继续举着书看。两个小时下来，胡元英的手举酸了，金展鹏的眼睛也看痛了。

妻子心疼地帮金展鹏揉了揉眼睛。金展鹏露出了生病后的第一个笑容：“元英，我可以看书，可以工作了。”

胡元英琢磨着如何解决书本晃动的问题。她在别人搞装修废弃的木料里拣了几根木条，钉成一对三角形小木架，固定在床头，一个特殊的读书架做成了。

书是妻子和保姆帮他翻，金展鹏想读哪页就翻好放在小木架上。他给自己制定了一个作息时间：每天坚持看两小时书，然后就是指导学生修改论文。

金展鹏家的保姆说：“晚上是金老师最难受的时候，要不停为他翻身，按摩，他痛得根本睡不着，可第二天还坚持看两个钟头书，雷打不动。实在累了，就把眼睛闭上几分钟再接着看。我就最怕有学生的论文送来，你想想，一个研究生的论文一般是100页以上，少的也有80页，可金老师连个标点符号都不放过。为了怕他生褥疮，我们要不断地帮他翻身。可是金老师看在兴头上，总是说等看完这一页再说，看完这一篇再说。结果，金老师背上生了褥疮，好久都不恢复。可他忍着痛，看书学习一天也不停。”

我要用心带好他们

龚伟平是1999年跟金展鹏读博士的，当时金展鹏已经卧病在床，每天只能仰望着小木架看书，指导学生改论文。有一次，龚伟平写了篇文章，随手在桌上拣了两张废纸打印出来，请金老师过目。几天过去，金老师对文章提出详细修改意见后，突然问她有没有注意废纸背面的东西。原来，废纸背面是半篇科技资料。金展鹏告诉她里面有很重要的信息，建议她好好思考，能否沿着那个方向做下去。龚伟平采纳了金老师的建议。现在这项课题已取得突破性进展。

杜勇以前总是和导师金展鹏待在实验室里，不分白天黑夜地工作。他的口福最好，早上总能吃到师母送来的鸡蛋。现在的杜勇任中南大学的教授、博士生导师，并被聘为湖南省“芙蓉学者特聘教授”。

赵继成贪睡，有次开会又缺席了。金展鹏询问他到哪里去了，同学汇报说他在睡觉，原本以为金老师会严加斥责。没想到金老师却说：“让他睡吧，他也累了，睡醒了自然会来！”这话传到赵继成耳里，他又感动又惭愧，于是更加努力学习工作。如今赵继成在美国某公司任职，在扩散偶技术的基础上成功发展了材料组合设计法。著名物理冶金学家，诺贝尔奖得主R．W．Cahn在Nature上撰文高度评价了他。

出院后，金展鹏没有搬回自己原来楼层较高的家，而是在教学楼附近借了一套简陋的房子。每周六他都要坐着轮椅去给学生们上《论文评述》课。天气好的时候，他会把课安排在草地上，同学们围着他席地而坐。

硕士研究生潘竹说：“学校经常邀请国外学者来交流。每次有学术报告，无论站在讲坛上的是国际知名学者，还是他曾经教过的学生，金老师总要穿戴整齐，让夫人和学生把他搬上轮椅，抬进报告厅，停在第一排。他说：‘科学的高速列车，我们一趟也不能落下。’

2003年10月，作报告的是日本工业大学的一位学者。他对金展鹏的成就早就耳闻，看到他坐着轮椅车被学生抬着进来听报告，感到很惊讶。在那两个多小时里，金老师从头至尾很认真地听，像学生一样提问探讨。最后，这位日本学者走下讲台，面对金展鹏这位特殊听众，深深鞠躬。全场爆发热烈掌声，尊重科学的人最值得尊重，其实，金老师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是我们最好的教材。他的学生刘华山在毕业论文答辩时的结语，代表着众多学生的心声：“跟金老师学习几年，不仅掌握了知识，更重要的是学会了科学的态度和怎样做人。”

在金展鹏生病的日子，有人劝他将学生交给其他导师带，自己安心养病。金展鹏没有答应，他诚恳地说：“20岁是人生最美好的时光。交付在我手里，我就要用心带好他们。我必须对学生负责，对家长负责，对国家负责！”

最太的愿望就是学生超过我

2003年11月25日上午，中国科学院院士增选结果揭晓，轮椅上的金展鹏光荣入选。无数越洋电话蜂拥而至。还有一封由中南大学黄伯云校长转来的信，是世界各地40多位学生联名写给母校的。信中说，”对我们这些有幸得到金展鹏老师教诲的学生来说，这只是惊喜却绝非诧异。金教授的成就长久以来得到了国际同行的广泛关注，并为他赢来了国际声誉，使他成为世界知名的材料科学家，尤其在相图和相变领域，许多著名的材料学家都高度评价并经常引用他的著述，即使在异国他乡，我们也总能听到他的名字，这让我们感到高兴和自豪。虽是金老师不同时期的学生，我们却共有一段美好的记忆，珍藏着在他身边的每一今日日夜夜……”

自1981年以来，金展鹏培养了博士、硕士研究生40多名，先后有20多位出国深造，博士生到欧、美、日等国家作博士后的有6人。在美国台金相图委员20多名委员中先后有4位是他的学生。他和他指导的学生在相图测定与材料设计领域已170多篇，被SCI收录89篇，被EI收录102篇。其相图测定法和相图理论，在国际相图界产生了广泛且深远的影响，也使由他领导的相图计算和材料设计研究所成为国际上此领域的研究中心之一。

羁绊在病床上的日子，他最盼望的就是学生打电话来，尤其是越洋电话。学生的声音仿佛能减轻他的痛苦。夫人讲起金展鹏的一件趣事，有一年去火车站接实习归来的学生，没想到突然停电，站台一片漆黑。金展鹏硬是靠着辨别学生的声音把40个同学的名字一个个叫了出来。胡元英说：“老金痛起来就不停地翻身、喝水。可学生的电话一来他就精神了，身子也不疼了，讲再多的话也下渴。电话就是他的特效药，就是贵了点。”

郑峰是金展鹏早期带过的学生。1992年初去英国工作，从事相图计算软件的开发以及进行铁-钼・铬・钒・碳五元合金系的热力学与相图计算。1994年进入美国国家实验室，加盟劳伦斯-彼得森博士的课题组研究固体燃料电池。在美国前后10年，他在许多地方工作学习过，每到一地安定后，金老师都设法和他保持联系，不断通过电子邮件交换各自的研究方向与进展，这也为他决定回国奠定了基础。 2004年，郑峰终于回国了。他回国那天，金展鹏特别高兴，躺在床上和他足足聊了几个小时。金展鹏担心他刚回国不适应，还经常从病房打电话来询问实验室安排．课题申请报告等情况。郑峰对记者说：“回想起来，在国外那么多年，我和金老师不知道通了多少电话，多少邮件。虽然他从没有对我说：‘郑峰，你赶快回来吧。‘但金老师始终就像一根长长的绳子，牵系着我这个海外的风筝，最后我选择了回国。我知道，这无形的绳子就是金老师的人格魅力，就是他对科学的追求和对祖国的热爱！”

现在金展鹏的学生有9位学成回国，有5位已成为博士生导师，全部投身祖国的科研事业。

有一次金展鹏困感冒去医院就诊，4个学生抬着金老师爬上爬下，旁边有个农村大爷见了，羡慕的对金老师说：“您好福气啊！4个儿子都对你这么好。”金展鹏开心地笑了。

金展鹏常对学生说：“不想超过老师的学生不是好学生。现在我们的国家，人才不是多了，而是少了。我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你们都超过我。”

导师认真的工作态度对我影响很大

金展鹏导师的风范让诸多人敬佩不已。在金展鹏心中，真正的导师是谁呢?

在金展鹏的家里有两本影集，翻开这两本影集，记者发现每本影集的第一页都放着一位外国人的照片。金展鹏告诉我们，这是他在瑞典的导师――马兹・希拉特。

1978年，在中南大学任教的金展鹏经老师黄培云推荐，到瑞典皇家工学院作访问学者。如果说，留校任教是金展鹏梦想的起点，那么，瑞典就是金展鹏梦想腾飞的地方。在瑞典的日子里，金展鹏就像一部发条拧得紧紧的机器，不停的运转。实验室人多，到周末才会有些空闲。而这个时候就是金展鹏发条拧得最紧的时候。他也因此常常忘了时间。有一次，由于时间太晚，他被困在电梯里，直到第二天工作人员上班，他才从电梯里出来。每个月学院都会发电影票，但是他从未去过，他知道同事们看电影的时候就是实验事人最少的时候。就这样，没有星期天，没有节假日，金展鹏就像着了魔似地成天测试、分析那些枯燥的数据。

在去瑞典的第二年，金展鹏收到妻子病重的消息。妻子胡元英的颈部长了一个瘤，需要手术，而手术最坏的结果极有可能就是他们夫妻永别。女儿给金展鹏写信，希望这个时候父亲能陪在母亲的身边。但这个时候是金展鹏研究”扩散偶”最关键的时刻，他也深深明白，在瑞典仅剩的这些时间对他来说是多么的宝贵。他给同事刘锦文写了一封信，希望她帮忙照顾妻子。随后又投入到了工作中。

在瑞典，金展鹏成功地创立了“金氏相图测定法”，并由此奠定了他在国际相图界的权威地位。瑞典导师马兹・希拉特严谨的研究作风，和蔼的音容笑貌更是绐金展鹏留下了终身的影响。

有一次做扩散偶的实验，在测试成分的范围时，金展鹏遇到了一个问题。他找到马兹，希拉，请他解释。马兹・希拉告诉他，像界面的硬度不一样，成分也不一样。听到这里，金展鹏不禁感叹了一句：“要是早知道就好了。”不想，这句话被导师马兹・希拉听到。他对金展鹏说：“如果什么都能够早知道，那就不需要我们做这么多实验了。”这句话给金展鹏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也在今层的实验中一直激励他。

金展鹏说：“老师很仔细、很认真的工作态度对我的影响很大。是他最先让我深深体会到：导师对学生意味着什么。”

1981年，金展鹏回到阔别已久的祖国。从飞机上下来，他搬下来整整8大箱学术资料。而为了节省空间，他的生活用品一件也没有带。许多年后的今天，仍然有人记得，金展鹏搬着8大箱资料挥汗如雨的场面。虽然这样的场景不可能再现，但那个鲜活的身影将永远留在人们心中。因为，那个被病魔限制了人身自由的人，依然能将自己的探索科学之路演绎得如此精彩。让我们每一个接触和了解他的人无不为主动容。

我们用真情记录下这位导师永不停止的脚步，相信他能激励更多的人勇敢地迈出人生的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