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的遗嘱

打老婆的老板

我上班没几天，真不知道挨打的女人会是老板朱广才的老婆。那天中午，我才从外面吃饭回来，就见朱广才拎着一个陌生女人的头发在扇耳光。那女人不停地惨叫，可在场的几个人却没有一个敢吭声的。我看不过，上去拉着朱广才的手说：“老板，你这样打会把她打坏的……”朱广才一把推开我，骂道：“我打老婆，要你管？你不想干了？！”

我还想劝说时，有人拉我袖子，我扭头一看，是王娜。她冲我使个眼色，我跟着她去了另一间屋子。

王娜告诉我，朱广才的儿子两岁那年让人拐跑了。从此，朱广才老婆的精神就不正常。虽然多少年过去了，但他老婆时不时就到街上乱跑，逮人就问“看没看见我儿子”。这次又是他老婆出去瞎跑，被人发现后送回来的。每次被送回来，朱广才总要“修理”老婆一顿，大家见怪不怪了。王娜最后说：“我知道你心好，但这事你别管，要不真的就开除你了……”

王娜说这话时透着真诚，而且，她的脸还莫名地有点红，视线也不再直视我。

其实，从上班第一天起，我就注意到了王娜。这是一个瘦瘦小小，说话轻言细语的女孩子。说她漂亮，绝对称不上，但她的眼神明亮安静，嘴角又始终含着温柔的笑意，正是我最喜欢的那种类型。如果一定要为“一见钟情”这个词找个注释，那么也许我和王娜就是一例，至少我是这么想的！

当天晚上，我正要下班，朱广才叫住我说：“明天开始你不要记账了，去送货。”

送货一般都是力工的事，那活儿既辛苦工资又不高。现在朱广才突然做出这样的决定，明显是对我中午顶撞他的报复。

看我不说话，朱广才又加了一句：“不想干也可以，现在就结账走人吧！”我只得无奈道：“好的，我一定会送好货的。”

干上送货的活儿后，我最感失落的，莫过于和王娜相处的时间少了。王娜在批发部负责接电话，本来，我的记账台和她办公桌只相隔不到两米远。现在，我天天不是在仓库提货，就是在路上送货，见她一面都有点困难了。

不过，送货后，我也了解到了许多在办公室里没了解到的事。和我搭档送货的老章告诉我，朱广才这个批发部之所以能靠卖马甲袋就发财，完全是因为他弟弟朱广发的缘故。朱广发大学毕业后，进到了税务局上班。也不知这小子有什么手段，没过两年，就混了个稽查大队大队长的职务。当官后，朱广发就让他哥专门经营马甲袋，可以这样说，全市百分之七十以上店家使用的马甲袋，都到朱广才的批发部进货……至于王娜，老章说：“我看出来了，你对她有想法，她对你也有意思。不过我提醒你，王娜虽也是个打工的，但好像不一般。前几年，我还听说她老家挺难的，每次发了工资，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往家里寄钱。最近两年多，她好像突然有钱了，还念个什么夜大。八成她是傍上大款了……”

闭上眼睛，我头脑中都是王娜的样子，但老章所说的，让我心里有些难受。

王娜的真相

下班后，我跟踪了王娜。她先到附近的菜市场买了点菜，然后走进了城西的花园小区。

花园小区是高档住宅区，别说买房，就是在这里租房，也是天价啊！她怎么有实力住这里？我的心里很不是滋味：难道老章说的一切都是真的？一个星期后的又一次跟踪中，我突然发现，朱广才和王娜肩并肩地走进了花园小区……

我终于真切地意识到了自己和王娜之间的距离，我开始有意疏远她。好几次，王娜主动与我打招呼，我都当没听见。更有一次，她给我最爱吃的口香糖，我也借口牙疼，硬是拒绝了。那一刻，我注意到，她的脸色非常难看。

出乎我意料的是，没过多久，朱广才通知我不要送货了，跟他去进货。进了几次后，朱广才也不知怎么想的，居然放手让我单独进了三次货。当然，对这几次进货，我没敢掉以轻心，也没敢吃回扣什么的。结果，朱广才好像比较满意。最后那次，他还拍了拍我肩膀道：“你小子是块做生意的料，我没看错人！”

这天中午，朱广才带我出去吃饭，我第一次见到了他弟弟朱广发。他是一个嚣张跋扈的男人，非但叫了一个小姐陪他喝花酒，还几次大喇喇地教训他哥“多投钱，才能挣更多的钱”。但朱广才就是不松口，称身体吃不消，“现在赚的钱已经够多了”云云。

跟朱广才进了两个月的货后，我也不知道哪里又得罪他了，他又不要我进货了，让我回批发部，负责批发部日常的管理。这样，我再次开始和王娜抬头不见低头见了。不过，尽管王娜仍不时拿哀怨的目光溜我，但我的心里早已静如止水。

病房里的原谅

这天，天气出奇的热。中午时候，朱广才进来时，还破天荒地带来了10多根冰淇淋给大家吃。不吃白不吃，但吃了冰淇淋别人都好好的，只有王娜突然叫肚子疼。叫着叫着，她还弯下腰，竟疼得眼里流出了泪水。

朱广才的目光落到了我身上，淡淡地吩咐说：“你送她去医院看看吧，不会是我的冰淇淋害了她吧？”我想推脱不去，但看王娜满脸痛苦的样子，还是扶起她直奔最近的医院。

医生检查后说，王娜是胃疼，她的胃本来就有毛病，按说她应该知道不该吃冰淇淋的。为了稳妥起见，医生用药后，建议王娜在医院里观察几个小时再走。

我不便马上离去，只得在王娜的床边坐下，陪她说话。说了几句今天的天气真是热啊之类的废话后，王娜把目光落到了窗外，她伤感道：“我哪里得罪你了，你怎么老是跟我有仇似的，你刚来那阵可不是这样的。”

既然话说到这份上了，我也没必要再回避，就干脆地说：“刚来时，我因为对你不了解，以为我们之间可能会有故事。后来我有了了解，也终于明白，其实我配不上你的。”

王娜看了看我，声音更伤感了：“你真的对我了解了吗？”说到这里，她盯了盯病房门，对我说：“你去把门关上，我给你讲一个故事。”

我关了门，心里有了一种异样的预感。

“三年前，一个女孩到她老板的家里送一份资料，正好老板出去了，给她开门的是老板的弟弟。老板的弟弟是色狼，他不顾女孩的反抗，用暴力夺去了女孩的处女身。事后，女孩执意要报警，但老板却给她跪下了。老板说他父母在他八岁时就去世了，是他千辛万苦把弟弟养大。他清楚记得，父亲去世前最后的那句话，就是让他一定要带好弟弟。他知道弟弟的行为该死，但弟弟真坐牢了，会让他愧对九泉之下的父母。老板请求女孩给他弟弟一次机会，他会在经济上补偿女孩的。最后，女孩接受了老板的经济补偿——因为她的家里实在太穷了，她的母亲常年卧病，她的大哥也因为没钱，快40岁了仍在打光棍。而她自己，当年之所以偷偷撕了大学录取通知书，也是因为穷。她知道有些东西是不能出卖的，但现实又是那样的残酷，最后她还是选择了屈服。也正因为如此，她住得起花园小区，也能重新上夜大读书了……也许，这个女孩真的很贱，但请你无论如何相信，除了那一次被迫的失身，她再没有过第二个男人。她从来不是哪个老板的二奶、小蜜，今后也永远不是！”

说到这里，王娜嘤嘤地抽泣起来，我的心里则五味俱全。停了停，我认真说道：“不管那个女孩是谁，她都有重新开始的权利！我爱那个女孩！”听到这话，王娜扑进我的怀里号啕大哭起来。

这时，我发现病房的透视窗口有一个熟悉的身影闪过。我追出去一看，朱广才的背影正好没入电梯口……

最后的遗嘱

我和王娜上班后，不见朱广才的影子。第三天还是不见。

第四天一早，我们等来了警察。警察通知大家，朱广才自尽了。同时，一个更惊人的消息传了过来：朱广发因为被人举报，已经被反贪局逮捕了，举报朱广发的不是旁人，正是他的亲哥哥朱广才！

太多太多的疑问萦绕在我和王娜的心头，好在朱广才给我们留了一封信。 朱广才在信中写道：两位，当你们看到这封信的时候，你们已是这家批发部的老板了（相关手续，我聘请的律师会来办的）。当然，有收获就要有付出，我要求你们的回报是：第一、照顾好我老婆，让她的下半辈子衣食无忧。第二、等我弟弟出狱后，如果他想走正道，你们给他一点可能的帮助。

你们也许会奇怪，我为什么要自尽？为什么要举报自己的亲弟弟？两年多前我就已经患上了不治之症，我知道这个世界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这个世界上也只有两个人需要我牵挂，一个是老婆，一个是弟弟。为了老婆在我死后，不至于像失去儿子那样走不出来，我必须让她在我生前就恨我，所以我总是打她。弟弟本来我是不用牵挂的，但自从他干出侵害王娜的混账事后，我就知道他实际上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淳朴的弟弟了。当时，我请求王娜放过他，是希望能通过自己的劝说拯救他。谁知道，对邪恶的宽容，其实就是对良善的扼杀。我的弟弟非但没有改邪归正，相反一步步变成了吃喝玩乐、欺男霸女的恶魔。我再不举报他，等待他的肯定只有枪子儿了。现在我举报他，让他在监狱里呆上一二十年，或许还能保住他的小命。也惟有如此，我才能在九泉之下与父母相会时，稍稍减轻一点愧疚感。

生意我喜欢老实做，我弟弟崇尚的这种“霸王生意”一直不是我所希望的。但我知道，如果不按他说的去做，他也会找其他人做的。今后，没了我弟弟这个保护伞，批发部的生意肯定会少不少，但我相信，你们已经完全熟悉了这一行的流程，只要诚信待客，我要求的那两个回报还是能得到满足的……

看了朱广才的信，我和王娜的眼睛都湿润了。我也终于明白，朱广才为什么要让我把批发部主要的活儿都干一遍了，他是早就有计划地在安排后事了啊！

四个月后，朱广发被判了15年有期徒刑。批发部的生意再次正常运作了起来。虽然，现在我和王娜的日子很平淡，但我们已经非常知足。因为比起那种建立在不法基础上、迟早会被清算的“辉煌”，平淡何尝不是一种幸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