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记》与《汉书》语言比较举隅

时间:2022-06-03 06:38:40

《史记》与《汉书》语言比较举隅

【摘 要】《史记》和《汉书》是中国史学史,乃至文学史上的两座高峰。本文列举了《史记》《汉书》两书中关于描写项羽和吕后的重叠部分的语言差别:同义词、用字通假和用词差异,并指出这些差别反映了两书语言风格的不同、作者对历史人物的判定和历史观点的不同,对文学、语言的研究有一定的参考价值。

【关键词】《史记》;《汉书》;语言;比较

司马迁的《史记》是我国第一部纪传体通史,班固的《汉书》是我国第一部断代史。两部历史散文巨著可谓是两汉史学上的“双子星座”,也是中国史学史乃至文学史上的两座高峰。《汉书》中所写的西汉二百三十年历史中,关于汉武帝以前的史事,基本上依照《史记》,其中有五十多篇人物传记就是依照《史记》的原文增删改易而成的。本文选择《史记》中的《项羽本纪》、《吕太后本纪》和《汉书》中的《项籍传》、《高后纪》的重叠部分作对比,从语言的角度具体描写两书的差别,并浅析这些差别所反映的语言现象和思想现象。

关于项羽,司马迁把他列入了本纪中,其中详细而精彩的描写使得《项羽本纪》成为了《史记》中最精彩的篇章之一。而对于中国的第一个女统治者吕后,司马迁也将她列入本纪,对其进行了详细的描述。班固则把项羽放在了人物传记中,并在传中大量删减了《史记・项羽本纪》中的精彩部分――鸿门宴,只留几语交待,而详写在《高帝纪》中。对吕后的描述也分别放在了《高后纪》和《外戚传》中。《汉书》大多沿用了《史记》的原文,但有增有删,在内容上有取舍,在文字上有改动,其中有包括动词、代词、名词等同义词的替换,用字的差异以及句式的差异等方面。[以下出现的例句,均选自(汉)司马迁著《史记》中华书局1959年版和(汉)班固撰《汉书》中华书局1962年版,例句后的数字是句子出现的页码。词的排序按照首字音序排序。

(一)同义词的替换

1.同义动词的替换

在对《史记》的《项羽本纪》、《吕太后本纪》与《汉书》的《项籍传》、《高帝纪》(鸿门宴)、《高后纪》、《外戚传》的重叠部分的对比中,共发现了19例同义动词的替换,举例如下。

(1)从――归

“从”和“归”都有归顺、归附的意思。“从”是跟随的意思,引申为归顺。“归”是回家的意思,引申为归附,归属,汇聚。在《史记・项羽本纪》中有这样一句:“项梁曰:‘田假为与国之王,穷来从我,不忍杀之。’”(302)在《汉书・项籍传》中写为:“梁曰:‘田假与国之王,穷来归我,不忍杀。’”(1800)《汉书》用“归”替代了《史记》中的“从”。

(2)观――视

“视”和“观”都是“看”的意思,但“视”是指一般地看,粗略地看,而“观”字,《说文解字》解作“谛视”,即注视,有目的地看。《史记・吕太后本纪》中“居数日,召孝惠帝观人彘”(397)一句,在《汉书・外戚传》中写为:“居数月,乃召惠帝视‘人彘’。”(3938)《汉书・外戚传》用“视”字替换了《史记》中的“观”字。

(3)烹――斩

“烹”是古代一种酷刑,用鼎来煮杀人,引申为杀、消灭。“斩”指砍断,引申为杀。“烹”和“斩”都有杀的意思,表示结束生命的方式,但“烹”字在语气上更重,方式上也表示得更为具体。如在《史记・项羽本纪》中有这样一句:“项王闻之,烹说者。”(315)在《汉书・项籍传》中写为:“羽闻之,斩韩生。”(1808)。

2.同义名词的替换

在《史记》和《汉书》描述项羽、吕后的篇目中,共有9例同义名词替换的类型,举例如下。

(1)兵――军

“兵”一般指武器,又指持兵器的人,泛指军队。“军”则是一个集体名词,指军队。《史记・项羽本纪》中“兵未战而先见败徵,此可谓知兵矣”(304)一句,在《汉书・项籍传》中写为“军未战先见败徵,可谓知兵矣”。(1802)

(2)病――疾

疾、病是同义词,但两者又有区别。“病”常指病得很重,“疾”则常指一般的生病。在《史记・吕太后本纪》中有一句:“今皇帝病久不已,失惑乱,不能继嗣奉宗庙祭祀,不可属天下,其代之。”(403)在《汉书・高后纪》写为:“今皇帝疾久不已,乃失惑昏乱,不能继嗣奉宗庙,守祭祀,不可属天下。其议代之。”(98)《史记》用了“病”字,《汉书》则用了“疾”字。但在这里,“病”和“疾”并没有很明显的区分意义。

(3)――斧

这里《史记》中用了“”字,《汉书》则用了“斧”字。“”原指切草的刀,即铡刀。“斧”原指斧子,伐木的工具,又指一种古代的兵器。《史记・项羽本纪》中“此孰与身伏质”(308)一句,在《汉书・项籍传》中写为“孰与身伏斧质”。(1805)质、斧质,都指斩人的刑具。

3.同义代词的替换

在《史记》和《汉书》描述项羽、吕后的篇目中,共有6例代词替换的类型,举例如下。

(1)汝/而――乃

“汝”、“而”、“乃”都是第二人称代词。在《史记・项羽本纪》中有这样一句:陈婴母谓婴曰:“自我为汝家妇,未尝闻汝之先古之有贵者。”(298)在《汉书・项籍传》中写为:“婴母谓婴曰:‘自吾为乃家妇,闻先故未曾贵。’”(1798)这里《史记》用了“汝”字,而《汉书》则用了“乃”字。《史记・项羽本纪》中还有这样一句:汉王曰:“吾与项羽俱北面受命怀王,曰‘约为兄弟’,吾翁即若翁,必欲烹而翁,则幸分我一羹。”(328)《汉书・项籍传》中则写为:“汉王曰:‘吾与若俱北面受命怀王,约为兄弟,吾翁即汝翁。必欲亨乃翁,幸分我一羹。’”(1815)这里《汉书》用“乃”字替换了《史记》中的“而”字。

(2)我――吾/己

“我”、“吾”、“己”都属于第一人称代词,“己”是自己的意思。《史记・项羽本纪》中有这样一句:“陈婴母谓婴曰:‘自我为汝家妇,未尝闻汝之先古之有贵者。’”(298)在《汉书・项籍传》中写为:“婴母谓婴曰:‘自吾为乃家妇,闻先故未曾贵。’”(1798)这里《史记》中用了“我”字,《汉书》中则用了“吾”字。而在《史记・吕太后本纪》有这样一句:“孝惠为人仁弱,高祖以为不类我。”(395)《汉书・外戚传》则写为:“太子为人仁弱,高祖以为不类己。”(3937)《史记》中用“我”字,《汉书》则用了“己”字。在上古汉语里,“我”可以作主语、宾语、定语,“吾”可以作主语、定语,但一般不用作宾语。

4、同义副词的替换

在《史记》和《汉书》描述项羽、吕后的篇目中,共有8例副词替换的类型,举例如下。

(1)常――长

“常”指永久的、固定的。“长”与“短”相对,引申为时间久,又用为副词,表示长远地。《史记・项羽本纪》中“孤特独立而欲常存”(308)一句,在《汉书・项籍传》中写为“孤立而欲长存”。(1805)这里《史记》中用了“常”字,而《汉书》则用了“长”字。

(2)竟――卒

“竟”表示“完毕、终了”,引申为终于。“卒”也表示“终、完毕、结束”,又意为“终于”。《史记・项羽本纪》中“攻城略地,不可胜计,而竟赐死”(308)一句,在《汉书・项籍传》中写为:“攻城略地,不可胜计,而卒赐死。”(1805)

(3)即――则

“即”也是“则”的意思。在《史记・项羽本纪》中“公徐行即免死,疾行则及祸”(303)一句,在《汉书・项籍传》中写为:“公徐行则免死,疾行则及祸。”(1801)“即”表示“则”的意义在后世很少用。

5、同义形容词的替换

同义形容词的替换在对比中出现了2例,如下例:

苦――罢

“苦”指劳苦,辛苦。“罢”通“疲”,“疲劳、疲乏”的意思。《史记・项羽本纪》中“愿与汉王挑战决雌雄,毋徒苦天下之民父子为也”(328)一句,在《汉书・项籍传》中写为“愿与王挑战,决雌雄,毋徒罢天下之民父子为也”。(1815)在这里《史记》用“苦”字,《汉书》则用“罢”字。

(二)用字的差异

1、通假现象

在对比中,共发现了10例通假现象,举例如下。

(1)伏――服

《史记・项羽本纪》中“众乃皆伏”(297)一句,在《汉书・项籍传》中写为“众乃皆服”。(1797)在这里“伏”通“服”字,有敬佩、信服之意。在《史记・项羽本纪》中还有一句:“骑皆伏曰:‘如大王言’。”(335)在《汉书・项籍传》中写为:“骑皆服曰:‘如大王言。’”(1818)

(2)蹂――

《史记・项羽本纪》中“余骑相蹂践争项王”(336)一句,在《汉书・项籍传》中写为“乱相蹈羽相杀者数十人”。(1820)这里《史记》用“蹂”,《汉书》写作 “”。“蹂”是“践踏”的意思。“”原指车的外周,这里通“蹂”。

(3)示――视

《史记・廉颇蔺相如列传》:“相如奉璧奏秦王,秦王大喜,传以示美人及左右。”(2440)《汉书》用“视”,在这里通“示”。“示”本是使看的意思,所以能用“视”字表示。《汉书》多以“视”为“示”,如《汉书・高帝纪》中:“亦视项羽无东意”。(29)

2、用词的差异

在对《史记》的《项羽本纪》、《吕太后本纪》与《汉书》的《项籍传》、《高帝纪》(鸿门宴)、《高后纪》、《外戚传》的重叠部分的对比中,共发现了19例用字不同的现象,其中包括使用双音节字和单音节字的不同,描述上的不同,以及感彩上的不同等,举例如下。

(1)敢――能

《史记・项羽本纪》中:“楼烦欲射之,项王目叱之,楼烦目不敢视,手不敢发,遂走还入壁,不敢复出。”(328)在《汉书・项籍传》中写为:“楼烦欲射,羽目叱之。楼烦目不能视,手不能发,走还入壁,不敢复出。”(1816)《史记》用“敢”字,《汉书》则用“能”字。“敢”是敢于的意思,“能”是能够的意思。在这个句子中,“不能发”比“不敢发”表示的程度更深。

(2)黎民――海内

《史记・吕太后本纪》中“史太公曰:‘孝惠皇帝、高后之时,黎民得离战国之苦。’”(412)一句,在《汉书・高后纪》写为“赞曰:孝惠、高后之时,海内得离战国之苦。”(104)《史记》用“黎民”,《汉书》则用“海内”。用“黎民”着重于百姓,有以民为本的思想,而用“海内”则着重于国家,有以国为本的思想。

(3)破――屠

《史记・项羽本纪》中“又闻沛公已破咸阳”(310)一句,在《汉书・项籍传》中写为:“闻沛公已屠咸阳。”(1808)《史记》用“破”字,《汉书》则用“屠”字。“破”指打败、攻克,而“屠”则指屠杀,大量残杀。“屠”在感彩上属贬义词。

在对《史记》中的《项羽本纪》、《吕太后本纪》和《汉书》中的《项籍传》、《高帝纪》(鸿门宴)、《高后纪》、《外戚传》重叠部分的语言对比中,主要发现有以上描述的几类差别,包括有动词、名词、副词和形容词的同义替换现象,通假替换现象,以及用词不同的现象等。在两书的这些差别中,我们不难发现,《汉书》在记述相同一段历史上承袭了《史记》的内容,但两书的文字语言风格有着各自的特色,而从两书不同的语言风格中,我们可以看出作者的一些历史观点和思想倾向。

(一)班固写《汉书》参照了《史记》的内容,但在语言风格上又有区别

在对《史记》和《汉书》比较的过程中,我们可以看到,班固在写相同的一段历史时,几乎照搬了《史记》的内容,沿袭了《史记》的体例,多用《史记》的文字,但在此基础上又有所增删改易。如在用词上,《汉书》常使用同义词、通假字作替换,在一些句子中改易《史记》句中的词语;在句式上也有着一些语法和描述上的差别。班固虽然参照了《史记》,但在改易的过程中却使《汉书》的语言风格和思想与《史记》有着区别。

在语言上,《史记》善于锤炼语言,对人物的立身行事、神情口吻皆能随物赋形,显其神韵,语言生动形象。而《汉书》行文则拘谨、简略,语言显得冷静客观。如《史记・项羽本纪》中:“楚战士无不一以当十,楚兵呼声动天,诸侯军无不人人惴恐。于是已破秦军,项羽召见诸侯将,入辕门,无不膝行而前,莫敢仰视。”(307)《汉书・项籍传》写:“楚战士无不一当十,呼声动天,诸侯军人人惴恐。于是楚军已破秦军,羽见诸侯将,入辕门,膝行而前,莫敢仰视。”(1804)司马迁一连用三个“无不”,把项羽的勇猛雄威写得淋漓尽致,气势磅礴。又如鸿门宴中,《史记・项羽本纪》写:“范增数目项王,举所佩玉以示之者三,项王默然不应。”(312)《汉书・高帝纪》写:“范增数目羽击沛公,羽不应。”(26)《史记》中“举所佩玉以示之者三”一句就生动地写出了范增当时急切的心情。而《汉书》描述这三句时所用的语言都只是客观地陈述,不如《史记》生动传神。

除此之外,《史记》常常在叙事中,以直接或间接方式,加入了作者的主观论断,而语言也较为口语化。而《汉书》则比较严谨地叙述史事,语言也较为书面化。这些与作者以及成书的背景都有关系。司马迁写《史记》目的是“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是私人的著述,所以书中往往直接抒发个人见解、评论以及喜怒之情。班固写《汉书》则是奉诏修史,主要取材于政府档案,如诏书、奏议、文人学著等,而他又因生活在专制压迫和思想统治更加严重的时代,这体现在语言上就是严谨、拘谨。

(二)从两书用词在感彩上的区别看作者的思想倾向

由于司马迁和班固生活的年代不同,社会环境也有着差别,所以从《史记》和《汉书》语言的使用上也可以看出两位作者的一些思想倾向。如《史记・项羽本纪》“项羽由是始为诸侯上将军,诸侯皆属焉”(30)一句,《汉书・项籍传》写为“兵皆属焉”。(1804)“诸侯”皆属项羽和“兵”皆属项羽又有着不同的意义,“诸侯”的地位比“兵”高,“诸侯皆属项羽”可看出司马迁笔下的项羽在地位上就比班固笔下的项羽地位要高。司马迁肯定了项羽在秦王朝斗争中的功绩,所以将他列入了本纪。而班固则把项羽放入人物传记中写,这是为了更加突出刘邦的统治地位。

《史记・项羽本纪》中:“张良曰:‘臣为韩王送沛公,沛公今事有急,亡去不义,不可不语。’”(311)《汉书・高帝纪》写为:“良曰:‘臣为韩王送沛公,不可不告,亡去不义。’”(25)“语”和“告”虽然都是“告诉”的意思,但对上级只能用“告”,这里可以看出班固笔下对沛公的尊敬。在《史记・项羽本纪》中又有这样两句:“又闻沛公已破咸阳”(310)、“四月,汉皆已入彭城”(321),在《汉书・项籍传》中写为:“闻沛公已屠咸阳”(1808)、“汉王皆已破彭城”(1802)。《汉书》用的“屠”和“破”字比《史记》用的“破”和“入”字语气上更重,程度上更深。从这两例,我们可以看出《史记》有时候对刘邦的评价又比《汉书》更为谨慎。

在《史记・吕太后本纪》中“居数日,乃召孝惠帝观人彘”(397)一句,在《汉书・外戚传》中写为:“居数月,乃召惠帝视‘人彘’。”(3938)这里《汉书》用的“观”字比《史记》用的“视”字更具有目的性。又如《史记・吕太后本纪》中“太后遂断戚夫人手足,去眼,耳,饮药,使居厕中”(397)一句,在《汉书・高后纪》写为“太后遂断戚夫人手足,去眼熏耳,饮药,使居鞠域中”。(3938)这里《史记》用“厕”字表示吕太后直接让戚夫人处于猪圈中,而《汉书》用“鞠域”在表示上比较文雅,说吕太后只是让戚夫人处于窟室。

由上述例子可见,《史记》和《汉书》在一些句子中的用词在感彩上有着区别,而正是这些词语,体现出了司马迁和班固对人物的不同评价和个人的思想倾向:司马迁写《史记》更加具有个人强烈的感彩,不回避汉代的最高统治者,在文章中通过语言直接对人物产生自己的评判;而班固写《汉书》受所处环境的影响,凡是记载皇帝及其他统治者的言辞都十分谨慎,一味地歌功颂德,思想浸透着封建意识。

(三)《史记》、《汉书》中的同义词替换现象,可以为同义词的研究提供参照

在对《史记》和《汉书》的对比中,我们不难发现,班固常使用同义词替换《史记》中的词语,如在对比有关项羽和吕后的几篇文章中,就发现了19例同义动词替换、9 例同义名词替换、6例同义代词替换、8例同义副词替换和2例同义形容词替换的现象。《史记》和《汉书》出现的多例同义词,可以为有关同义词方面的研究提供参照,如王力先生写的《古代汉语》中提到有关“置”和“立”、“至”和“到”、“告”和“语”、“病”和“疾”等词,都指出有同义的意思,而这些词语在《史记》和《汉书》中已经作为同义词来互相替换了。

在对《史记》和《汉书》比较的研究中,人们历来认为《汉书》在语言风格和思想上要比《史记》保守。通过从语言方面对两书的比较,可以看出两书语言风格的差异,以及作者的历史观点和对历史人物的判定,这些对文学、语言的研究有一定的参考价值。

上一篇:我国大学英语教学目标现状及改革趋势分析 下一篇:浅谈孟浩然的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