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朋友 要快乐

时间:2022-06-10 06:23:38

喏,坐下,外面的世界很危险,这个圈可以保护你不被吃掉,像是孙悟空画的那个一样。

我出生在1994年,而程成出生在一个比我尴尬很多的年份――1989。

记忆中,在愿意和我玩儿的那几年里,他总是穿着双黑色的足球鞋,荧光绿色的双星标志,黄绿条纹的大汗衫。夏天的他,在疯跑了一大段路之后,鼻涕总比汗水提前流出来。之后程成会抬起肉嘟嘟的胳膊,抹干净鼻子下面的鼻涕。我不知道他那样是邋遢,反而总是跟他在大院里疯跑。

我们住在父母单位的房子里,对面是个没什么人的疗养院,树木和花草都很旺盛,天空很蓝也很高,是和现在城市的压抑截然不同的样子。

程成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我五岁,那年夏天特别热。程成和他的兄弟们蹲在疗养院大门口玩神奇宝贝的纸牌,我没钱买纸牌,也因为手太小总是拍不赢他们而被程成勒令离场。可是好奇心总是驱使我把毛茸茸的脑袋靠在程成的肩膀上。

程成很不耐烦地揪着我那几缕额发,说我弄得他脖子很痒,把我拉到离他们远一点的地方,用那双黑色的足球鞋在粗糙的沙砾地上画一个圈。“喏,坐下,外面的世界很危险,这个圈可以保护你不被吃掉,像是孙悟空画的那个一样。”

于是那个夏天,我就是在蝉鸣里,伸长了胳膊拔沙地草丛里的狗尾巴草中度过的。我把狗尾巴草花环套在头上遮太阳,可是还是被晒黑了好几层。

看着和程成一样变的黝黑的皮肤,我笑掉了我第一颗门牙。程成说上牙要往下扔,于是我在草丛挖了个当时觉得很深的洞,把那一颗牙齿埋在了很深很深的土里。算是埋下了一颗秘密,也算是打下了一个伏笔,因为后来很长的一段时间我说话总是漏气。

小时候的活力就像是夏天用不完的太阳光。这一年是我们的1999年,二十世纪的最后乐章。之后出生的孩子都成了零零后,然而我不知道,关于90年代最后的童年味道也将要结束了。

1999年,十月份,蝉鸣声柔和了一些些,程成家沙发上还是披着凉席,风扇开小了一个风挡,我和他坐在他家沙发上看建国五十周年的阅兵式。

1999年,像是一个符号,具体是休止符还是什么符号我也说不清。

初冬的小城冷得很突然,大院对面疗养院的玻璃门蒙上了一层灰尘,空气流动得很缓慢,所以走到那里时,除了北方的凛冽坚硬之外,还有尘埃的味道。后来下了一场大雪,我学会了第一个用来形容大雪的成语,叫做银装素裹。

幼儿园放寒假前前最后一天上学,我把老师藏在我枕头底下的小红花都拿出来,换了一朵丝绒做的大红花,让老师帮我别在左边的胸口,就是心脏“扑通扑通”跳的那一边。

那时候年的气息总是迫不及待地来感染我们,我和程成以及我们的家人。

程成放假比我晚一些,但是他已经开始在放学的路上买五毛钱两盒的小炮。在楼门口程成拉开引线听“砰”的一声,没有光却很响。盒子上画着神奇宝贝,四驱兄弟或者中华小当家。那些印刷劣质的包装,是我最主要的藏品。

程成递给我一个沙炮让我学着他的样子往地上甩,那是种柔和的炮仗,白色的旺仔小馒头一般大,摔在地上发出闷响,微弱的橙色的转瞬即逝的火花,很可爱。

阳台上晾着自家做的红肠,腊八蒜已经冒绿头,外婆做的熏鱼总是能招来馋猫一样的程成。红色的剪纸窗花要等正月才正式挂上,可辣椒和玉米已经被串起来了。一年最让人喜悦的时候到来,终于,我和程成一起小步快走地告别了我们的1999。

雪地里我们一家和程成,被那台胶片相机记录下来,定格在底片里。那个时候,我觉得爸妈永远不会有皱纹,我的成长就算是寂寞也会顺利得像是我总能得到的小红花一样容易。那个时候,我总以为程成永远是个小胖墩,外婆陪我再走一个世纪,让我在除夕那天不能睡着,要摸高守岁,放纵我把每个饺子戳个洞来判断里面是否有“惊喜”。

我仰着头,垫着脚尖站在他们中间,他们都是爱我的,一直是爱我的。

2000年的钟声比任何一年来得都隆重。

开春,整栋楼的人都在忙里忙外地准备搬家,疗养院再也没开过门,院里的迎春花倒是开得不错。我们那栋楼里的邻居都搬去了城市里不同的地方,我和程成告别得特别自然,就像是我们俩每天放学在路口告别那样。

可是,这次再见之后,他会在我的生活里留下长长的一段空白,关于那一段空白,我都是靠道听途说来填满的。

比方说2002年的程成电脑排位去了一间不错的初中,可是他并不喜欢;比方说2005年的程成早恋被他爸爸抓了个正着;比方说2006年的程成开始进入叛逆期,经常和爸妈吵架。

妈妈每次提起程成的时候,都会跟我说:“楚楚啊,你说程成这孩子怎么成这样了?你可千万别学他。”

那,在程成看不见的地方,我是怎么样的呢?

很长一段时间,我都觉得自己是寂寞的,那种寂寞与1999年在程成画下的圈圈里编花环不同。

我躺在自己的房间里,盯着天花板,漆黑的空气和白色的天花板像是月光里黑白的钢琴键,我伸出手指去,听不见叮咚的和旋。我按照长大后就被规划好的轨道滑行,看着这个城市越长越高。

2008年,我读初中,后面坐着个好看的男生,他戴着无框的眼镜,手指修长骨节分明。他成绩不好,笑起来只有左边有一个浅浅的笑涡。每次月考,他都会伸出那双太好看的手戳我的后背,坏坏地笑着让我给他一份选择题答案。

其实那个时候,我纠结的性格已经基本成型。做选择题的时候就算是明白那个答案是正确的,也会傻乎乎地给错误的答案找个成立的理由,于是我的选择题成绩总是不好。说白了,我有点怕选择。

程成高考出成绩的那天,我正在进行模拟期末考试,后面的男生还是戳戳我的后背,等我把答案写在橡皮上传给他。我莫名的紧张,后面的男生递给我一块德芙。

晚上回家,妈妈说程叔叔家的儿子程成,高考超了重本线好多分,真是不容易。妈妈一边给我夹菜一边说:“你学着点,玩好了也学好了,你程叔叔要骄傲死了。”

暑假,妈妈约程成一家人吃饭,再次见到程成,我已经开始觉得陌生,他长得比我高很多了,皮肤黑了,身体瘦了。我有点紧张,他却赏给我一个大大的笑。

他叫我“小朋友”的时候,我莫名其妙地脸颊发烫。

后来他以一种倔强的姿态在志愿表上填了军校。

送他走的时候,老程双手提着两个行李箱,程成已经跟老程差不多一般高了。这次的告别很明显比2000年的那次更加郑重。我扯扯他的衣角,他过来拥抱我,说小朋友要决乐。我突然就想起来1999年播放阅兵式的电视前,程成敬礼时稚嫩庄重的样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我很直接地在日记本里说,我很怀念小时候的夏天,可现在的每一步我必须走得正确而郑重。

我没见过大学之后的程成,但老程却见过几面。

老程五十多岁的时候买了辆白色的桑塔纳,我高考时说什么都要去送考,上大学的时候也非得跟着我爸妈一起去送我。

他力气依然很大,提着我超重的行李箱走在我前面,送我过安检的时候,把箱子放下,整理了好几遍我的领子,说:“楚楚啊,大姑娘了,别耍小脾气,经常给家里打个电话,找个男朋友,毕业就成个家。”

我觉得老程絮叨得有点可笑,但是他斑白的鬓角出卖了他的衰老。后来我才知道,这衰老―半是因为得理不饶人的岁月,另―半是因为程成。

程成上大学起就没怎么回过家,毕业以后就更少回来了,他在边疆的雪原驻守,却寒冷了老程的四季。

2013年,我也x家很远,我很想念,那些无心经营的时光和程成。

“他们,并不会像剪掉的头发,风一吹就飘走了。它们会变成叶片上的纹脉,脚踝上的微血管,储存记忆,维持生命,难以察觉,但一直存在。”

2014年,新年伊始,程成带着满身风霜踏雪而来,我对着镜子整理了好几遍自己的领子,尽全力漂亮地去见他。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可程成哭了。程成给我看他这几年获得的漂亮勋章,而最漂亮的勋章是一句话,他说:“于是我决定不走了。”

小雪来得很温柔,铺满了疗养院外面那个篮球场,程成用黑色的皮鞋在雪地上画了一个圈,他说:“喏,坐下,外面的世界很危险,这个固可以保护你不被吃掉,像是孙悟空画的那个一样。”

我乖乖坐下,程成摸摸我的头说:“真乖,于是我决定不走了。”

还有啊,不论再艰苦的人生,都有微小坚硬的支撑和一些唾手可得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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