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着拖鞋在你的港湾靠岸

事先没想过武汉的气候这般难以对付。夏天极热，可冬天才到，我的双脚就开始时痒时痛，27年来第一次尝到冻脚的味道。在大卖场碰到邻居吕月，知道我买不到合适的棉拖鞋，她的眼睛就笑成了一对月牙儿，把我那双大脚看了个够，毫无顾忌地拿我的生理特点开涮。

她就是这么个人，穿小店里淘来的时髦衣服，买几只地摊上三十块一个的包换着背，长得是挺漂亮，说话做事却没一点淑女的味道。吕月笑得很欢，似乎我脚上几乎被横着挤爆的皮鞋是她见过的最可笑的物事。

到街上转一圈回家，在楼梯口又碰到吕月。她买了许多东西，大包小包，我帮她拿上楼，可她却继续拿我的双脚说事，问我的鞋号，再问我怎么个子不大却长那么肥那么宽的脚。我怎么说?我妈说我小时候喜欢光着脚丫到处跑，没有鞋子的束缚，脚长横了，妈说宽脚踩得脚步稳，好!

我和吕月都是这城市的外乡人，都在这栋年代有点长的武钢职工宿舍楼里租房而居。

我不是没爱过和被爱过的人，举手投足间，我知道吕月对我的友情里还有更细腻一些的情愫。我也喜欢和她相处，只是，我理想中的妻子形象一直是有点诗意，有点脱俗的那种。吕月似乎不在此列。

来自西伯利亚的寒潮，把我早早地逼进了被子里。地板上躺着一双皮拖鞋，是伴我多年的心爱之物，在一次旅游中偶然觅得。我的脚不大，就是宽了些，所以很难买到舒服的鞋子。并且我还有个怪癖，皮鞋布鞋挤脚都无所谓，对拖鞋却格外挑剔。因为白天脚已经受足了罪，到了该放松的时候，宁可打赤脚，我也不愿意穿踢踏拖拉或者紧紧巴巴不合适的拖鞋了。

头一次经历这么冷的冬夜，偏偏没有一双暖脚可心的棉拖鞋!

“笃笃笃”，三声敲过，接着是吕月叫我的声音。我套上外套，汲上冰凉得让脚趾脚掌缩得弓起来的拖鞋开门。

吕月探头瞄一眼我的房间。进来把一包东西塞进我怀里，“给你拿去穿!瞧你把自己弄得可冷兮兮的鬼样子!” 见我懵懂糊涂的表情，又问道：“吃了吗?这么早就睡觉，又是吃的方便面吧?”

我嗯嗯应着，打开塑料袋，映入眼帘的是一双橘黄的绒毛拖鞋!橡胶防滑底，厚厚的绒毛面，暖洋洋的颜色，最叫人吃惊的是这双鞋的宽度，比外面卖得要宽，而长度却跟我的鞋号差不多。伸脚一试，脚就像长在里面一样，不愿意再出来了!

显然，这是专为我做的一双鞋。我不敢想象这是吕月的杰作，可她到底是从哪里替我寻来这宝贝的呢?

吕月笑着说：“是我做的。我跟我妈学过做拖鞋。你的脚难买双好鞋，我就发扬一下救苦救难的精神，给你做一双呗。”

对吕月表示感谢的话似乎全压在了心里，一句也说不出来了。喝着她做的砂锅鱼头汤，穿着她做的棉拖鞋。我忽然心有所动，这一刻的温馨，居然有诗一样的感动弥漫在我的胸怀。 做好手头的活，我休年假回广东看看一年多来见的爹娘。老妈问我吃不吃得惯过不过得来，有没有汤水喝，冬天冷不冷。絮絮叨叨一问一答中，我不由自主地想起吕月，联想着她老了以后是否会跟我妈一样唠叨，又想到搁在床底的那双橘黄拖鞋，对吕月的思念竟是风吹草长。

我打通吕月的手机，她正和朋友在东湖划船，说船正在靠岸，叫我过一会儿再打过去。

我该怎么告诉她?她从来就不是一个诗意的女孩，我却想了一句诗要送给她：我的心也在靠岸／乘着一双拖鞋／在你的港湾／靠岸。

我那诗意的脱俗的妻子的幻象，一旦我穿过吕月亲手做给我的拖鞋，就轰轰然倒塌了。我的双脚乘着拖鞋的船，穿过人海，如今已经确定了我想要停泊的港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