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泊尔4·25地震亲历记(2015)

时间:2022-06-11 04:19:19

尼泊尔4·25地震亲历记(2015)

2015年4月25日16点,我从拉萨市的尼泊尔领事馆前出发,沿318国道去往尼泊尔。旅行社安排的是一辆金杯车。

当时车上同行的大多是喜欢穷游、徒步之类的青年,共十二个人。还有两个藏族司机,年轻的是那种健壮的康巴汉子形象,那个老点的司机看上去脏脏的,你无论说什么他都哈哈大笑。他一戴上那副酷酷的墨镜,我们说他帅到没朋友。

坐在我旁边的是一个贩牛的商人。车上有个瘦瘦的男孩小白,带着两袋水和啤酒,他说要去尼泊尔找他的女朋友,给她个惊喜。金杯车一路前行,藏歌悠扬,大家说说笑笑。

那一路的辛苦自不必说,但确实看到了无法言说的美景,连绵不断的荒山,雪山,无边无际的雪原,其辽阔,其绝美,其震撼,一生难忘。难怪有人说人这一生一定要走一次318川藏线。

的天黑得晚。夜色在辽阔和荒凉的景色中来临。那一路,车开得不快。有好几个测速站,司机要下车签字。

晚上十点到了日喀则,我们在那儿吃的晚饭。

车开动以后,很快到了后半夜,每个人都很困很累,车开始不断被边防站要求停下检查。凌晨两点多进入一个检查站后,等了一会司机才过来,说,检查站不让走了,要停在站内休息三个小时。于是,全体人员抱怨了几句,开始在车上睡觉。因为高原反应,我在拉萨一直没睡好,在高原的车上反倒睡着了。

三个小时后,车准时开动。天也渐渐有点亮了。路还算好跑,两边的雪山蔚为壮观。那个年轻些的藏族司机有时还耍耍酷,把车开得飞快。老司机则稳当得多。车外,有时下雪,有时小雨。

早晨,沉默而安静。

中午时分,快到樟木口岸,在最后一个边防站下车检查时,我突然听到两声巨大乌鸦的叫声,“哇,哇,”像小孩的哭声,声音大而清脆。很惊悚。

车到了樟木口岸,要进关了,我们把车上没喝完的水和啤酒及零食都送给了司机。出关后,三四个小时就到加德满都了。贩牛的商人下了车,要在樟木停留几天,另外两个年轻男人也和我们分了手。

先出关,然后再打上当地的出租车,每人15元,到了一个地方,再入关。

一番折腾之后,终于过了海关。

来之前,我事先联系好了河北邯郸的老乡在加德满都开的旅馆。路上,他问,你们几个人?我说,目前自己。还有几个拉萨朋友约了到尼泊尔再联系。他说,走陆路的话,问一下同车的人,如果也住他那儿,他会一起把我们接过来。出了关就会有车等着。于是在车上我问了一下,五个女孩。两个男孩也决定要住在那里,于是又一起上了那辆说不清算是越野还是面包的小车,司机是尼泊尔人,憨憨的样子。帮我们把行李装到车上,车上放着尼泊尔风情的音乐。又一次出发。

海关那儿,脏脏的,乱乱的。去尼泊尔只有一条窄窄的山路,很颠簸,偶尔路过一个小村庄房子也很破旧,人们长像黑瘦,很和善地笑。.我说,这真是辛辛苦苦几十年,一觉回到解放前。小伙伴们说,姐,来尼泊尔就是要体会这种返璞归真的境界。他们还说,如果我住下来,一定会喜欢上这里的。他们几个到加德满都后继续前行,去博卡拉,那里有年轻人喜欢的各种玩法。我说,到了加德满都,最多两三天我就要回去。

司机的山路跑得很熟练,小白他们偶尔用英语和他聊几句。

很快车开出了一个小时的样子。

这时前面又遇到了一个村子。路边站着边防检查人员,还有一个女警察。路上听说尼泊尔边防检查时会索要东西,可是我们遇到的检查人员都还不错。那几个不知是士兵还是警察的人,看了我们每个人的护照和随身的包,还算客气地放行了。

车子大约又向前开了几十米的样子,我随意的一抬头,忽然感觉到了不对,路上似乎有人在慌乱地奔跑,呼喊,就在我们车的右前方,三个男人相互搀扶着望着一个什么地方,那是极度紧张的表情,看上去有些夸张。车停了下来,我们在车里完全不知发生了什么,相互在问怎么了。我在想,暴乱?拍电影?打架?司机第一个下车,我们也下车想看看情况,脚一落下,突然感觉到地剧烈地摇晃了几下,一抬头看到河对面的山上落下来一片山石,尘土升起很高。第一个反应,是在爆破吗?再看村民惊叫着往路边的山坡跑,忽然才想到,天哪,不会是赶上地震了吧!

短短几分钟内,远处不断有低沉的声音传来,接着就是大地的颤抖,然后就是对面山上有山石落下,近处的房屋在晃动,人们越来越多从家里跑出来,往路这一侧的平缓的山坡上跑去。

很短的时间,我们也作出决定,离开车,行李不带只带上护照和身份证,和当地群众一起上山。

就在上车拿护照时,我除了看到奔走的村民,还看到一个高个子的穿绿色长袍的女人,像是外地人。她在当街做着祷告。

来到山上。这一边的山有些像梯田,一层层地向上沿展,我们也站在平坦些的地方,望着脚下的村子,村子不断有人跑上来。对面河岸的山坡不断在滑坡,一大群乌鸦在山上盘旋“哇哇……”叫着,这是什么,世界末日吗?

一会又有稍大些的余震,有的当地人在山上站起来跑动几步,我坐在土埂上没有动,女孩们说,姐,你真淡定啊。我心想,不淡定有什么用,这又不是我说了算的事。

过了一会,看到有受伤的村民被抬上山坡,左肩部的纱布渗出血迹。那个祷告的女人也上山,我过去和她并肩而坐,我们都没有说话。还有一个老妇人领着一只羊上来,还有人端着几支燃着的香,我的身边不远,有一个年轻的女子陪着一个老妈妈上来,老人家小声地哭泣,念经……我走过去抱着老人家,她紧紧抓着我的手……这时候没有种族,没有国界,没有男女之分,这是人类共同的灾难。

大约过了几十分钟,余震渐缓,我们回到车上又拿了些东西,水,手机什么,不敢拍照,也不忍心拍照,我们只是游客,而那里是他们的家园。后来,我又想还是要留些资料吧,于是每个人悄悄地用手机拍了几张。

我从没有经历过这种时刻,唐山大地震时还小,没什么印象。后来遇到的所谓地震也不过是轻轻地晃两下,而这次余震不断,一次过去,下次很快就到来。忽然在某一刻竟然心生愤怒,望着远山――这还有完没完啊?又一想,这可是在有信仰的国度,不能诅咒,还是祈祷吧!于是起身双手合起,向老天,向上帝,向佛祖,向无处不在的神明祈求,保佑这块土地上的人们,保佑我们安全回家。

时间过得很慢很慢,这是生命中离奇的时段,你知道了上一秒发生了什么,却不会知道下一秒又将会发生什么。

余震还是不断。不知道震源在哪儿?震级多少,不知道会不会还有大震,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

村民也安静下来,静静地等着,也只能等着。

这里的人们虽然贫穷,但是温和善良,内心平淡。小伙伴们说尼泊尔是全世界有名的幸福指数高的地方。来到这里,你会明白,他们为什么会这样。我觉得这其中有信仰的原因,也有对大自然的敬畏和臣服。

等我们有心思看时间的时候,已是北京时间下午五六点了。

我想到,这个消息很快就会传到国内,家人们都知道我们过了海关,一定非常担心。这时候,杭州女孩恰恰说,她妈妈发信息问了。我们当中只有她的电话开通了国际漫游,另外我们几个人都是想着到加德满都买当地电话卡,用当地网络和国内联系的。恰恰说,她妈妈发来信息,国内通报了,刚才是7点多级地震,要她注意安全,必要时联系大使馆。恰恰一副淡然的样子说趁着现在还能有信号我们每个人都给家里报个平安吧。于是我们都用恰恰的电话发了个信息。很快,家里的电话就急切地打进来了,但是信号很差,时断时续。

果然,信号很快没有了。几个小孩都能用英语和当地人交流,他们跑去打听消息。坏消息不断传来,回樟木的路,和向前去加德满都的路都被落石封住了。

天气很阴沉,有可能下雨。余震还在持续,乌鸦还在盘旋。

晚上怎么办?

小白建议,我们晚上就在山上住。那里最安全。然后他们去车顶上拿行李。我想,不能在山上住,太潮湿,万一下雨会更麻烦。我找到司机,和他去刚才查我们护照的边防军那儿,那有一片空地,有很多村里的百姓和军人,也停着几辆车。我边说边比划,我们的车在那边,不安全,我们要停在这儿,在这过夜。终于他们中有人同意了。

车停在了空地的路边。村民去家里拿东西,搭帐篷,倒掉了一边墙的房子没有人去管,人们都很平静。坐在地上聊天。有军人或者警察,拿着枪,穿着拖鞋,坐着板凳上,或者走来走去。

天近黄昏。

恰恰刚从英国留学回来,英语说得很溜,她和一位同样被困在小村子里的加德满都官员聊得很嗨。另外几个小伙伴,小白,自黑,周小摸他们在打扑克,我是车上坐一会儿,下来溜达一会儿。村民开始搭灶做饭。

有一个微胖的大眼睛警察在车门口站了几次。似乎想和我聊天,但是不知说什么,只是笑笑。

夜晚迟迟不到。天亮似乎更遥不可及。

这时才想起吃饭、喝水该怎么办。

我坐在空地的一块大石头上,周围是坐着和躺着的村民。政府的人抬来了大锅、大米,还有调料。看上去要煮咖喱饭。有小伙伴说,好想吃啊。

可是,很快我们就发现,在这里没有人因为你是外国人而多问你一句,多照顾你一点,但是他们也不会因为你是外国人而难为你,驱赶你。

我想起包里还有一罐拉萨啤酒,是头天晚上和藏族朋友喝酒,因为担心高反,而不敢多喝,悄悄装起来的。我把它掏出来,看着落日余晖,听着河水的哗哗声,乌鸦的叫声,在周围一些陌生面孔的陪伴下,在余震的摇晃中,喝下了它。然后又从包里找出一盒蓝莓酥。我招呼小伙伴们过来,大家一人一块分吃了它。

一个很小很漂亮的小女孩走过来和我说“哈罗”,我伸出手,她让我抱抱,然后又拉来她的妈妈,让妈妈和我聊天,我们也只是笑笑。

小伙伴们去村子里的小卖部买来了纯净水和方便面,分食,干吃。他们说回到了学生时代。

那个黄昏,如此地漫长。

我最担心的是加德满都的老乡怎么样了,一直没打通电话。发了信息没收到回复。我想,他也在惦记我们吧。

女孩们要去厕所,警察摇头不可以,指指河边,说你们可以去那里。

河边,往下走一些有个隐蔽处,但岸上也已有了大裂缝。

接下来的夜晚要一点一点地熬过去。

无论如何,坚持到天亮再说。

夜色渐深,此时的余震还在,只是时间间隔得长了些。

人们露天而眠,有余震也不再作奔走状。

我在车上。

余震时车有轻微的晃动。

下车来,余震在脚下时,你能感觉到大地那么真实而清晰地存在,那抖动,像一个人疼痛时肉体在颤抖。

前半夜,因为要和加德满都方面联系,看看明天怎么办,恰恰的手机一直在我手里,信号时有时没。国内不时会有电话进来。经常一接就断。想想有意思,恐惧往往来自于想象,家里人不定担心成什么样了,我们反倒挺淡定。偶尔能收到家里的信息:“有水和食物吗?有休息的地方吗?”“有。放心吧。”恰恰的妈妈几次发来大使馆的电话,其实那个电话是打不通的。她家还几次为电话充费,生怕这唯一的联系通道断了。

这时加德满都的老乡朋友终于联系上了,他还好,说城市正乱着,人们都在外面。我告诉他,我们很平安。他也放心了些。

我想到在拉萨时,我在人民广播电台《早世界》做了第二十个“世界读书日”的直播后,和儿子通话时,还说,第一次来还整出这么大的动静。那时没想到大动静竟然还在后面。

当时,我心里明白,走是肯定能走的,出去也是肯定能出去的,问题是要多久才能离开这儿。

我下车去看小伙伴们,那几个男孩女孩正围坐一圈,聊着在别的旅途上的见闻,他们年龄不大,都是背着大包走世界的主儿。

我招呼他们来车上睡一会儿,他们挤在后面的两排座上,我在前面,旁边是恰恰和小摸,小摸是个白皙柔弱的女孩子,想不到也是个女汉子。他们很快睡着了,听着他们的呼吸声,看着这些年轻的可爱的面容,我想,我们一定要平安出去。

半夜一点多,那位被困的加德满都官员敲车窗找恰恰,用英语交流了一会儿,原来他想连夜走出去,说大约走一个多小时就到了通车的地方,问我们要不要一起走。我们没有响应。这半夜三更的,黑乎乎的,还有余震,山上掉石头也看不到,太危险,还是静等天亮再做决定。

缘分啊!我们都说。

路上,走一段就会遇到道路被落石堵塞,连摩托车都过不去,但是我们能翻过去。那个当地男人一直在拉着我的行李箱,遇障碍时就扛过去。他走得快,远了,就坐下来等着我。那个加德满都的官员,刚走了不久就拦了一辆摩托车走了,一直没见他返回,看来他还算幸运,赶在一些大的落石前出去了。

过落石的地方,小白招呼大家小心些,分开走,生怕惊动了山上那些松动的石头。过去以后,一如平常。

山路,总是这样,觉得走了好久,但其实没走出去多远。而且总是走很久,才能遇到一个路边的村子或者镇子。每个村子情况都差不多,有的房子倒了,堵了村子的路,有人在清障。还看到一块很大的石头堵在路上,有村民拿着榔头敲,这要敲到啥时候才通车呢?我们觉得走出来还真是对了。女人,老人,孩子坐在路边废墟上,当看到我们走过,只要和她们对视,会笑着和我们打招呼。每当看到这些当地人,想着她们以后的生活,我都为她们难过,真希望这是一场梦,大家一起早点醒过来。

路过一个竹竿搭成的学校,孩子们席地而坐,在上课。

小白从昨天就往国内打电话,通过朋友联系他的女朋友。其实那个女孩还不算是他真正的女友,只是他喜欢的女孩。这次他通过女孩的姐姐知道她在博卡拉,一路追过来,想给女孩一个惊喜并当场表白。第二天他知道女孩目前安全,他说到加德满都后,他不会立即回国,他要等那女孩到达加德满都,把她安全带回国内。

走了快两个小时的样子,到了一个大些的镇子。那个给我拎箱子的男人表示,他来这里投奔亲人,不再向前走了。因为手里没有尼泊尔币,现金也不多了,我给了他两百元人民币,折换尼泊尔币大概一千二三百的样子。感谢他一路的辛苦。

接下来的路程,我们的司机又开始给我拉箱子,有时他的那个朋友也会帮忙。

路边的一个亭子,有村民在卖香蕉和瓜果,这里的人没有因为地震而哄抬物价。有尼泊尔币的东北哥们和我的小伙伴们,大家买了一起吃,也分给司机和他的朋友。开玩笑说这个小亭子现在是中国大使馆,尼泊尔人进来要查护照。

快到中午,在加德满都的老乡朋友发信息问,你们怎么样,出来了吧,到了哪里。联系上以后,说了我们目前的情况,他说,好,我在这边等着你们。

走着走着,感觉热了,也有些疲惫了。我还穿着昨晚的棉衣和加绒牛仔裤,换下来后,我把它们放在路边的石头上,不想带走了,帮我拉箱子的司机示意我装上它们。小伙伴们还很有经验的帮我把衣服卷好,塞进箱子。

看到路标,走到离加德满都还有六十多公里的时候,遇到了一个大的落石堆,好不容易过去。看到对面有些人和车被堵在了那里,再看那些车,发现车头竟然是与我们相反的方向,忽然想到,它们应该是从山下开上来的,也就说明,从这里开始,通往加德满都的路已经通了。

问了一下,果然。

这个消息让我们挺振奋,让司机去给我们联系车,有几个当地的人围过来,我们的司机和他们讨价还价。我们都说,别计较了,走吧。

价钱谈好了。车调头往山下方向开,那边的车都很破旧,开得很生猛,转弯也快。大概开出十几二十几分钟的样子,我才习惯。

路过一个大些的镇子,司机下车吃饭,窗处是个菜市场,小饭馆看上去脏兮兮的,我们没有下车。

这时我们收到了从国内来的消息,听说加德满都机场已通航,只是订票系统瘫痪,要从国内订票。我家里发来信息,儿子已特意从北京回来陪爸爸,父子俩正守在电脑前给我刷机票。老爸有决断力,儿子有执行力,没问题的。

车终于进了加德满都。城市挺大,交通有些乱,很多街道比较窄。车在市里行驶,看到地面上也有地震造成的大裂缝,偶尔看到已经倾斜的楼房,但总的情况比我想象的还要好。说明建筑虽然不高不新,抗震能力还是不错,没有8级地震后一片狼藉,遍地废墟的样子。也不知那些古迹是否安好,还能不能看到。

车子没有去停车场,我们的司机自作主张,让车在一个街道前停下。我们每个人给司机500尼币,合人民币70多元,比讲好的价格多了些。这个车的司机不愿意收人民币,我请小白给我垫付了尼币车费。车开走了,我们的司机又带着我们七拐八拐,带到了老乡的宾馆。那也是我们原定后面几天要住的地方。

旅馆大门关着,推开后,只有两个看门的当地老头,不让进去。

这时和去外面接我们的老乡朋友联系上,他听说我们到了他的宾馆,说,你们原地等着,我这就过来。

大家在大门等着。我们的司机和他的朋友要回家了,我叫住他俩,分别给了他们一百和几十元人民币做小费。感谢他们陪我们走出来。他们也没有客气。宾馆还会再给他们结账的。

去接我们的老乡朋友开了辆越野车赶回来了。他说地震之后他一直在接送中国游客。他的车也忘了放在哪儿了,这是开的另一个朋友的车。我说你先把小白给我垫的车费给还了吧。不好意思欠小孩的账。东北哥们早就看到宾馆对面有一家中餐馆,建议先好好吃一顿。老乡朋友说,这里不能久留,我送你们去个安全的地方,到了那里,赶快订机票,尽快回去。我们大家都决定跟他走。只是恰恰要去找她之前订好的旅店,也在这附近。我让她和我们一起走,这时候大家别分开。但她坚持要离开,小白说别勉强,别勉强。于是只好看着她走了。

朋友分两拨送我们去皇宫大酒店的草坪那儿,他说从昨晚起很多游客都在那里。

我坐在副驾驶位上,路上看到了倒塌了的皇宫院墙。这时,老乡朋友告诉我说,就在昨天下午,加德满都的杜巴广场、老皇宫、神庙,尼泊尔标志性的古塔,都被破坏了。

问了一下当时加德满都的情况,他说那会儿他在二楼餐厅正出来时,忽然感觉整个楼晃动起来,情急之下抱着二楼的一棵廊柱,随着楼房晃了感觉有两分钟的样子,快要崩溃时终于停了下来,而另一个河北老乡,宾馆的会计,却在往外跑时,被外力甩了出去,摔断了腿,已安排员工陪同,乘昨晚的飞机送回国了。别的人都还好。

皇宫大酒店,绿草如茵,聚集着世界各地的游客,喝茶,聊天,等待。

我们两车人先后都到了草坪上。恰恰不在,大家用老乡朋友的手机联系家里订机票。这时酒店里一个领班,高个子,黑黑的,看着不像是尼泊尔当地人,不停地围着我们唠叨,意思是我们不是这儿的房客,不能呆在这儿。他还分别把小摸和小白带去前台,给我们前后两车人当人质,直到我们离开。那是我见到的唯一一张没有人性的脸。

当时机票很紧张,儿子差一点给订上当天夜里十一点的,南航3068次航班,因为我的护照号老发不过去,没有订上。于是给我订的是次日十二点的机票,儿子信息说,这个航班也只有公务舱了,妈妈回来时好好享受吧。

另外的小伙伴大部分只订上了后天的机票。

等我们都订完机票,也被那个混蛋领班唠叨烦了,决定离开那儿。于是老乡朋友又开车送我们去了中国领事馆。

中国领事馆面积不大,小楼,草地,大树,是个闹中取静的所在。

这里完全是一种自然无序的状态。门前是尼泊尔保安,中国人自由出入,自己安排自己,或坐,或卧,或在院子里举着手机,像搜索雷达一样搜索信号。不过,毕竟在这里能看到这么多国人,听到国语,还是觉得挺亲切的。

送我们的老乡朋友把我们的行李安置进车库里,他说万一晚上下雨,这里比外面好。他还说,昨晚这里中国人非常多,现在一拨拨的都去机场了,人少了很多。

尼泊尔和一样,天黑得晚,和北京有两小时的时差。那几天,我也不知手机上的时间是当地时间还是北京时间,经常有一种时空混乱的感觉。

感觉当时像是国内六点来钟的样子吧。即将来临的夜晚依然充满未知的气息。依然来得很慢。偶尔,还有余震的感觉,有时也可能是汽车驶过的错觉。就在院子不远处,很多的乌鸦在盘旋,叫得人心里}得慌。

车库里有充电板,各种插头,手机也终于充上了电。有三个香港人在我们对面打地铺,用电热壶煮了茶。好几天没有喝到热茶了。我招呼老乡朋友也过来喝茶。

院子里有人在招呼:“有没吃晚饭的吗,去吃饭啦!”我们以为是领事馆的工作人员,一问,朋友说,那个高个子男人是附近中餐馆的老板,从昨天起,他就一次次地来领同胞去他的餐馆吃饭。就像我的这位老乡朋友一次次送国人去机场一样。他穿着夹克衫,戴一顶蓝色棒球帽,很多不认识他的人也一定以为他是领事馆人员。我说,怎么没见领事馆的人。他说,他们也在忙。反正我是没看到哪个是领事馆的工作人员。没人问进来的人有什么困难,没有人介绍情况,没人帮着订机票。一切都是靠自己,要么是相互帮助。

我没有跟着中餐馆老板去吃饭,那难免真有点像难民的感觉。老乡开车出去买了些吃的,我简单吃了一点。小伙伴们要么在院子里转着圈找网络信号,要么出去买了饭和水。很快都安顿好了。

车库里很干净,大家围坐聊天。东北哥们说,回去的机票老贵了,这次出来等于花一万多体会了一把野外生存。大家都笑。他们说从沈阳出来,一路上坐火车,坐汽车,光坐车了,等于啥也没看着。这一路上小白话最多,最活跃,可是因为惦记着他的那个姑娘,那个晚上显得有心事的样子。河南女孩自黑在我的另一边,这个喜欢野外生存的女孩儿,带的装备很全。她说,在家里时,每到周末她从不爱宅在家里,不出远门,也去周边转着玩。我拍着她的背说,妞儿,以后好好在家呆着吧,恋爱,结婚,生孩子,做个乖女孩哦!她说,嗯!

天渐渐黑了,还好没有停电。

那一晚,也许想到天亮即分别,各奔东西,大家都不愿意躺下休息,一直在聊,天南海北,也聊这一路上每个人的见闻。老乡朋友不时有事情出去,回来后,也加入我们。他还给我带来了一个睡袋。

广东男孩Andy还没有订机票,我问他家里担心吗?回说“我妈妈担心死了”。我说,还不赶快回去?他说,不回去,好不容易来了,多呆几天,然后问我朋友,我留下和哥哥一起做志愿者吧?小白说,我也留下做志愿者。老乡朋友说,好啊,等明天旅馆能住了你们跟我回去住。我说,你也快回家吧!他说本来已经订好了明天中午的机票,可是今天又退了。旅馆里的旅客都疏散了,没什么事情,可是看着这么多中国人,人生地不熟的,我毕竟在这儿呆了几年了,了解情况,能帮帮就帮帮吧。等咱们的人都走了,我再走。我好像无话可说了,其实对于很多人,在当时,这都应该是一个正常不过的选择。后来,我找到一个理由,每天听乌鸦叫,你不}得慌吗。他说,不会的,在这里,乌鸦是神鸟。

对面的香港人也在聊天,他们说,有预告夜里十二点会有大的余震。老乡朋友说,哪有余震能预告的。你们休息吧,昨天的8级地震这里都没问题。我还要再送几个人去机场。他出去了,我们也渐渐睡着了。

我睡了大约有一个多小时,就醒了。东北哥们那呼噜打得没心没肺,我身边的小白单薄的小身板蜷缩着,看着那么瘦小,他只穿着单衣裤,318线上,我还曾把离热风近的座位换给他。我想,不管他和那个女孩结局如何,人在年轻时有这么一场义无反顾的爱情,也是值得的。我把棉衣给他轻轻盖上。起身坐了一会儿,感觉再难以入睡,便起身来到院子里。院子里有人在小帐篷里,睡袋里,也有人坐着。

我去大门口那儿的洗手间,看到老乡朋友的越野车停在那儿,走过去,隔着车窗,看他在驾驶座位上看手机,我敲敲窗,他打开车门,说刚又去机场送了几个人。我说,你也抓紧时间休息吧,明天还要忙呢。他把座位放平了些休息。我坐在副驾驶座位上,用他的手机看了下国内新闻,看到了那些什么中国霸气撤侨,中国人拿着护照上飞机,国人群情沸腾的消息,还有媒体上那些房倒屋塌,人员死伤的图片,没什么感想,仿佛那些事情和眼前的处境关联不大。后来,又看了加德满都那些古迹地震前后的对比照片,想想就这么近在咫尺却无缘相见,再次有点伤感。

再后来,竟然在座位上睡着了。

忽然被车外的声音惊醒,人们在走来走去,院子里人影幢幢,说话声,还有几只狗拉着长音的惶恐的叫声。

原来三点时,有一个余震刚刚过去。人们都跑到了院子里,睡着的人也起来了。我竟然没有感觉到。

五点,天渐渐亮了。有些人开始收拾行李,准备去机场了。

早晨六点多,我们也都收拾好了行李。

小伙伴们的航班不同,行程不一样,只能就此别过。

我招呼他们几个,在领事馆住过聊过的车库前,用手机拍了两张合影。然后拥别――“再见!”“姐姐再见!”

老乡朋友第一车送我和三个东北哥们。装上行李。驶出了领事馆。

早晨的加德满都依然平静。车不多。能看到有的地方管道挖开了。大的修整还没开始,毕竟余震还没结束。

车走过的那一路,也许就像来时一样,有我向往多年的圣地神迹,它们默默地在那里,以另一种残缺的姿态与我擦肩而过,我在心里默默与它们道别。

本来,想到去机场,就想到要走一段很远的路。不想,好像车开了不大一会儿,看到前面广场上有很多人,车停下了。老乡朋友说,机场到了。

机场到了?在哪里?原来前面这个乱哄哄的广场就是加德满都机场的广场,再看眼前这一排低矮的红砖楼房就是候机室了,这和我们在国内看到的高大上的机场反差也太大了,像我们多年前的长途汽车站。

朋友帮我们拿下行李,还要去接下一拨人。就此握手告别――“自己多保重!”“到了,来电话!”

他的车开走了。我们四个站在那儿。眼前的情景曾经在电影中看过。

每逢战乱,天灾,机场都是最凄荒,也是最有希望的所在。此刻,这个小小的,其貌不扬的机场,仿佛聚集了全世界的人,各种肤色,各种语言,男男女女,大包小包。

走吧,按照事先打听好的,去找中国人的进站口。其实哪里分得那么清,每个进站口都排着长长的队伍。身前美国人,身后印度人,旁边尼泊尔人,欧洲人……我感觉自己像是联合国的人。

人多,但是秩序还是有的。尼泊尔保安用绳子拦着门,一个或者几个人地往里放。一个美国女人,守着自己庞大的包,扮演警察角色,指挥着插队的人退回去。好吧,我的飞机最早,也还有好几个小时呢,咱不急。我和三个东北哥们一面慢慢挪动,一面聊天。大概又一个多小时过去了。不看表,看表也没用。终于到了进站口,让保安看了手机上的订票信息,放我们进去安检。就在我们往里走时,听到门口喊口号的声音,有一帮人在排着队呐喊,好像是抗议他们国家一直没有派飞机来。

非常时期,安检不是很麻烦。只是高个子的东北哥们被拦下了,比划了半天,才明白,原来他身上带的樟木换的尼泊尔币太多了,安检员让他出去找银行换回人民币再走。他出去了。我和小苏、小于,等得无聊,想起还没吃早饭,就找到小卖部买了水和饼干,我还是没来得及换尼泊尔币(这次出国真是省钱了),我负责选购,他们负责付费。然后坐在一个停用的安检机输送带上等那个哥们。过了有半小时,他来电话说找不到银行。我用东北哥们的手机给老乡打电话。打了几次联系上了,老乡说,这一早晨他已经跑了七次机场了,车没油了,人也跑不动了。先把尼币带回国内再说吧。后来,那个哥们不知怎么说的,反正被放进来了。

我订的是南航的机票,九点半后才可以换登机牌。我去询问时,看到一个清秀的尼姑,一直站在那儿,问她几点的飞机?她说她的护照在入境时被留在了中国大使馆,规定是回国前一天去拿。可是地震后,去大使馆找不到人,拿不出护照,虽然进了机场但是走不了。我说,你去找找国内航空的人想想办法吧。离开时,我们握了下手,她的手很凉。

我去排队了。和东北哥们告别,相约后会有期。

二楼的候机室,像个大集市。不管哪个区,走廊,地上,座位,到处都是人。

在室内各种体味,浓烈的香水,衣袍上的酥油味,还有咖啡的味道,腻乎到一块儿,让人难受。

没有广播,没有电子提示牌,没有服务人员解答,也听不明白。你在哪个区候机,哪个登机口,只有自己去找。

只有一个办法,找国人面孔最多的地方,国内的南航、东航、川航,登机口应该离得不远。

时间还早,依然不急。先休息下再说。在走廊的转弯处,我看到有几个熟悉的面孔正说得热闹,便过去和他们一起坐。问他们是不是也是南航的飞机。他们说不是,他们是回香港。听他们说,也是走了几个小时的路进山,又走着出来的。他们去尼泊尔偏远乡村拍生活纪录片,说当地人很善良,很配合。我看了他们手机上的照片。那些老人、女人、孩子的面孔,虽然贫穷,黑,消瘦,但是轮廓分明,眼神深邃,表情宁静,甚至有一种说不出的优雅。和他们一起坐的,还有一个马来西亚籍的云南女摄影家。说起这次的作品都很兴奋,尼泊尔是摄影家的天堂。我们一起分吃了零食,拍了合影,和云南女摄影家留了微信。

时间差不多了,我说,拜拜。我要去找我的飞机了。

转了好几个乱哄哄的厅,终于找到了南航所在的候机厅。很多的中国人。找了个座位,问旁边的两个男士,你们是南航吗?――是――哪个航班?――3068――天哪,3068不是昨晚十一点多的吗?――是啊,我们昨天就到机场了,在这儿等了一夜了――3068还没来,那我的6068呢?不是更晚了?……

想到家里的父子俩打算今晚我在广州换机后,他们开车去北京机场接我。于是用安徽人的手机给家里发了个信息,飞机可能晚很多,等消息。先别去北京。

又是茫然地等待。不会在机场再等一天吧。

隔着大玻璃窗,看停机坪的情况。不时有世界各地的飞机落下,卸下救灾物资,穿红衣服的抢险队员,还有警犬。这些以前在电视中看到的画面,此刻就在眼前。

登机时间快到了。一直没见国内的飞机落下。

中午一点多了。我看到一些人围着一个穿南航工作服的女人,我也走过去,听她在解释3068的情况,因为加德满都机场没有停机位,一直在国内等待打卡,无法起飞。我问,那6068呢?她说,6068,情况还好些,已经飞过来了,就在机场上空打转,落不下来,但是也不能飞回去了,飞机上的油不多了,再过半个小时,飞机场只能安排它降落了。再等一下吧。我说,把3068的人也带回去吧。她说会请示的。然后她招呼大家去一个角落里领水,还说安排了蛋炒饭,一会就送过来。

这是个好消息。起码没有预想的那么坏。

下午二点多的时候,南航的6068果然降落了。3068的乘客开始群情激动,表示,如果不让他们这些3068的乘客走,就不让6068起飞。我真的很理解他们,也希望能和他们一起走。这时那位女工作人员又出现了,她温和而清楚地解释,3068也已经从国内起飞了,再有四十分钟就到达机场,请大家耐心等待一下,这时候改签反倒更麻烦。说服还是见效的,再加上非常时期,大家还是表现出了克制和冷静。她说,蛋炒饭来了,大家可以领盒饭了。3068的大部分乘客都去领盒饭了。我去帮忙。听到有人开玩笑,完了,一盒蛋炒饭就给收买了。

6068开始登机了,还换了两次登机口。忽然听到有人叫“瑞姐”,原来是两个东北哥们改签成功,也和我同一架飞机。高个子哥们没有走,他明天飞拉萨。接着又听到有人叫“姐姐”,原来三个广东女孩也来了,圆脸的可爱妞艺琦,周小摸和不爱说话的仪仪。她们也改签到了这架飞机,这下可以一起回国了。我手里的盒饭刚吃了一小半,余下的,用勺子一口口分给她们,她们背着包,像小鸟一样张大嘴接着。

同机的还有香港人和不少广州转机的老外。上了飞机,才我发现我和两个东北哥们还有三个女孩竟然都是头等舱的机票,座位离得不远,真不知那些经济舱的人是如何买到票的。

四点多,飞机终于起飞了。

飞机离开地面的那一刻,我相信每一个人都百感交集,但看上去都波澜不惊。

大约飞了四个半小时,从飞机上看到了灯火璀璨的广州。

飞机落地那一刻,听到有人喊了一声,终于回到中国了。全体鼓掌。

回家后,我才知道,在尼泊尔的那两天,我们大约经历了一百次余震,那是每一次都会足以引起一个城市恐慌和混乱的余震。看来我把自己这一生和很多人一生要经历的地震都经历完了。

后来,看到朋友发给我一篇文章,其中一段文字:“尼泊尔有预言,当世界末日来临的时候,圣地的老建筑会慢慢消失……另一种说法是,圣地的灾难会挡掉很多世界的灾难。”这句话让我无比辛酸又无限敬畏。

愿天保佑尼泊尔。

资料写作者:杨瑞霞,记者,现居石家庄。以上资料由作者本人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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