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口遗存:从《瘗鹤铭》到《梦溪笔谈》

时间:2022-06-02 10:31:23

不要说北固山上孙吴帝国的豪情霸气,或者是韩世忠、梁红玉在金山擂响的那一阵激越千年的战鼓,就连那个娇滴滴的美人、名列“秦淮八艳”的董小宛,当年一路追着态度暧昧的文人冒辟疆来到这里,也会说出“妾身有如江水东下,决不复返吴门”那样的狠话……

镇江在古时候的名字叫朱方,到三国后期改成京口、润州,这自然是因为孙权的缘故。其实江浙地区很多城市的建制与历史,好像都能跟此人扯上点关系。镇江一度是东吴首都的所在地,其繁华程度自然要胜过其他地方。后来虽因吴国迁都建邺(今南京)受到了一些影响,但在水路运输唱主角的年代里,它作为江南运河终点,身兼南北交通的重要枢纽,特殊的地理位置注定了它不可能像开封、洛阳等城市那样因政治形势的演变而渐渐衰落下去。

它身边几千年来一直充满生气、绕城而过的这条河,就是一个最好的说明。从秦始皇时代的徒丹水道,到今天谏壁镇上矗立的现代化大闸,一个国家的经济、政治与文化全景,几乎被完整地收藏在这里的浪花和水珠中。如今,每天还依然能见到满载粮食、钢材、水泥的船队,浩浩荡荡通过这里,渡江北上。近年来,运河作为国家交通主动脉的地位虽有所降低,但随着综合国力的增强、经济总量的提升,每年航运量与从前相比还是有增无减。

锅盖火面《瘗鹤铭》的故乡

虽然天依然下着雨,我们10点半便借了雨伞出门,想去寻找传说中许仙、白娘子在此开的那家保和堂中药铺的踪迹,再随便吃上一碗号称“镇江三大怪”之一的锅盖伙面。虽说一直生活在浙江,也称得上是西湖常客,但断桥经典故事中的两位主角,当年竟是悬壶济世的药店老板,倒还是头一次听到,不知铺子里卖的那些灵丹妙药,能否医治两位前辈自己的爱情相思病?书上说保和堂原址在五条街,位于宋代著名的繁华商业区。元人《郭天锡日记》里曾有“过五条街,遇陈景南,同访陈响林,出示小米《手幅轴》、临伯时《马雪林行虎》三卷,塔海公物也”之记录,可见迟至公元14世纪,这一带还是很热闹的。冯梦龙在《喻世明言》里改称五条巷,易街为巷,难道到明代已有所衰落?上世纪初,当地轰轰烈烈的拆巷建路的运动,将它的最后一点记忆给彻底葬送了。

好在饮食方面有所斩获,我见识到了号称当地“三大怪”之首的“面锅里煮锅盖”,那是绝对正宗的做法:汤水鼎沸的大锅内,尺许长的面条在里面翻滚,一个荆木做的小锅盖稳稳压在上面,基本不因水的沸腾而漂移。加上威武的漏勺和如同关公青龙偃月那样大的切面刀,还有秘制的酱油,构成了这种经典的核心。据说真正的秘密还不在刀,而全在于那个富有传奇色彩的小锅盖上――面条被乖乖地吸附在下面,避免了杂蔓纠缠,同时也便于师傅掌握软硬程度。

我们光临的伯先路上的那家小面馆,是一下岗工人开的,他的手艺可是祖传几代的绝活。香喷喷的面条端上来,韧滑兼具,浇头又好,连面汤也呈特有的酱红色,真可谓白里透红,与众不同。吃时又跟老板要了点醋,这样,三大怪中排名第二的“香醋放不坏”,也算尝过鲜了。

午后去博物馆看《瘗鹤铭》,这是镇江的骄傲,但其作者历来众说纷纭。北宋的黄伯思说是南朝时期的陶弘景写的,黄庭坚说是东晋王羲之写的,还有人说是唐代诗人顾况写的。原刻虽大部分还在长江水底下埋着,但就凭捞起来的那几十个字,它就已被历代学者尊为大字之祖。康有为更是称之为“溯自有唐以降,楷书之传世者不啻汗牛充栋。但大字之妙莫过于《瘗鹤铭》,因其魄力雄伟,如龙奔江海,虎震山岳。”

这段评价,倒是比较接近镇江这座城市的气质,至少我个人感觉如此。脂香粉腻的江南到了这里,就会被一股肃杀壮烈之气给硬生生地逼了回去。不要说北固山上孙吴帝国的豪情霸气,或者是韩世忠、梁红玉在金山擂响的那一阵激越千年的战鼓,就连那个娇滴滴的美人、名列“秦淮八艳”的董小宛,当年一路追着态度暧昧的文人冒辟疆来到这里,也会说出“妾身有如江水东下,决不复返吴门”那样的狠话。且不说在此当过主要领导的辛稼轩和陆放翁了,看看北宋王安石的“春风又绿江南岸,明月何时照我还”、曾公亮的“要看银山拍天浪,开窗放入大江来”,很难想象在夜泊枫桥时,或躺在“杨柳岸、晓风残月”的苏堤上能写出这样的句子来。因此,施耐庵后来安排黑旋风李逵在这里饮鸩而尽,而不是让他在西湖的楼外楼吃宋嫂鱼羹、龙井虾仁给活活撑死,是很有道理的。一座城市的文化底蕴决定了它的外在性格,当然,这和它作为南北运河交通枢纽有很大的关系。

沈括的梦溪园与谏壁的船闸

坐着三轮车在市区闲逛,不时还拿出《至顺镇江志》来对照着看。历史上,由于镇江是南北要津、商贸重镇,经济非同寻常地繁盛,其中手工制作行业尤为发达,现在保存下来的许多街名巷名,都与此有密切的关系,比如梳儿巷、剪子巷、打索街、蔑篮巷、棒槌营、网巾桥等,此外还有卖鱼的鱼巷、卖炭的柴炭巷、政府屯粮的粮米仓、屯酒的酒海街等,基本上可以说是应有尽有。这些特点,跟南宋文学家周密在《武林旧事》里描写的临安(今杭州)的情景非常相似。

那时的地方政府看来是相当负责任的。作为全国重要的物资集散基地,事关国家经济命脉的正常运转,自然要派出重兵常年驻守,以防发生什么意外和乱子。因此像大教场、小教场、营门口、中营、小营盘这样的地名,被写进地方志一直保留到今天,也就没什么好奇怪了。

中途路过沈括晚年寓居的梦溪园,因是半个老乡的关系,便忍不住下车进去瞻仰了一番。沈先生虽然是北宋的大科学家,但他惧内的名气,可能比他的大作《梦溪笔谈》的名气还要大。据说这部书,就是他花了8年时间,每天在老婆的拳脚、棍棒伺候下写出来的。此事在他儿女亲家朱 的《萍州可谈》里有详尽记载。

在友人的陪同下,还去谏壁看了运河船闸:一新一旧的两个庞然大物。那座新的是利用世界银行货款修建的,才投入使用不久;旧的则建于上世纪70年代末期,也不过才20多年,就已无法满足每年快速增长的货运量的需求。古代这样的情况其实也很多,《嘉定镇江志》卷六记载北宋京口原有旧闸5座,自北而南,分别由潮闸、腰闸、再加下、中、上三闸组成。到了陆游入蜀途经这里时,就已经改成3座规模更大、科技含量更高的了,两旁还分别配有供水进出的澳闸:“申后,移舟出三闸,至潮闸而止。”(见《入蜀记•乾道六年六月十九日条》)而稍后南宋地理学家王象之在《舆地纪胜》里所记:“京口堰在城内,堰之北有上、中、下三闸,闸之傍有积水、归水二澳。澳各有沟,有斗门。”应该就是陆游日记里写到的这3座闸了。

站在运河大桥中央往下看,那新旧船闸如同两个巨大的现代化怪物,它们有钢铁水泥的躯体、电子的脑袋,大嘴一张就是2300多万吨的年过闸货运量。

上一篇:科罗曼德尔半岛 拍摄《纳尼亚传奇》的田园之家 下一篇:印尼科莫多岛:珊瑚礁,魔鬼鱼,《金刚》的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