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国行政法治求索论文

时间:2022-06-10 11:54:51

我国行政法治求索论文

在应法律出版社要求撰写这篇自述性文字时,我无法掩饰自己对韩非这句名言的偏爱,将它录在了本文卷首的题记位置。毫无疑问,韩非的这一论断是十分深刻和大气的。当时,战国纷争,诸候称雄,秦王朝顺天时,立新法,励精图治,变法自强,最后终于灭六国而统一天下。但秦朝统一后,却行独裁暴政,施苛刑峻法,终致激起民变,二世而亡。“呜呼!灭六国者,六国也;非秦也。族秦者,秦也;非天下也。”秦朝兴衰强弱的原因固然很多,但行良法之治,人人奋发;施恶法之治,人人自危,则无疑是其内在的根本原因。唯有崇尚和信奉集人民之智慧、聚民族之精神、合一国之力量的良法,才能万众一心,所向披靡,推动国家走向强盛。

建国于公元1776年的美国,之所以能在短短的100多年后即成为世界首强,首功当归因于美国的开国精英们制定了一部顺应法治规律、适合美国国情的《美利坚合众国宪法》,以及在此宪法基础上建立起来的民主制度、法律制度和市场经济制度。我有幸生活在中国有史以来真正开始从人治向法治迈进的“盛世”。“法治”已不再是仁人志士的梦想,而是全体中国人民的高度共识,是中国21世纪唯一正确的政治选择。法治正在由于我们每个公民的不懈努力,而变为可触可摸的实实在在的具体制度乃至生活方式。“奉法者强则国强”。两千多年前韩非子揭示的这一深刻道理,正在21世纪的中国再次成为现实。而我决心做这千千万万个“奉法者”中的一员,将毕生精力贡献于探索中国的行政法治之路。“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回顾自己近20年来探索行政法治的漫漫历程,深感其间既充满了努力耕耘的艰辛,又洋溢着春华秋实的甘甜。

一、开启思想的心智

我于1958年7月7日出生于安徽省舒城县的一个干部和教师家庭。据县志记载,舒城在周武王克纣后即被立为舒国,战国时代灭于楚。汉高祖四年(公元前574年)初置舒县,翌年别置龙舒县,唐开元23年(公元735年)置舒城县,沿续至今。舒城自古以来虽未必英雄辈出,却也不乏人杰俊才。最著名的当数三国周瑜,有坡的《赤壁怀古》为证:“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其文韬武略、风流倜傥的青年英才形象,跃然纸上。近代以来,舒城在教育文化上与邻县桐城一样,尊师重教的传统十分深厚。可能正是得益于这一传统,当我6岁时,因不在父母身边,就自己搬着凳子,从寄养的乡下舅奶家到二里外的村小学报名上学了。从此与书结下了不解之缘,在中学有一段时间甚至是嗜书如命。如果不是1975—1977年在本县山区插队劳动两年,我的眼睛和身体说不定会严重受损于读书。或许有这个原因,我至今对曾插队两年的山村仍有一种怀念之情。

我虽然爱读书,但与生长在那个极“左”年代的大多数青少年一样,既没有读到太多的好书,也没有真正读通书。最明显的标志就是思想和行动带有当时极“左”年代的鲜明印记。记得我插队到山村不久,一些农民在议论年代饿死了很多人。我当时一听就大为愤怒,斥为谬论,以致双方差点动起手来。可后来才知道,我自己就差点饿死于三年自然灾害时期。还有一件事至今仍印象深刻。那是1976年9月9日,当我正扛着红旗走在崎岖的山路上时,突然听到广播里播出主席逝世的讣告,我怎么也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竟下意识地长时间盯着太阳,看太阳有没有陨落和变色。因为在人生的最初18年里,我是听着“东方红,太阳升,中国出了个”的歌声长大的。红太阳已经成了的化身。太阳怎么会陨落呢?怎么会去世呢?这是我从来没有想也不敢想的问题。

但是,从来没有想也不敢想的问题一个又一个接踵而至。一个伟人去世了,又一个伟人登上了中国的历史舞台;一个时代结束了,又一个中华民族的“盛世”改革开放时代来临了。我们这一代或许命运注定将要承受不同时代社会现实的巨大反差,不同时代价值观的猛烈撞击,以及不同时代人生道路的曲折多变。孟子曰:“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然后知生于忧患,而死于安乐也。”孟子在这里没有说“必先变其观念”,我也不敢说我们这一代是“天将降大任”的一代。但历史已经证明,我们这一代是在两个时代断层的挤压碰撞中成长起来的一代,勤奋、坚韧、勇于追求真理、负有责任感和使命感是我们这一代人的品格主调。

有一件事颇能说明这一点。那是我插队山村一年后的一个冬天。漫天飞雪下得有半尺多深,大干工地领导要我回县城买雷管急用。我上午冒雪骑自行车走了约30公里的山路到县城,下午又不顾父母的坚决劝阻,用自行车驮着两箱雷管回工地。山路崎岖,天寒地冻,回到工地已近半夜。如果当时连人带车摔倒,很可能会炸得粉身碎骨。但我坚信,我们这一代中的绝大多数人,在当时的情况下都决不会有半点退缩。

应当说,我是我们这一代人中的幸运者之一,成为国家恢复高考后的第一届大学生。今天看来,恢复高考显然是我们国家在结束后恢复秩序、尊重知识、尊重人才的第一个重要信号,是小平同志1977年重新工作后从全局着眼、从局部入手的第一项重大举措,在我国改革开放进程中具有里程碑的意义。但在当时,我不仅对恢复高考的重大意义所知甚少,就是对高考的科目、大学的名称也懵然无知。由于我在中学和插队农村就一直喜欢舞文弄墨,加之当时正是全民文学热,所以就理所当然地将非常热门的中文系作为第一志愿。至于考哪一所大学,则根本没有太多的选择,我当时就没有看到过北大、清华等著名高校的招生简章,于是安徽大学中文系自然成了我的首选。我至今仍常常觉得奇怪:我的记忆力和理解力并不出类拔萃。在我的中学同学中,不乏智力和成绩优秀于我的,但却大部分都在那次竞争激烈、百里挑一的高考中落选了,而我则作为幸运者于1977年底考进了安徽大学中文系汉语言文学专业。

环境对人的影响往往是戏剧性和决定性的。当我在舒城山区的农场种地、养猪场养猪、茶厂当会计、大干工地当土记者,每天挣二毛五分钱时,我觉得自己已经远离了读书,远离了现代文明。有一次,我被大队派到公社学兽医,本应当学一个月,但我只学了一天就实在坐不下去了。当时我想,这一辈子看来与上学无缘了。可谁想到,事隔一年之后,我读本科、读硕士、读博士,竟然一读就读了十年。人事的难以逆料竟至如斯。

1978至1982年四年的大学教育,是我人生成长道路上的关键时期,也恰值我们国家解放思想、改革开放的关键时期。我象干燥的海绵浸入水池一样,如饥似渴地吸取新知识;象从洪荒时代进入文明社会一样,对新思想从排斥、怀疑,到思考、吸纳。思想观念的转变是十分痛苦的,但又是不可抗拒的。我如同一粒迷茫的水珠,被思想解放的大潮推涌着、裹挟着前行,终于逐步融入了这股推枯拉朽的大潮。思想解放需要厚实的知识基础的支撑。我当时在77级同学中属年龄最小之列,与年龄最大的同学相差11岁,故心无旁骛,一心读书。整个大学四年,我每天早晨5:30起床,晚上11:30休息,几乎没有例外,连农历大年初一也要早起

读外语。在刻苦读书之余,我强身健体,并学习洗了四年冷水浴,数九寒冬也咬牙坚持,以锻炼自己的意志。通过四年艰辛的学习和锻炼,我的思想观念、知识体系、思维方法、乃至身体素质都发生了质的飞跃,书面表达能力和口头表达能力也有了长足的进步。

“位卑未敢忘忧国”。置身改革开放的伟大时代,接受新思想、学习新知识的过程,使我时常产生一种冲动,萌发一种激情,渴望把自己所学的知识贡献于这个时代,贡献于变法图强的国家和民族。随着对文学的深入了解和对法学的初步接触,我越来越觉得文学对社会现实的影响比较间接;而我形象思维偏弱、抽象思维较强的特点,又进一步增强了我对法学的兴趣。恰在此时,安徽大学法律系陈安明老教授要在全国首次招收2名行政法硕士研究生,于是便促成了我弃文从法、报考行政法硕士研究生的举动。此举当时在同学中颇具争议,因为那时文学的热度仍然要高于法学的热度。但我没有丝毫犹豫和彷徨。作为文学专业学习的结束和法学专业学习的开始,我的本科毕业论文选择了《以慈悲调剂公道-论莎士比亚<威尼斯商人>戏剧冲突的性质》为题。该毕业论文反映了我当时赞成莎士比亚朴素的法治观:以慈悲调剂公道;也反映了我弃文从法之前对文学的留恋和对法学的期盼:欲以文学之慈悲调剂法律之公道。著名美学家朱光潜先生的儿子朱陈教授在该论文上批了几个大字:“这篇毕业论文只能给予优秀”,从而为我的文学生涯划了一个肯定的句号。

二、步入治学的生涯

从文学步入法学,成为全国首届行政法硕士研究生,是我求索行政法治道路的第一次重大选择。1982年初,法学尚不兴旺,行政法更属“冷学”:没有行政法学教师,没有行政法教科书,没有研究行政法的文章、书籍,社会对行政法知之甚少。在这种情况下,我的硕士导师陈安明教授①,毅然在全国率先招收第一届行政法硕士研究生,实属有很远大的眼光。陈老先生为人宽容谦和,为学一丝不苟,人品学问,皆为楷模。

三年研究生的学习,我似有一种事半功倍、触类旁通的感觉。虽然既要学习法学的基础课程,又要学习行政法的专业课程,还要撰写硕士毕业论文,但我并未感到窘迫和紧张,相反颇觉得游刃有余。“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四年的中文毕竟没有白学。或许,这正是美国大学的法学本科专业需其他专业本科毕业后才能学习的理由所在吧。

虽然我在攻读硕士学位期间也发了五六篇文章,但撰写硕士毕业论文是对我行政法研究能力的第一次全面检验。当时,行政法与行政学的分野还不清晰,行政法的法学属性还不强,可供参考的国内外行政法著作、书籍、文章都很有限;因此,确定什么选题就花去我很多思考。由于学术界刚开始研究国家公务员制度,经反复斟酌,我确定以《我国行政工作人员考核制度研究》作为硕士论文题目,主要力图解决以公正考核来选拔和激励行政工作人员的问题。这是国内第一篇从行政法角度全面探讨我国现行行政工作人员考核制度的长篇论文,①对以后国家人事部起草《国家公务员暂行条例》中的考核一章有一定参考价值。虽然今天看来,由于当时考核法律制度很不健全,该论文的法学性还不强;但在当时,我已经做了最大努力来增强它的行政法属性,减少它的行政学属性。

撰写硕士论文整理了我的思维,训练了我的文笔,使我以后能够比较从容地把握行政法学论文的撰写。1985—1987任教于安徽大学法律系的最初3年,我在繁重的教学之余,仍在《中国法学》、《法学研究》等杂志发表了约24篇行政法学论文,这在当时也算成果颇丰了。

1987年底,我第一次走出国门,赴美国纽约州立大学做为期半年的访问学者。置身美国发达的物质文明社会,面对美国纷繁复杂的法律制度,我既感受到了浓厚的异国风情,又感受到了巨大的心理冲击。我觉得自己的眼界豁然开朗,第一次有了全球视野和国际眼光,思想观念和思维方法发生了很大变化,思考了很多以前没有想过或没有想透的问题。

在美国的半年时间里,我向美国学生介绍中国的行政法律制度,同时利用各种时间学习美国的行政法律制度。但每当夜深人静,我脑海里就开始了去与留的交锋与决择,就象哈姆雷特的生存还是死亡的决择一样沉重。虽然赴美国之前,我也像当时大部分青年学者一样,准备留在美国读博士,甚至希望定居美国。但我们这一代人所受的过多的英雄主义和理想主义教育,使我们总是自觉或不自觉地把自己的命运与国家和民族的命运联系在一起,总是承受着太多的使命感和责任感。随着时间的推移,我越来越强烈地感到,我的根在中国,我的人生价值在中国。即使在美国能够事业有成,生活富裕,但我很难直接把自己的知识贡献给我的祖国和民族,我的精神世界也因此永远不可能十分充实。主意一旦拿定,我当即按期回国。

应当说,经过自己反复思考和比较所确定的信念是不可动摇的。以后,我虽然数度去美国,并考察访问过10多个国家,但从来没有再萌发过移居国外的念头。当我1988年在美国看到抽油烟机还刚刚开始流行,很多华人教授还相互介绍,而数年后抽油烟机就走进了中国城市的每个居民家庭时;当我看到1998年我驻德国柏林市中心的一个五星级饭店,服务小姐竟将我登记的北京居民身份写为日本国籍,而2000年我再度去柏林,一般商店的服务员都能用中文喊“您好”时;我情不自禁地为祖国的日益富强和更加开放而自豪,我也为自己在这一进程中奉献了微薄之力而骄傲。

1989年和1990年,我国《行政诉讼法》和《行政复议条例》相继颁布,这标志着我国行政法学开始进入重视司法审查和行政救济的新阶段,保障公民权和监督行政权逐步成为行政法学研究的重心。在这一过程中,我主编了《行政复议概论》,参与主编了《行政诉讼法教程》和《行政诉讼法实用教程》。《行政复议概论》是国内第一本全面探讨行政复议制度的著作,为此获得安徽省第二届(1985—1992)社会科学优秀成果二等奖。

从安徽大学考入北京大学,成为全国首届行政法博士研究生,是我探索行政法治道路的第二次重大选择。90年代初,以我国《行政诉讼法》颁布为契机,我国行政法制建设的快速发展已初露端倪。“春江水暖鸭先知”。虽然当时还是全民经商热,但作为一名改革开放以后较早涉足行政法学领域的青年学者,我较为敏锐地察觉行政法学已开始从“冷学”向“显学”发展。我渴望进一步深造,渴望在更高层次上献身于国家的行政法制建设。机遇总是青睐有准备的人。1990年初,当我到北京出差专程去北大拜访老朋友时,偶然得知肖蔚云、罗豪才教授将招收全国首届行政法博士研究生。当时报名期限已过,离考试只有10天左右的时间。在时任北京大学副校长罗豪才老师的关照下,我当即补办了报名手续,并于1990年9月考入了北京大学法律学系。

北大是著名学者的摇篮,思想文化的蓄水池,东西方学术交流的交汇点和中转站。在北大师从肖蔚云、罗豪才教授学习的三年,是我思想观念、学术水平、乃至人格修养获得极大提升的三年。肖蔚云教授是我国著名宪法学家,对我国《宪法》、《香港特别行政区基本法》和《澳门特别行政区基本法》的起草作出了重要贡献。肖老师人品古朴方正,治学精深严谨,为人、为学对我影响至深。罗豪才教授是我国著名行政法学家,对我国新时期行政法学的发展具有开拓性的贡献。罗老师学术功底深厚,学术思想深刻,对中西方行政法学的发展大势有精深的思考和准确的把握,对不同学术思想和各种学术批评能兼容并包、虚心采纳,其虚怀若谷、执著学术、广开言路、提携后学的宗师风范,在学界有口皆碑。

我国行政法的快速发展,要求有新的行政法学理论适时作出总结和予以支撑。这是一个需要新理论而且实际产生了新理论的时代。从80年代中期以后,罗豪才教授一直在思考,我国行政法是应当以当时中国和苏联实际存在的“管理论”(重心在于管理公民和法人)为理论基础,还是以欧美发达国家的“控权论”(重心在于控制行政权)为理论基础,亦或在中国社会变革和行政法治发展实践的基础上创立一种新的基础理论。到90年代初,创立一种新理论的条件已渐臻成熟。罗豪才教授在一次次的思考中,一次次的讲课中,一次次的思想碰撞中,逐渐形成了中国当代行政法的理论基础应当是“平衡论”(重心在于平衡行政权与公民权)的崭新观点。

我成为罗老师的第一个博士生后,有幸与另一位硕士生追随、参与罗老师第一次将“平衡论”理论和盘托出,在《中国法学》首次发表了《现代行政法的理论基础-论行政机关与相对一方的权利义务平衡》①的长篇论文。“平衡论”提出以后,经过不断充实和完善,“很快成为在我国行政法理论基础研究领域内引起广泛反响、最引人注目的一种学说”②,其影响波及到整个法学界和行政学界。③平衡理论既根植于当时我国的行政法制实践和《行政诉讼法》的立法宗旨,同时其基本理念又进一步融入我国其后制定的《国家赔偿法》、《行政处罚法》、《行政复议法》和《立法法》的立法精神。

追随、协助罗豪才老师创立“平衡论”学说,既对我以后的行政法教学、研究和实务工作教益极深,也对我1992年开始构思撰写的博士学位论文产生了直接的指导作用。1992年,全国人大常委会法工委行政立法研究组开始着手调研起草《行政处罚法》,我参与了调研起草工作,并因此确定以行政处罚作为博士论文的研究题目。当时,专门论述行政处罚的法学著作寥若晨星,人们对行政处罚问题还不十分重视。在此情况下,我研究行政处罚的确面临着很多困难,而首要的困难就是如何在较高的理论层次上构建本书的基本框架,使其既有鲜明、深刻的理论主线,不陷于分散、琐碎的法律规定不能自拔,又有重要的实践价值,对行政处罚立法、执法和司法中的重大实践问题提出符合实际的看法。

在反复分析比较之后,我决定不面面俱到地论述行政处罚的各项具体制度,而是以平衡理论为主线,大处着笔揭示贯穿行政处罚创设、实施和救济全过程之中的一般规律,总结隐藏于纷繁复杂的行政处罚现象之后的基本原理。在结构上,我采取以行政处罚贯穿立法、执法、救济三个环节为经,以行政处罚反映行政处罚权与公民权的冲突和平衡为纬的方法,共将全文分为导论、上篇、中篇、下篇、结论五大部分。①与这一结构相适应,我将论文题目最后确定为《论行政处罚的创设、实施和救济》。②

博士论文的写作过程,是一个思维不断梳理,思想不断深化,灵感之火不断燃烧又不断熄灭的“思想探险”过程;也是一个时而充满激情,时而充满痛苦,极富挑战性又极富杀伤力的“生命体验”过程。在确定博士论文的题目、理论主线和结构时,我常常朝思暮想,夜不能寐,有时山穷水尽,有时又柳暗花明;经常晚上为一个创新的思想火花而兴奋得久久不能入睡,早晨醒来又觉得全无新意。“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只有经过艰苦的“思想探险”和“生命体验”过程,才能抓住既远在天边,又近在眼前,既稍纵即逝、飘忽不定,又朴实具体、实实在在的创新观点,并将它固定在博士论文的框架之内。因此,我一直以为,不经过严格意义上的博士论文撰写,就不可能真正成为一个合格的博士。

在论文的总体思路理清以后,我的博士论文基本是一气呵成。答辩委员会对我的博士论文给予了较高评价,认为“填补了我国行政法学理论的一个空白”。①《法制日报》1993年6月22日头版对我作为全国首届行政法博士生的论文答辩作了报道。本文作为运用平衡理论研究行政处罚个案制度的第一篇博士论文,亦获得了罗豪才教授的厚爱和肯定。在中国法制出版社1994年初版、1997年修订再版该论文时,罗老师欣然作序,认为“全书脉络清晰,逻辑严密,思想有深度,文字功底好,可读性强,是一本难得的行政法学术专著。”

当然,囿于资料和时间,这篇论文在当时对一些重要问题还缺乏深入论述,论文从内容到形式也都还有诸多缺陷。但经过了这次博士论文的撰写,以及通过以后评阅和指导大量的博士学位论文,我逐步形成了关于撰写博士学位论文的一些体会和想法,这应是我取得的更大收获。由于这些体会和想法未必成熟,更未必正确,所以一直没有见诸文字,以免贻笑大方。但2000年初在《中外法学》上读了刘南平先生的《法学博士论文的“骨髓”和“皮囊”-兼论我国法学研究之流弊》②一文后,觉得很有共鸣;特别是刘文中关于西方博士学位论文均应有“命题”,以及“命题”应有原创性的观点,很能反映当初我撰写博士论文时苦苦思索全文有创新意义的理论主线,以及围绕理论主线结构全文时的心路历程和理论追求。③

北大以其博大深邃、人才辈出闻名于世。北大对她的学子的要求是十分严格的,但又是极其关爱的。在北大三年艰辛的攻博期间,我荣幸地获得“北京大学第二届青年优秀成果二等奖”,“北京大学第一届研究生优秀学术成果”十嘉奖(一等奖)“,并两度获得”光华奖“。1993年7月博士毕业时,因渴望投身如火如荼的法律实务工作,我心存感激地谢绝了母校和恩师的挽留,奔向了更为博大宽广的社会。但母校一时一刻也没有忘记她的学子:1993年我毕业后不久,北大法学院即聘我为兼职副教授,1995年聘我为兼职教授,1999年聘我为博士生导师,给了一系列令我时时诚惶诚恐、不敢承受的莫大荣誉。但我清楚地知道,比这些荣誉更珍贵、更重要的是我的北大师长、朋友、同学给予的多年教诲、爱护和支持。罗豪才、肖蔚云、张国华、魏振瀛、张文、朱启超、姜明安、吴志攀、武树臣、方世荣……等等,等等,一想起他们,我就从内心深处心存感激,我也就更加不敢懈怠。对他们和对母校的感情,使我和我们家逐步产生了一种浓厚的北大情结:1991年,我力劝我弟弟也考取了北大计算机系的博士生;2000年,我又力劝我侄子考取了北大数学系的本科生;以后,如果我的孩子有能力,我也要力劝他考入北大,接受北大德先生(民主)和赛先生(科学)的启蒙与教育。

从北大毕业后,经过四年社会法治实践的风雨洗礼,我对我国法制运行的现实状况与理想模式之间的差距有了更深切的感受和更深入的思考,期望能从理论上作更为全面和深刻的梳理与总结。我的这一朦胧愿望由于又一个偶然的机遇而变得清晰和强烈起来。记得那是1996年在杭州大学召开的中国法学会行政法学研究会结束后,与会人员到绍兴鲁迅故居参观,我正好与国家行政学院法学部主任应松年教授一起观看百草园。应老师是我国著名行政法学家,全国人大常委会法制工作委员会行政立法研究组负责人之一,直接组织和参与了我国《行政诉讼法》、《国家赔偿法》、《行政处罚法》以及后来的《行政复议法》、《立法法》等诸多综合性行政法律的调研、起草与讨论,为我国行政法制建设作出了重要贡献。应老师勤于治学、专注立法、重视实践、爱才用才的大家风范,一直令我十分敬佩。当时,国家行政学院正式成立不久,法学师资十分缺乏,应老师问我愿不愿意回到法学教学研究队伍中来,我听了怦然心动。经过一段时间的反复思考,我觉得自己博士毕业后已经较好地补上了法治实践这一课,一定程度上实现了体验法治生活的初衷,现在是该归队的时候了。在应老师的全力推荐下,经过近一年时间的多方努力,我依依不舍地告别了自己正处于兴旺发展阶段的律师事业,于1997年调入国家行政学院法学部,作出了我探索行政法治道路的第四次重大选择。

国家行政学院是我国培养高中级国家公务员的最高学府,有着花园式的校园环境和得天独厚的特殊地位。她的高层次,她的大舞台,使她既充满魅力,又充满挑战。投身新的环境,回到校园生活,我以更加饱满的热情、更加勤奋的精神和更加认真的态度,来完成一项一项繁重的教学、科研和管理任务。我把自己在法治理论上的思考和法治实践中的体会,向省部级、司局级公务员介绍、讲授,足迹遍布相当多的中央国家机关和省、市、自治区,受到了普遍的欢迎,并被聘为中央国家机关宣传教育工作团宣教员。在一次次的讲授、一次次的调研和一次次的思考中,我逐步萌发了不仅经济发展有规律、法治发展也有规律的思想火花,并进而形成和率先提出了“法治规律”①的理论观点,以力图从客观规律的高度揭示实现法治的必然性和法治道路的多样性。为了进一步探索中西方的行政法治道路,应松年老师和我共同主编了《走向法治政府-依法行政理论研究与实证调查》一书(80余万字)②,从理论和实证两个方面对中西方依法行政道路进行了深刻的动态比较和研究。

在国家行政学院法学部工作的三年半时间,我有了更多的立法参与,更广的国际眼光,更强的实践观点。加强中美行政程序法的交流与合作,是主席访问美国时与美国前总统克林顿在中美联合公报中达成的意向;加强中德行政法交流与合作,是德国总统来华与主席会谈时提出的建议。我国外交部将这两个重大项目交给应松年教授承担。我协助应老师组织和参与了1998年以来的中美、中德之间数10次行政法、行政程序法的高层次学术交流和立法研讨。

为了推动由中国、日本、韩国以及我国台湾地区参加的东亚行政法学术交流,加强海峡两岸的行政法学术合作,在罗豪才、应松年教授的倡导、组织下,中国大陆组织或参加了分别在大陆、台湾等地召开的四届高层次、大规模的东亚行政法研讨会和海峡两岸行政法研讨会,我参与组织和参加了这些会议。作为中国法学会行政法研究会副会长,我协助罗豪才会长、应松年常务副会长兼秘书长组织并参加了每年一次的中国法学会行政法研究会。

通过参与组织和参加这些国内外的大型学术会议和学术活动,我的学术水平逐步提高,学术成果不断增加,学术影响有所扩大。1997年以来,在繁重的教学和行政工作之余,我修订再版专著1本,与方世荣教授合著《行政法律关系研究》1本,主编著作2本,参著8本,发表长短文章80余篇。2000年,我申请了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依法行政比较研究》的课题,目前正投入很大精力展开研究。

我要特别感谢我国行政法学界的老师、朋友、同仁,尤其是要感谢罗豪才老师、应松年老师十多年的栽培、帮助,给了我太多学习发展的机会;我也要特别感谢国家行政学院的领导、同事,尤其是要感谢应松年老师三年多的培养、支持,给了我很多难以承受的荣誉。没有他们的爱护和鼓励,我将一事无成。

三、体验法治的底蕴

法学理论和法治实践是法治发展的两个轮子,任何一个轮子的颠簸和缺失都会导致法治运行的失衡。因此,我们要把握法治的真谛,就不能仅仅局限于书本上的法治,而必须同时深入实践中的法治;就不能仅仅满足于纸面上的法治,而必须同时感悟实际运行中的法治。

参与立法是我体验法治底蕴的第一种方式。立法以其最理性、最凝炼的方式表述着法的精神,维护着社会正义。从1988年参与《行政诉讼法》的修改、讨论开始,我陆续参加了《国家赔偿法》、《行政处罚法》、《行政复议法》、《立法法》的立法调研、起草和讨论,并参与了几十部法律、行政法规的立法讨论或立法论证。1998年以来,我协助应松年老师组织实施中美、中德以及海峡两岸的行政法学术交流和立法交流,直接参加了《行政强制法》、《行政许可法》专家试拟稿的国内外立法调研和起草。在这些立法调研活动中,有一件事给我震动很大。那是在1988年11月召开的行政程序法国际研讨会上,美国锡拉丘斯大学的两位行政法学教授WilliamC.Banks和RechardGoldsmith认为,制定于1946年的美国《联邦行政程序法》(APA)固然在控制行政权违法和滥用方面有很大历史功绩,但由于它精心制作了一个十分正式的审讯型的裁决程序,并且配置了大批独立性过强、工资过高的行政法法官,因而致使行政效率受到很大影响,需要修改。当我们正在考虑如何以APA为蓝本强化行政程序、制定行政程序法时,APA故乡的司法部长却认为非正式程序是“行政程序的命根子”。①这使我们不能不重新审视APA及其对我国制定行政程序法的影响。我当时进一步询问,APA存在的这些问题,是因制定时就考虑不周造成的,还是由于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任务,在实施过程中因重心在于保障公正而损害了效率?回答是兼而有之。

为了进一步了解作为美国行政法核心的行政程序法的成败得失,1999年8月我陪同应松年教授去美国进行考察。在对纽约州和加尼福利亚州行政程序法的比较考察中,我们发现,两州的行政程序法截然不同:前者以非正式听证程序(简易程序)为主,听证官实行分散管理,有利于提高行政效率;后者则以正式听证程序(审讯程序)为主,听证官实行集中管理,有利地保护公民权利。两者都形成于各州特定的历史背景和法律制度之下,都产生了制约行政权、保护公民权的特定作用;但两者也都有其不足,尤以加州为甚,而要修改却十分困难。

在对美国行政程序法的深入了解中,我进一步认识到,立法必须建立在深刻了解事物发展的客观规律,并准确把握国内外相关制度的历史背景和发展趋势的基础之上,而不能一知半解,似懂非懂;更不能人云亦云,盲目照搬。参与一系列的立法活动,我的法治观由过于理想而变得更为平实。我逐步认识到,行政法治既不可能是高悬于旧体制之上的空中楼阁,也不应当是仍旧依存于旧体制的管理工具,而必须是顽强地从旧体制中萌芽、在新体制中生长的充满生命力的参天大树。

从事法律实务工作是我体验法治底蕴的第二种方式。法律实务工作者或许不需要象法学理论工作者那样整天进行纯粹抽象的理论思辩,但却更需要将成千上万的法律条文运用于千变万化的社会生活;因此,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法律实务工作者对实践中的法律有着更深刻、更鲜活、更真实的感悟和理解。为了弥补自己对法律实践不够熟悉的缺憾,我从80年代后期即开始有意识地从事一些兼职律师工作。1993年我从北大博士毕业后,更是直接进入了专职律师队伍。这一意外之举当时的确使很多熟悉的朋友为之惊讶,觉得我从事行政法教学研究10余年,又获得了博士学位,再去当律师十分可惜。从全国而言,当时律师的地位还不高,博士当专职律师的更是凤毛麟角。但我权衡再三,还是作出了自己探索行政法治道路的第三次重大选择。我心里十分清楚,当律师主要不是为了挣钱,而是为了更深刻地感受中国的社会实践和法治实践。我期冀做一个学者型的律师和熟悉法治实践的学者。这也是我在当律师期间能够不离开学术,并在当了四年律师后又能够重返学术界的内在原因。

我的上述想法能付诸实施,主要得益于全国律师协会前会长任继圣教授的示范和鼓励。任老是我一个县的老乡,是新中国律师事业的开拓者和最早实践者,是学者型的律师和律师型的学者。当时,司法部要办一个千人律师大所-中国律师事务中心,请任会长挂帅组建。任老力促我加盟。面对充满诱惑和蓬勃发展的律师职业,面对我十分尊敬的同乡、前辈的热情邀请,更面对自己内心的夙愿和冲动,我无法拒绝。虽然后来由于条件尚不成熟,千人大所计划夭折,任老又推荐我去全国最早和最大的融资租赁公司-中国租赁有限公司任法律部主任,但我当几年专职律师的初衷仍没有丝毫改变,并于1994年组建成立了北京市中联律师事务所,自任主任。

权利的实现重于权利的宣告。律师以其维护当事人合法权益的特有方式,通过具体的个案将纸面上的法律权利转化为实实在在的现实权利。律师职业是充满艰辛的,但又是充满挑战的。四年的专职律师生涯期间,我被评为二级律师,被选为北京市律师协会理事,获得了从事证券法律业务、国家基本建设大中型项目招标投标法律业务等专门律师业务的从业资格。我在国内外了300余件行政、经济和民事案件,绝大部分胜诉。在这些案件中,泰国贤成两合公司、深圳贤成大厦有限公司诉深圳市工商局、招商局行政诉讼案,给我留下了十分深刻的印象。尽管这个案件并不是我的最复杂、花去时间最多的案件,但却是影响最大的行政诉讼案件,是较好地体现了行政诉讼的立法精神和行政审判的公正精神的“民告官”案件。该案因此被《民主与法制》①杂志列为二十世纪我国二十大名案之一。

“贤成大厦”案最充分地体现了我作为律师在庭审和庭辩过程中的价值。以最高人民法院副院长罗豪才为审判长的7人合议庭,代表了我国行政审判的最高水平;以应松年教授、江平教授、全国律师协会副会长高宗泽一级律师等为代表的原被告双方20余人的庞大人队伍,代表了我国行政诉讼和民事诉讼的最高水平;全国人大、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检察院、国务院各部委、地方各级人民法院和有关地方人大、政府、以及有关院校、科研机构的专家、学者、泰国驻华使节、与各方当事人有关的人员以及新闻记者等200多名旁听人员,组成了层次高、规模大、影响广的旁听阵容。案件审理进行了五整天,由三个摄像机全程录相。最高人民法院希望把这个庭开成推进依法治国、依法行政的示范庭。我作为原告泰国贤成两合公司的第一人,较好地发挥了自己的行政法专业水平和律师的庭辩水平,维护了原告的合法权益,声张了行政诉讼法的正义精神,捍卫了法律的权威和尊严,从而赢得了法庭的肯定和听众的赞许。该案最后冲破重重阻力,以原告完全胜诉告终。

在四年专职律师的生涯中,我一刻也没有忘记自己的初衷,一刻也没有忘记教育和学术。在我的组织、奔走和时任北京大学法律学系主任魏振赢、副主任武树臣的大力支持下,以1996年5月15日《律师法》颁布为契机,北京大学法律学系与北京市中联律师事务所联合实施了“一帮一律师助学工程”和设立“律师助教基金”。①由于这是全国首次律师事务所与法学院系联合实施的助学助教活动,因而得到了律师界、法学院系和以及社会的响应和支持,中央电视台、法制日报等众多新闻媒体做了专门报道。

进行依法治国、依法行政和依法治市的实证调查,是我律师从业期间的又一项创新之举,也是我体验法治底蕴的第三种方式。1996年2月8日,同志在中共中央法制讲座上就依法治国、保证国家长治久安问题发表了重要讲话;同年3月召开的八届全国人大四次会议正式将“依法治国,建设社会主义法制国家”作为治国方略确认下来。我当时就认为,这是我们党和国家继1978年作出将工作重心从以阶级斗争为纲转到以经济建设为中心上来以后,所作出的第二个具有全局性和根本性意义的重大战略决策,标志着我国真正开始实现从人治向法治、从依政策治国向依法治国的转变。这第二次转变甚至比第一次转变更困难、更复杂,遇到的阻力更大。

出于报效国家的强烈的使命感和责任感,我牵头于1996年3月成立了由首都10余名法学、政治学、经济学、文学、社会学的教授、博士、记者组成的《依法治国研究》课题组,力图从多学科角度重点调查和解剖几个依法治市时间较久、成果较明显的省、市,以在实证调查和理性分析的基础上探索依法治国的规律和方法。受司法部和全国普法办委托,我个人出资约8万元,于1996年7月、8月、10月率课题组三下南京,对该市进行了为期近一个月的全方位调查;以后又三上本溪调查;并对上海等全国10个省、直辖市的13个城市进行了1550份问卷调查;在此基础上形成了三篇《依法治国的局部实践》的系列调查报告,在全国产生了很大反响,一些省、市将其作为地方依法治理的重要参考,司法部和中央有关部门对该调研成果十分重视,《法制日报》1996年7月17日在头版报眼位置做了《探索依法治国局部实践经验北京博士自费考察南京》的长篇报道,7月29日该报记者又以《借鉴南京经验推进依法治国》为题对我作了专访。①我作为一名执业律师,花了很多功夫进行依法治国和依法行政的实证调查,颇有点种了别人的田,荒了自己的地,有些同行觉得不好理解,但我却常常以此举对依法治市乃至依法治国有所俾益而。在过去的近5年里,全国有60多个城市去南京学习取经,南京的依法治市也因此上了一个新台阶。时至今日,我仍与南京市委、市政府、市依法治市领导小组办公室以及市司法局的领导保持着密切的工作联系和个人友谊。我曾经想以南京的一个县、区或镇为试点,从立法、执法、司法、法治宣传、法治教育等方面进行全方位和整体性的依法治理试验,但终因条件尚不成熟而作罢。最近,司法部约我主编一本地方和部门依法治理的教材,这正好与我久已萌发的想法不谋而合,我欣然答应下来。因为我始终认为,如果不扎扎实实地实施地方和部门依法治理这一宏大的基础性工程,不让法治贴近12亿人民的日常工作和生活,不使法律成为每个老百姓的最高行为准则和基本生活方式,依法治国和依法行政就永远只能是法学家设计和憧憬的海市蜃楼。

参与重大疑难案件的论证和咨询是我体验法治底蕴的第四种方式。法律条文是抽象枯燥的,但一个又一个千差万别的案件使它们鲜活生动起来。在这些案件中,或者正义得到张扬,违法得到惩治;或者正义受到扭曲,违法受到纵容。近10年来,我参与了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检察院、国务院法制办、国务院有关部门以及地方行政机关、司法机关和公民、法人100余起重大疑难案件的论证和咨询。通过这些论证和咨询,我既表现了一个法学工作者对我国现行法律的诠释和信仰,又从中看到了运行于复杂社会生活之中的法律的成功和缺失。

2000年我曾参与论证我国第一起状告中国证监会的行政诉讼案。该案法院一开始不愿受理,担心告中国证监会可能引起股市震荡。我和其他专家均表示不同意这种看法:告中国证监会造成股市震荡,告公安部造成社会治安混乱,告国家经贸委造成中国经济滑坡;照此逻辑发展,《行政诉讼法》就应当废止,人民法院行政审判庭就应当撤销。但事实恰恰相反,告中国证监会不仅不会影响股市,反而会有利于规范和完善股市,有利于健康发展股市。法院采纳了专家论证的意见,受理了此案,并判决中国证监会败诉。由此引起了数起中国证监会当被告并败诉的行政案件。嗣后不久又发生了中国股市是否应当严格监管的大讨论和大争辩。

在我参与论证和咨询的大部分行政案件中,“民告官”遇到极大阻力,司法权难以抗衡行政权。专家学者的论证和咨询意见,固然有时可以使公民权或司法权受到支持,但并不能带来《行政诉讼法》整体实施状况的改观。因此,推动整个法治环境的完善,仍然是我们面临的一项十分艰巨而又紧迫的任务。

当我终于写完这篇艰辛而费时的文字,如释重负却又诚惶诚恐。审视自己42年的人生道路,恰似步履维艰地攀登一座人生的大山。年届中年,正值山腰。回顾来时路,峰回路转,依稀可辨;瞻望前行路,崎岖曲折,任重道远。总结自己粗浅的人生感悟,我以为有三个字可能对一个奋斗者至关紧要:一曰识:志存高远,目光敏锐;二曰行:雷厉风行,奋力前行;三曰韧:坚韧不拔,百折不挠。一代人有一代人的命运,一代人有一代人的追求。而个人的命运总是系于国家的命运,个人的追求也只能融于民族的追求。在岁月早已流过“苍海横流,方显出英雄本色”的金戈铁马时代的今天,法治正成为中华民族昂首阔步跨入21世纪的政治宣言和奋斗旗帜。

法治是人类社会数千年的共同文明成果。人类社会从中世纪及其以前的刑法时代,进入中世纪以后的民法时代,再进入近代资本主义社会的宪法时代和20世纪以后的行政法时代,这充分展示了公民民主、自由等公权利的全面崛起,充分显示了作为法治核心内容的行政法治的人文精神及其强大生命力。我庆幸自己生逢盛世,有幸与我国新时期的行政法治发展进程同行,有幸亲眼目睹我国行政法学从“冷学”逐步发展成为“显学”,因而时常被自豪感所鼓舞,时常受使命感所鞭策,并因此激发起一种“书生意气,挥斥方遒”的豪情和献身我国行政法治事业的冲动,于是就有了本书中这些虽然局限却不失真诚、虽然粗浅却不敢草率的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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