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蹈人类学视角下湘西土家族摆手舞的文化基因解码

时间:2022-06-16 10:30:51

舞蹈人类学视角下湘西土家族摆手舞的文化基因解码

[摘要]摆手舞是土家族人民千百年来所创造的精神财富,有“东方迪斯科”之称,是最具土家族民族特色、最能反映土家族古老风俗的民间舞蹈。本文结合舞蹈人类学的相关理论,对湘西土家族摆手舞的动作动律特点、艺术特色及民族文化意蕴进行了分析,指出摆手舞是土家族人栖居环境的文化印记、民族历史的身体语言书写,是其社会组织结构形态艺术表达与民族信仰的舞台展示。

[关键词]舞蹈人类学;摆手舞;土家族;文化基因

流传于湘西龙山、古丈、永顺等地的土家族摆手舞,集舞蹈艺术与体育健身于一体,是土家族人民千百年来所创造的精神财富,被誉为“东方迪斯科”,已经被列为我国第一批部级非物质文化遗产。由于其悠久的历史传承、鲜明的艺术特色,吸引不少学者的目光,并对其动作特点、艺术风格以及起源与传承进行了较详细的研究。伴随着土家族人生存发展的古老舞种,摆手舞的舞蹈组织形式、动作动律特点以及艺术风格,都与这一民族的生活方式、社会组织形态、文化构成以及精神底蕴息息相关。从舞蹈人类学的视角对摆手舞的艺术特点进行形态和文化方面的分析,进一步对土家族人生活方式、民族文化进行深入的探讨,以揭示土家族生存发展的社会结构及深层文化意蕴,对于挖掘土家族摆手舞的艺术价值和文化价值,促进民族文化传承和发展有着十分重要的现实意义和实践意义。

一、舞蹈人类学的形成与发展

人类学家对于舞蹈的关注与研究由来已久。早在19世纪90年代,人类学家在《美国人类学家》杂志上发表了关于舞蹈方面相关的文章,这是最早从人类学角度对舞蹈问题的研究。最初,研究者主要运用人类学的研究方法对舞蹈形态、文化等方面进行简单的描述,偏重于关注印第安人的太阳舞、熊舞、蛇舞、巫术舞等,其内容主要是记跳舞的时间、地点与过程,舞蹈者的服饰、目的及其与宗教、历史的联系等。20世纪初,研究者开始注重对舞蹈进行跨文化比较研究。在早期,受历史学派的影响,博厄斯等开始将舞蹈作为人类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进行分析。他认为人类对于秩序与韵律有一种基本的需求,以此来解释艺术中包含的普遍规律。与现代社会舞蹈表演者与观众相互分离的情况不同,在社会原始社会中,舞蹈是直接与群体社会的生活连接在一起的,一些功用主义学者因此将舞蹈理解为“增进共同情感的一种方式”,为释放社会各类不良情绪提供了重要契机。如马林诺夫斯基认为“艺术的要求,原是一种基本的需要,从这方面看,可以说人类有机体根本有这种需求,而艺术的基本功能,就在于满足这种需求”。

舞蹈人类学真正起源于20世纪60年代。1960年,舞蹈人类学之父,美国人类学家Gertrude Kurath在《当代人类学》杂志上发表了一篇富有社会影响的论文《舞蹈民族学概论》,总结了舞蹈人类学的基本理论和主要研究方法。她从学科内容、学科特点、研究范畴、研究方法以及具体的调查方法运用等对舞蹈人类学进行了较为深入的探讨,她指出舞蹈人类学的基本研究方法主要应当包括七个方面:(1)田野调查法,即对舞蹈形态、内涵等进行的观察、描述等记载;(2)实验研究法,通过展示、对比等辨析舞蹈的形态结构与律动风格;(3)质的分析法,即通过咨询本土人,从其民族文化角度理解舞蹈的寓意风格;(4)图文观察法,通过对舞蹈的图形进行分析;(5)结构分析法,通过分步对舞蹈的基本动作、舞步以及表达主题进行分析;(6)音乐分析法,通过舞蹈表演过程中的歌词与音乐进行综合,以研究舞蹈的文化表达;(7)比较分析法,通过不同民族的舞蹈进行比较,形成相关的理论见解。Gertrude Kura K的研究主要印第安人舞蹈和欧洲舞蹈作为研究对象,由于其理论与方法均较为严密,从而使舞蹈人类学真正成为人类学的一个重要分支。

因此,从舞蹈人类学视角赏析舞蹈,除了描述舞蹈的动作、音律、舞蹈的律动风格等物质形态特征外,更加注意舞蹈对社会组成、民族特征、风俗习惯等等方面社会文化价值的解读。从舞蹈人类学视角对湘西土家族摆手舞进行分析,也正是在对这一舞种动作特征、体态特征、服饰风格等外在物质形态研究的基础上,深入理解其起源、传承与发展的过程,基于文化历史背景的考察,研究摆手舞艺术表征的文化意蕴与社会价值。

二、湘西土家族摆手舞的艺术特色

土家族是一个有着悠久历史的民族。两千多年前,他们就定居于现在的湘西、鄂西一带,自称“毕兹卡”,即本地人之意。现主要分布在湘、鄂、渝、黔比邻地区,以武陵东脉和清江流域为中心,与汉、苗等族杂居,方圆在10万平方公里左右。土家族人普遍能歌善舞,他们在日常劳动生活中创造了光辉灿烂的民族艺术文化,古老的“摆手舞”,即是最具土家族民族特色、最能反映土家族古老风俗的民间舞蹈。

湘西土家族摆手舞产生于土家族古老的祭祖仪式,现主要流传于湘西龙山、保靖、永顺等地。据清代八部大王庙残碑与县志的记载,摆手舞已有近千年的历史。在土家人聚居之地,大都有跳摆手舞的专用场地――“廊场”,土家人称其为“摆手堂”。“摆手堂”也称“神堂”,通常有用条石镶嵌而成的大地坪,地面平坦光滑,正中栽有一棵高大的松柏树或桂花树。“摆手堂”原本是供奉祖先神位的地方,每年农历正月初三至十五,土家族人就在这里举行祭祀活动,跳摆手舞就是祭礼活动的主要形式。祭祀活动期间,土家族人吃罢晚饭之后,扶老携幼,高举灯笼火把,手撑五彩锦旗,身披各种花色被面,在鸣铳鞭炮声中相继涌进精心摆设的“摆手堂”。此时,中间的桂树或松柏树上已经悬灯挂彩,树下悬挂一大铜锣,摆放一大鼓,当们开始舞动时,便有专人击鼓敲锣,大家便根据锣鼓的节奏围绕大树纷纷起舞。

摆手舞的组织程式是相对固定的,主要有大摆手和小摆手两大类。小摆手,在土家族语时称之为“Sevbax(舍巴)”或者“Sevbaxbax(舍巴巴)”;大摆手,在土家族语中被称为“Yevtixh-hex(叶梯黑)”。大摆手是多族系人共同参加的活动,通常就在摆手堂前面进行,参与者有时可多达万人,内容、程序也相对固定,祭祀的主神一般为“八部大王”,固有较为明显的“军事”项目。小摆手则以村寨或者宗姓为单位,参与者一般在数十人,多者可达百人,内容主要是生产生活的场景为主,所敬奉的主神一般是土王或本宗族的先祖。由于“小摆手”活动时间和场地不太受限制,舞蹈人数不固定,年龄不受限制,且开放性较强,跳舞过程中可能够自由出入,因而流传相对更普遍。事实上,大多数摆手都属于此类。跳舞过程中,首先要吹大号与唢呐,同时敲打锣、镲、鼓,燃放三眼炮和大鞭炮;之后,众人便围成一个圆圈(通常是男在外圈,女在内圈,偶尔也有纵队、“人”字形队等队形),由一人在前面领舞,众人跟随其节奏开始舞动,美妙的舞蹈随之表演出来,供围观者欣赏。

摆手舞的舞蹈的基本动作包括单摆、双摆与回旋摆。所谓“单摆”,就是当双脚停止不动时,双手重复摆动一次;所谓“双摆”,就是每走3步,原地转半圈,双手交叉摆动一次;而所谓“回旋摆”,则为先向圆圈队形的一个方向摆,再返回向另一方向摆。土家摆手舞另一个非常独特的动作是“同边摆手”,就是无论在舞姿上如何变化,手脚都是在同边同时出动。膝部的弯曲动作也与众不同,一般在整个舞蹈曲目中,膝盖始终都呈弯曲状,尤其是在每一动作的最后的节拍,膝部弯曲相对会更深。手的摆动幅度则相对较小,通常不会高出肩膀;臂膀与手的动作连接,一般是伸直或呈固定的弯曲弧度,重拍时上摆,弱拍时下摆,同时双手和上身随着节拍颤动一下。概括而言,摆手舞的动律与韵律综合起来表现为四个方面特点:顺拐(甩同边手),重拍下沉,双腿屈膝,全身颤动。这些动作特质,呈现了摆手舞粗犷随性的民族风格,显得质朴而风趣,蕴含了丰厚的民族生活气息。

摆手舞将歌与舞浑然一体,舞动过程配有《摆手歌》,歌词简单质朴,表现出土家族人朴素的生活理想和崇拜英雄的生活态度。其音乐也表现出鲜明的民族艺术特质,伴奏主要以打击乐为主,使用的乐器主要包括为大鼓与大锣。演奏开始时,一人或两人率先在摆手堂的中央击鼓鸣锣,用以统领全场;具体曲目一般使用单摆、双摆、磨鹰闪翅以及撒种等曲牌。锣鼓点的节奏强弱相间、平稳厚沉,音色雄浑深醇。舞到热烈处,舞者还会伴随锣鼓声发出“呀嗬嗬”的唱声,进一步营造了雄浑刚健、庄重激昂的舞乐氛围。

三、湘西土家族摆手舞的文化基因

从舞蹈人类学的视角而言,作为伴随着民族传承发展的舞蹈,湘西摆手舞的组织形式、动作动律特点以及艺术风格,反映出土家族悠久的民族文化,通过身体语言的艺术沉淀、创造性表达与不断创新,更加呈现其文化价值。在人类漫长的历史长河中,摆手舞已成为土家族人生产生活的缩影,也是其民族发展进步的艺术性的表达。

(一)摆手舞是土家族人栖居环境的文化印记

相比其他民族舞蹈,摆手舞动作动律特点鲜明。其中侧身、顺拐等动作特点,以及屈膝、颤动等独特的动律特征,正是土家族人生活生产环境在摆手舞中的文化呈现。土家族主要分布在今天的湖南西北部、湖北的西南部、重庆的东南部以及贵州省的东北部。当年,为躲避战乱,土家人历经多次迁徙,但大都栖居于崇山峻岭之间,与此相适应,其生活方式当然不能离开大山这个居所。雍正《永顺县志》中记载土家人“无论男女,崇高峻岭健步如飞”,揭示了土家人山居生活形成的民族烙印。其舞蹈文化当然受到山区环境的影响,表现出山区生活的文化特征,故其基本的舞姿、动作的律动特征等,也体现了山居的环境特点。事实上,摆手舞的具体动作及其动率特点,大部分是土家人长期山居生活的经验积累逐步融入舞蹈的结果。如摆手舞中的侧身、顺拐、屈膝与重心向下,正是人们在上山爬坡时,基于省力及安全而维持身体平衡而采用的行动姿势;重心后仰,表现的则是下山时为防止下滑的而采用的姿势;每一动作中所伴随的颤动,则是下陡坡时通过身体的颤动与悠荡以化解重力带来的巨大冲击。所以,从舞蹈人类学的视角来看,摆手舞的大部分舞姿与动作的动律特点,实际上是土家人以体态表演对其栖居环境的艺术书写与身体语言记录。

(二)摆手舞是土家族人民族历史的身体语言书写

摆手舞已经传承数千年,不是某一个历史阶段的产物,而且历代土家族人繁衍发展的记载,是土家人民族历史不断发展传承的见证。刘刈在《土家族传统艺术微探》一书中指出,土家族摆手舞的源头系“渔猎舞”。“渔猎舞”的舞蹈内容表现的是土家人祖先从事渔猎的劳动过程,如“跳蛤蟆”的动作表现的是模仿捕蛤蟆。“空拳斗虎”、“弄虎”等舞蹈动作,则表现了地家祖先打猎的生活场景。这些古老的动作,有的已经因年代久远而逐渐失传,目前存有流传的有“木鹰闪翅”、“拖野鸡尾巴”等动作。伴随着历史的逐步发展,在土家人进入农耕时期之后,进入了“刀耕火种农业”生活的时代。这一时期,摆手舞的动作则融入这一生活的特色。如土家族人在狩猎活动中观察模拟禽兽的行动姿态时,逐步演化而成的狩猎舞,包括“赶猴子”、“蛤蟆跳”、“犀牛望月”、“拖野鸡”、“磨鹰闪翅”等,有十多个动作之多;渔猎舞则反映了土家族人农耕活动的另一生活场景,主要包括“砍火渣”、“挖土”、“烧灰积肥”、“撒种”等动作。随着农耕生活的进一步丰富,土家族人的生产生活方式日益多彩。相应的,摆手舞反映生产方式变革的动作中便出现了插秧”、“织布”、“种包谷”、“纺棉花”、“挽麻蛇”等,反映日常休闲生活的舞蹈动作有“擦背”、“比脚”、“打蚊子”、“扫地”、“打粑粑”、“抖虼蚤”、“水牛打架”等。从舞蹈人类学的视角可见,摆手舞的各类动作,正是一部完整记录土家族人生产生活方式演变的生活秘史。

在“大摆手”舞蹈的各类动作中,有很多类似于军事活动的展示。在这类舞蹈中,舞者分东西两列,间隔约一丈余。人员结构组成上,五人列为一排,两排组成“一比”,四排即成为“一队”,一“比摆”共计二十人,一“队摆”共计四十人。每个舞者均手执持长矛或齐眉棍等兵器,并用红缨或黄帛作为兵器的装饰物。舞者斜挂兵器,以一摆三跃的舞蹈动作冲向对方,在交会时进行数个回合的交锋,然后跳转至对方原来所在位置。随后,逐次重复原来的动作跳回自己原先所在位置,这样,就完成了一次的“摆动”。此时,音乐也不停伴奏,一般会狂热秦响“十二月”、“龙戏水”等鼓乐,音调雄浑高亢,激越入云。此类摆手舞,实际上是土家族通过舞蹈语言,感性地记录了这个民族经受战争的极端苦难,以及在这种苦难的斗争中顽强抗争的拼搏精神。与文字记载相比,摆手舞以身体语言的形式进行记录,更加动人心,激励人心。从这个角度说,摆手舞也是一部记载土家族人历经苦难、顽强奋斗、善于拼搏的斗争秘史。

(三)摆手舞是土家族人社会组织结构的艺术表达

彭曲在《土家族摆手舞蹈的礼俗精神》一文中敏锐地指出,从另一方面来看,“摆手舞蹈是土家族社群力量的祭祀表演,是土家族人社区结构以及身份认同的仪式性的象征表达”。如摆手舞队列的组成,一般是将各地族人编成五至八排的小队,每排代表的是不同姓氏的土家族人。在行列前是以“梯玛”作为“领摆者”,行列后则以各姓氏的掌堂师或本族享有威望的长者作为“压摆者”。另外,摆手舞队列组成还体现了性别的区分,将摆手堂分为一堂、二堂。起初,男女一起聚集在一堂绕圈而舞,男在外圈女在内圈,伴随音乐节奏向前推进,男的仍留在一堂继续跳舞祈福,女的则转入二堂活动。因此,摆手舞中各类不同的角色扮演,往往反映了扮演者实际生活中的角色身份及其社会地位,从这个角度看,摆手舞本身正是土家族人社会结构形态通过舞蹈的形式进行的全面展示。

(四)摆手舞是土家族人民族信仰的舞台展示

一个民族舞蹈的起源,往往与其图腾的崇拜密切关联。土家族最为崇拜的就是他们的祖先,所以,其摆手舞诞生的根本目的就是为了祭祀其共同的祖先――“八部大王”举行的民族圣典。它一方面表现了他们祖先的生存环境、劳动生产、日常生活方式等内容,也以舞蹈的形式记载了他们祖辈在民族迁徙、保卫家园、文化发展等重要事件。因此,摆手舞体现了土家儿女对他们祖先丰功伟绩发自内心的无限敬仰和由衷赞颂,也表达了希望得到祖先庇佑以及进一步传承民族文化的思想。在对“八部大王”纪念的同时,还包含了盛大的祭神仪式,还有存在由“梯玛”主持的祭祀活动。“梯玛”,是从事祭神驱鬼巫术的人常是土老司,“梯玛”主持祭祀活动,表达了敬神驱鬼,祛凶纳吉的美好愿望,反映了土家人朴素的宗教观念。因此,通过舞蹈人类学的视角考察土家族摆手舞的文化源流,可以看出摆手舞与民族宗教已经深度融合,各种看似与宗教无关的舞蹈组织形式及舞蹈动作,已经鲜明地反映了土家族的基本世界观和鲜明的宗教意识。

四、结语

摆手舞是广泛流传于土家族的原始祭祀舞蹈,记载着这个民族的家园迁徙、日常生活、劳动生产方式的发展变化,展示了这一民族独特的社会组织形态、民族信仰和文化心理素质,是土家族民间文化的综合载体和生活史书。今天,土家人的生活方式发生了急剧的变化,摆手舞也从文化记载功能转向商业化发展,很多动作也会因商业化的演出而逐渐嬗变,这一局势已不可逆转。因此,如何保存摆手舞这一民族文化遗产,并对其文化意蕴进行深入解析,是舞蹈研究者的需要注意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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