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西南联大教授的精神与风范

时间:2022-06-14 07:07:39

国立西南联合大学作为一所与中国抗战共始终的战时临时大学,虽然存在时间仅短短九年,却培养了杨振宁、李政道两位诺贝尔奖得主,黄昆等三位国家最高科技得主,郭永怀等6位“两弹一星”功勋奖章得主以及90位中国科学院和中国工程院院士。而在这辉煌的教育成果背后,是一大批兢兢业业、呕心沥血的联大教授,他们在那个国难当头的历史时刻,以自己的知识与品质、精神与风范,教诲着学生,感染着时代,影响了几代人的成长。

赤子其人沈从文

沈从文在西南联大的学生汪曾祺说过,沈先生教写作,写的比说的多。沈先生在阅读学生习作时,常常在学生的习作后面写很长的读后感,或评思路深浅,或析文本优劣,或谈创作见解,有时他的读后感甚至比学生的习作还长,可见沈先生对教学的执著和对学生的关心。沈先生十分讲究教学方法,遇到习作较为优秀的,还会把学生叫来,介绍学生看一些与这篇习作写法相近的中外名篇,而且每每都是他自己跑书店或图书馆找来这些书籍,让学生看看名家是怎样写的,自己又是怎样写的,观比对照,分析长短,让学生既增进了知识,又提高了写作水平,一举多得。

沈先生在学生的教育上可以说是无私奉献、竭力帮助。对于学生写得好的习作,沈先生总是主动寄到自己熟悉的文学报刊上发表,学生经他之手介绍到报刊发表的文学作品无法计数,像汪曾祺1946年以前写的作品,几乎全部都是沈先生亲自寄到报刊发表的,这对于激发学生创作热情、培养学生写作能力的作用是不可估量的。但于沈先生自己来说,在那个物资匮乏、流通滞塞的特殊年代,不说看习作的费时,寄邮件的费工,单单就是邮资一项就是不小的开支。当时的联大教授,生活是极端贫困的,由于战火频仍,物价飞涨,与抗战之前相比,联大教授的月薪缩水四百多倍。为此,沈先生不得不常常把学生习作原稿的纸边剪去,仅留写着文字的纸芯,以尽可能地减少重量,节省邮资。

沈先生逝世后,美国的傅汉斯、张充和夫妇赠一挽联:“不折不从,亦慈亦让;星斗其文,赤子其人”,高度概括了沈先生的学品与人品。沈先生在西南联大任教期间,与学生相处友好纯真,坦诚至极,教学生知识则丝丝入扣,细腻有加,为提高学生的学业更是倾其所有,不计得失,印证了他“赤子其人”的优秀品格。

幽默风趣金岳霖

哲学教授金岳霖天生的哲学头脑,爱怀疑,喜琢磨,常常剑走偏锋。他曾煞有介事地琢磨过中国一句俗话:“金钱如粪土,朋友值千金”,他觉得这句话自相矛盾,因为如果把这句话作为前提,按照逻辑推理而得出的结论一定是“朋友如粪土”,这一推理,让人顿感风趣,耳目一新。

金先生国字脸,配一副深度眼镜,又沉迷哲学,看起来像个学究,然而,他却实在是一个单纯有趣的“学究”。在联大哲学系任教时,有一个同学曾问他:“您为什么要搞逻辑?”金先生的回答说:“我觉得它很好玩”,一句“好玩”,折射出他未泯的童心。他到处搜罗大梨、大石榴,拿去和周围的孩子们比赛,常常把梨或石榴输给孩子们。他养了一只很大的云南斗鸡,这只鸡能把脖子伸到饭桌上,和金先生共一个桌子吃饭,俨然一家人。

金先生在学生面前,总是认真而又谦逊、风趣而又天真。他常年戴着一顶呢帽,进教室也不脱下,他给新生上课的第一句话总是:“我的眼睛有毛病,不能摘帽子,并不是对你们不尊重,请原谅。”老师对学生的尊重,细致至此,似不多见。金先生班上,有一个最爱提问的同学叫林国达,经常提怪问题。一次,他在课堂上又提了个怪问题,金先生想了一想,说:“林国达同学,我问你一个问题:‘林国达君垂直于黑板’,这什么意思?”林国达傻了,林国达自然无法垂直于黑板,但这句话在逻辑上却成立。金先生就是这么风趣地对学生的问题进行解释,而且十分形象。金先生有一门选修课“符号逻辑”,特别深奥,选修者少,一个叫王浩的学生却例外,颇懂个中奥妙。金先生经常会在讲授过程中停下来,问道:“王浩,你以为如何?”于是,接下来的课堂便成了师生二人的对话。王浩后来赴美留学,又曾任教牛津大学,成了国际一流的逻辑学家,他是金先生最得意的学生。

金先生简单纯真,幽默风趣,是一个始终享受着思维乐趣的乐天派。他化繁为简,喻庄于谐,学问生活化,生活趣味化,把自己丰富的知识,以幽默风趣的方式传递给自己的学生,让学生在快乐中感受知识的无穷趣味,像金先生这样的人,才称得上真正的大学问家。

名士风骨闻一多

闻一多在西南联大先后教过楚辞、唐诗、古代神话。闻先生上楚辞课,走上讲台,点燃烟斗,开场白,“痛饮酒,熟读《离骚》,乃可以为名士”,确有一股名士气。闻先生每次上课的时候学生很多,除了本系的、外系的,还有许多外校的学生都挤进来听,连窗外都挤满了人。学生们除了对闻先生的诗才博学感兴趣之外,更多的是希望一睹这血性汉子的名士风采。然而,闻先生的名士风采,不仅体现在教学中,还体现在忧国忧民、碧血丹心的民族气节上。

作为诗人的闻一多,曾在《诗的格律》中表示,诗人应“戴着脚镣跳舞”。在美国留学期间,面对内忧外患的祖国,他激情难抑地写下了《醒呀》、《七子之歌》等大量的爱国主义诗篇。抗战爆发,强敌入侵,闻先生如坐针毡,心情久久不能平静,他说:“男人的胡子标写着‘血性’二字,这样的危亡时期,血性必不可少,胡子何患其多?”在远赴西南联大的途中,他便蓄起了这代表着男人“血性”的胡须,并誓言:“抗战不胜,誓不剃须。”

在西南联大教学期间,闻先生鉴于当局的腐败无能,逐渐走出书斋,从一个学者变成了一个激情喷发的民主斗士,在许多公开场合“怒作狮吼”。当撕毁了“双十协定”,联大学生愤然罢课,武装军警冲进西南联大,用棍棒、石块和刺刀对付学生,造成了4名学生死亡的“一二・一”惨案。闻先生为此拍案而起,怒诉这种“黑色恐怖”行为,痛骂“混账王八蛋”,最终惨遭暗杀,饮弹报国。

闻先生常常对学生说,诗人的主要天赋是爱,爱他的祖国,爱他的人民。这是最能反映他思想和情操的一句话,也是他终身恪守的一句话,更是铭刻在许多联大学生心里并对他们影响至深的一句话。

一丝不苟吴雨僧

周一良曾在文章中回忆吴宓(雨僧),说吴先生简直像是《红楼梦》里的贾宝玉,他几乎对一切女人都垂青,并且垂青于女人的一切。吴先生虽然生活上风流韵事频出,但在学术上却十分严谨,对待学生更是一丝不苟。

吴先生教学极其负责,每堂课必早到教室十分钟,擦好黑板,做好上课的准备。吴先生常戴一顶土棉纱睡帽,着一袭灰布长袍,一手拎包袱,一手拄手杖就走上了讲台。打扮虽说古板,讲的却是纯正英文。而且开讲时,不看笔记,所有内容均脱口而出,讲到得意时,还要拿起手杖,随着诗的节律,一轻一重地敲着地面,给学生一种美感和享受。

吴先生是一位热情的好老师,他讲“红楼梦研究”,经常有后到的女生没有椅子坐,他看到后,马上就去旁边的教室搬来椅子,等所有学生坐好,才开始讲课。吴先生的绅士风度,既让课堂上的女生感动不已,也常常引来一些欣赏绅士风度的男生追随。吴先生对待学生的提问,也总是循循善诱,并通过启发学生自己解答问题的办法,帮助学生弄懂知识。他批改学生的作业时,常常圈点精彩部分,还有针对性地写出评语。

吴先生认真、负责、一丝不苟的教学风格,使他在学生中的口碑极好,有学生赞他“上课像划船的奴隶那样卖劲”,因此桃李满天下。像后来大名鼎鼎的钱钟书、吕叔湘、曹禺等大学者和大作家,都是他的得意门生。

西南联大存在的时代虽然离我们已经很久远,那些人、那些事、那些欢笑与泪水均已化作尘埃随风飘散,但西南联大那灿若繁星的教授们却始终留在人们的记忆中,他们对学生体贴入微、循循善诱的教学方式,他们所倡导的自由思想和独立精神,将永远镌刻在中国的教育史上,散发出夺目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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