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年里的初相逢

时间:2022-06-02 02:55:08

到达小城的时候,将近中午。我背着包在街上游荡,思忖是先吃饭还是先找个旅馆安顿下来。时值七月,北方的小城不似南方般酷热,明晃晃的日头反倒让人心生惬意,索性就这样随心所欲地走吧。

不时有车见到徒步的我都停下来,司机摇下车窗,用半生不熟的普通话喊:去哪里,要不要搭你一程?我一律摇头拒绝,想,真是山高皇帝远,竟然这么明目张胆跑黑车。

就这样几乎绕了大半个城,直到把自己弄得精疲力竭,直到心里的纠结如小兽般冲突,把自己逼出一脸的泪。突然,一阵刺耳的刹车声,一辆摩托车停在身边,仍旧是生涩的汉语:去哪里?我可以送你一段。

这是一个典型的蒙古族男子,高大剽悍,细长的眼睛晶亮纯粹,只是整个人看上去很严肃,不苟言笑的样子。

你是跑摩的的?

不是。

那为什么要搭客,还有那些车?我指指街上刚刚过去的一辆私家车。

那是我们这儿的风俗,见到走路的人都要停下来搭一段,不收费的。

哦,我忘了自己已经身处西北的内蒙古小城,不由得为自己的狭隘脸红起来。这个男人仍叉腰站在那里,问我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没有。我说那你帮我找个旅馆吧,我累了。

他转身发动了摩托车,突然又停下来,摘下头上的宽檐牛仔帽系在我头上,然后示意我上车。

摩托车很快停在一处叫聚缘宾馆的地方,条件看上去还不错。他在大堂里和一个壮硕的蒙古族男子叽里咕噜说了一通,然后让我登记入住。在帮我拿行李去往房间的时候,他说,这是我朋友开的,你尽管住,绝对安全。

临走,他递给我一张名片,上面用蒙汉两种文字写着:孟和,摄影师。有事给我打电话。他在耳边用手比划出打电话的样子,然后转身离开。我突然想起他的帽子,慌忙解下来,喂,帽子。而他早风一样没了身影。

洗了热水澡,泡了包方便面,我就把自己扔在了床上,很快进入梦乡。梦境凌乱,忽而是我在机场扯住廖骏不放,哭着不让他离开,忽而是天上的飞机起了大火,廖骏被烧得像个火球,直直坠落下来……

梦是心头想。廖骏仍活得好好的,在遥远的英伦岛,所不同的是,他这次回来不是兑现娶我的诺言,而是说分手的。什么都抵不过时间的消磨,包括爱情。他说,素素,忘了我,找个好人嫁了。我忍住眼底的泪说,好。这世上的好男人很多,可是有几个能让你倾注八年的感情?我看似云淡风轻地跟廖骏挥手说再见,而心早已碎裂得痛不可当。

天色暗下来,无边的虚空感袭来,眼泪再一次汹涌而下。

床头的电话突然响起,是那个孟和,他说:下来,带你去吃晚饭。口气不容推却,如同熟识已久的人。

那顿饭吃的什么都忘了,只记得拼命喝酒,孟和夺都夺不下酒杯。然后,醉倒在路边,抱住一棵树狂吐,扎在孟和怀里号啕大哭,最后是他把我扛回了旅馆。

早上,在餐厅遇到孟和,我说昨晚我是不是很丢脸。他摇摇头,没有,你那样挺可爱的。说着,细长的眼睛探究地盯着我。我被他看得心慌,扭头避开他的眼神。孟和从另一个城市回来,也住在这里。明天我要回家拍些片子,你要不要一起去?他说他的家乡在一个叫布拉格的小镇,他已经几年没有回来了。我想额吉了。他好看的眼睛里闪出了泪光。

孟和借了一辆吉普车,载着我一路往北飞奔。一路上,他兴奋得像个孩子,一首接一首地唱起蒙古族歌曲,优美深情的曲调渐渐将我的心融化。一路的绿草如茵,一路的天高云淡,七月的草原美不胜收。下午时分,我们到达了孟和的家,一座草海深处的院落。老额吉看到他高兴万分,颤抖着嘴唇吻上他的额头,跪在额吉脚下的孟和流了泪。我想起远方的父母,泪水淌了满脸。

“额吉,这是我的朋友素素。”他拉过我的手,老额吉抚着我的脸用蒙语说着什么。“她在祝福你。”孟和说。

孟和的家人准备了丰盛的晚餐,他却不准我再喝酒,他说宿醉其实是自欺欺人,醒来心会更痛,不如清醒地等伤口愈合。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一直盯着我,我没来由地被他看得心慌。

草原的星空如此璀璨,我从没见过这么多的星星,在澄明低矮的夜空,仿佛触手可得。轻靠在孟和肩头,他说,素素,你得学会遗忘。我说现在已经遗忘,告诉我布拉格是什么意思。蒙语泉水的意思。他在我耳边低语,试探般吻上我的脸。就那样倒在他怀里,忽然间想到一个词――地老天荒。

那是我一生中最美的光阴。白天,他骑着马带我飞奔,辽阔的草原一望无涯,如同绿色的海洋,胸中的块垒消失不见。夜里,我是他羞涩的小新娘,彼此交付身体,还有灵魂深处的战栗。有时,在黎明的天光中醒来,看着身边熟睡的男子,如同在梦中。想,自己怎么会在短短时间内爱上一个陌生人。可是,这一切真的发生了,关乎灵魂的事,我骗不了自己。

孟和拍了那么多的风景,却不肯为我拍哪怕一张。他说,素素,原谅我,我一个人独行惯了,不想背负家庭的责任。你是那么优秀的女孩子,会有更适合你的人。我扭头,逼回眼里的泪,然后转身给他一个明媚的笑脸:当然,天底下有那么多优秀的男子等着我去爱。

他送我离开,在先前居住的宾馆,我在他肩头留下深深的齿痕:别忘了我。他咬牙不做声,我流着泪去吮他肩头的血痕,被他一把推开,走吧。

秋天的时候,我辞了职,告别南方那座喧嚣没有四季的城,来到北方的青城,开了一家名叫“布拉格”的花店。我喜欢这个名字,泉水,孟和就如同一眼甘洌的泉水,冲去我心头昨日的尘埃,带来新的生机。这个城市我不止一次听孟和说起过,他四处游走拍片,有时会在这里落脚。我希望有那么一天,他会路过我的花店,细长的眼睛满是诧异:素素,你怎么会在这里?

母亲节,花店的生意格外好,一整天我都在忙碌。天将黄昏,我在整理剩余的康乃馨,身后门声一响,一个男子的声音传来:老板,明天一早可以买到康乃馨吗?不太标准的汉语瞬间将我击中。我缓缓转过身,可不是日思夜念的那个蒙古族男子。定定地望着他,恍若梦中。他吃惊地睁大眼睛:你,是素素?我歪着头冲他笑:终于等来了你。心里却在数算日子――距我们分别已经两年七个月零二十四天。

他慢慢张开臂膀,我附过身去,所有的期许都尘埃落定。

你怎么会在这儿?

我在等你。

傻丫头,你就那么确定?

不确定,但想赌一把。

他说,两年多的时间,他四处游走,以为我不过是个过客,谁知却是越来越清晰的影像,盘踞在心头。每到一处,遇见与我相仿的女子,总是忍不住跟过去看个究竟,期望回首是那个夏天的人面桃花,但每每都是深深的失落。

你说,我是不是上一辈子欠你的?席天幕地,无边的草原像绿色的海洋。孟和操着有着很大进步的汉语问。

当然,你欠我一个幸福,今生来还。我用草叶盖住他细长的眼睛。

那什么是幸福?

来到喜欢的地方,遇到喜欢的人,然后留下来,陪他一辈子,直到两个人老得哪也去不了,在有星星的夜晚,细想锦年里的初相逢,是无法言喻的心动如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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